理论教育 唐史论丛第30辑:天枢倡议者的出身及文化背景

唐史论丛第30辑:天枢倡议者的出身及文化背景

时间:2023-08-2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道教徒建议将麒麟与狮子一道铸于天枢上,是可能的。不过,通过考察天枢事件发起者与制造者的出身与文化背景,我们认为狮子出现在天枢装饰上,还有其他的因素。由于阿罗憾不论是出身,还是在唐所任官职,都在诸蕃酋长中地位最高,在武三思劝请诸国酋长奏请建造天枢时,阿罗憾积极号召各族蕃王予以响应,成为建造颂德天枢事件的倡议者及有力支持者。在古代波斯文化、两河流域地区,狮子是神的化身。

唐史论丛第30辑:天枢倡议者的出身及文化背景

陈怀宇认为天枢上狮子、麒麟的造型可能是道教徒的建议[41],因为他发现杜光庭在《历代崇道记》中记载了道教徒利用狮子、麒麟为武则天政权造势,其文略云:

文明元年(684),天后欲王诸武。后庆山涌出于新丰县界,高三百尺,上有五色云气,下有神池数顷,中有白鹤鸾凤,四面复有麒麟狮子。天后令置庆山县,其诸祥瑞,具载《天后实录》,以表国家土德中兴之兆也。[42]

简单地比对文献,说这是天枢上出现狮子的原因,似乎是说得过去的。麒麟为本土文化中的传统瑞兽,且在五行及道教里均有重要意义。《太平御览》卷八八一《神鬼部一·神上》引《河图》曰:“东方苍帝,神名灵威仰,精为青龙;南方赤帝,神名赤熛怒,精为朱鸟;中央黄帝,神名含枢纽,其精为麟;西方白帝,神名白招矩,精为白虎;北方黑帝,神名叶光纪,精为玄武。”[43]可见这里是将青龙、朱鸟(雀)、麒麟、白虎、玄武和五方帝联系起来。麒麟乃居中的黄帝之精,而黄帝自汉以来其实又是道家和方士所宣扬的成仙成道的代表,《史记·封禅书》云:“黄帝作宝鼎三,象天地人。”“鬼臾区对曰:‘帝得宝鼎神策,是岁己酉朔旦冬至,得天之纪,终而复始。’于是黄帝迎日推策,后率二十岁复朔旦冬至,凡二十推,三百八十年,黄帝仙登于天。”“或对曰:‘黄帝已仙上天,群臣葬其衣冠。’”[44]均是其例。正是因为麒麟有此三重意涵,所以也被武则天选用,如她曾诏令以麒麟作纹饰绣于袍服,名曰“麒麟袍”,赐给官员。道教徒建议将麒麟与狮子一道铸于天枢上,是可能的。麒麟和狮子,其概念既是中土与西方的结合,也是佛教、道教的并存。不过,通过考察天枢事件发起者与制造者的出身与文化背景,我们认为狮子出现在天枢装饰上,还有其他的因素。

在制造天枢的发起过程中,有一个人发挥了重要作用,这就是阿罗憾。阿罗憾的墓志《大唐波斯国大酋长右屯卫将军上柱国金城郡开国公波斯君丘之铭》记载了此事。林梅村在《洛阳出土唐代波斯侨民阿罗憾墓志跋》一文中对此方墓志进行了补正,今略录其文如下:阿罗憾既出身于波斯王族,那么,他对于狮子在波斯文化中的特殊寓意自然了然于胸。据A.Britt Tilia的研究可知,波斯地区的众多王室遗迹上都有狮子的图案,在波斯第一帝国阿契美尼德王朝(前553—前334)时期,狮子是装饰王冠的主要图案[45]。狮子也是王宫宫墙的主要装饰。阿契美尼德王朝第三任君主大流士一世在位时期,定都苏萨(Susa),并新建了王宫。在宫墙上,饰有行走的彩色狮子浮雕,以此来体现王室的权威[46]。此外,法国考古学家Roland de Mecquenem还在苏萨宫殿发掘了带翼人面狮身像,其代表的是国王[47]。狮子还被用来装饰国王令牌的杖头。所有这些都说明了一点,即在波斯地区,狮子与王者、王权紧密地联系在一起[48]

君讳阿罗憾,族望,波斯国人也。显庆年中,高宗天皇大帝以功绩有称,名闻[西域],出使召至来此,即授将军北门[右]领使,侍卫驱驰。又充拂林国诸蕃招慰大使,并于拂林西界立碑,峨峨尚在。宣传圣教,实称蕃心。诸国肃清,于今无事。岂不由将军善导者,为功之大矣。又为则天大圣皇后召诸蕃王,建造天枢,及诸军立功,非其一也。此则永题麟阁,其于识终。方画云台,没而须录。[49]

这方墓志吸引了中外学者的深度关注,尤其是对于阿罗憾的宗教信仰,更是众说纷纭。有学者认为他是景教徒,更有不少学者,如罗香林、林梅村等人认为他就是《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上面的僧首罗含[50]。也有学者持反对意见,如Antonino Forte(富安敦)认为阿罗憾不信仰任何宗教,他之所以被唐高宗召进朝廷并委任要职,一是因为他在西域声名远播,二是因为他波斯王族的出身[51]。马小鹤通过对钵罗婆文伊朗传本《本达希申》《赞德瓦赫兰亚斯恩》的解读,进一步推测阿罗憾是波斯萨珊王朝残存势力的代表之一,出身于王族,被众人视为神通广大的瓦赫兰。阿罗憾力主与唐帝国结盟以推动复国运动,从而对抗大食,而这正与唐王朝倚重波斯王族在突厥斯坦、河中、吐火罗甚至远至罽宾、疾陵城等地建立羁縻府州体制的设想相吻合,所以阿罗憾被唐高宗委任为吐火罗诸蕃招慰大使,帮助唐朝设置吐火罗诸羁縻府州[52]。由于阿罗憾不论是出身,还是在唐所任官职,都在诸蕃酋长中地位最高,在武三思劝请诸国酋长奏请建造天枢时,阿罗憾积极号召各族蕃王予以响应,成为建造颂德天枢事件的倡议者及有力支持者。

狮子除了作为王权、王者的象征,还与诸神紧密结合在一起。在古代波斯文化、两河流域地区,狮子是神的化身。大流士一世信仰琐罗亚斯德教(Zoroaster,又称祆教),据说他是个坚定的教徒,而狮子正是祆教太阳神、光明之神密特拉(Mithras)神的化身[53],随着祆教的传播,狮子作为祆教中神的观念也传播到中亚等地。其证据是,绘有狮子图案的波斯锦在中国、中亚地区均有实物留存[54]。(www.daowen.com)

一方面,狮子图案是古代波斯王室建筑的主要装饰之一,象征王权、王室与国王本人;另一方面,狮子代表着诸神尤其是波斯文化里的太阳与光明之神密特拉(Mithras)。狮子身上的这种含义应当广为波斯人所知,更遑论王室人员。作为波斯王族的阿罗憾,对于狮子的象征意义、运用场合自然非常了解。当他号召诸蕃上奏打造天枢时,将具有特殊意义的狮子形象举荐给武则天,是非常自然的事情。

为天枢制模的是毛婆罗,《资治通鉴》载:“工人毛婆罗造模。”[55]关于毛婆罗,文献虽有记载,但非常简略。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记载唐中宗为高宗、武则天所兴洛阳敬爱寺[56],“讲堂内大宝帐,天后大香炉,又大金铜香炉”,张彦远注:“毛婆罗样。”[57]由此可见,毛婆罗擅长制模作样,尤其擅制铜模,他为天枢制模,也为香炉作样。他在天后时任职于少府监,担任尚方丞,不但制模巧绝过人,而且擅长作画,《历代名画记》卷九《吴道玄》载“天后时尚方丞窦红果、毛婆罗,苑东监孙仁贵,德宗朝将军金忠义皆巧绝过人。此辈并学画,迹皆精妙”[58]。尚方丞,从六品下[59],这一官职名的出现与垂拱二年(686)武则天大改官制有关。《旧唐书》载“少府监为尚方监。其左右尚方两署除方字”[60]。尚方丞算得上是少府监里的高品官,仅居于少府监、少府少监之下。据《唐六典》载,少府监下设中、左、右三尚署,其中左尚署掌车辂华盖之事,右尚署掌鞍辔、帐幕、茵席、履舄等事[61]。中尚署“掌供郊祀之圭璧,及岁时乘舆器玩,中宫服饰,雕文错彩,珍丽之制,皆供焉”[62]。从毛婆罗擅制铜模的技能来看,他与中尚署所掌事务颇为密切,其被委任为尚方丞,可谓名实相符。

关于毛婆罗的出身,虽然其名极具鲜明的异域色彩,但具体是哪国人,据现有资料则不易考察,学界也未有定论。《新唐书》卷三四《五行志》中记载“中宗时,又中郎将东夷人毛婆罗炊饭,一夕化为血”[63]。言其是东夷人,但罗香林认为其是印度蕃客[64]。到底孰是孰非?按名中带“婆罗”二字的,除“毛婆罗”外,中古典籍中还有“安婆罗”。检《元和姓纂》姑藏凉州安氏条云,安氏“出自安国,汉代遗子朝国居凉土,后魏安难陀至孙盘娑罗,代居凉州为萨宝。”[65]《新唐书》卷七五下《宰相世系表》载:“武威李氏,本安氏……后魏有难陀孙婆罗,周、隋间,居凉州武威为萨宝。生兴贵、修仁。”[66]两条史料所指显然是同一件事,安难陀之孙,《元和姓纂》载为“盘娑罗”,《新唐书》载为“婆罗”,“娑罗”与“婆罗”,字形相近,“娑罗”或许为“婆罗”之误。毛婆罗,姓毛,而山东有毛州,北周大象二年(580)始置,“武德五年,置毛州,割魏州之馆陶、冠氏、堂邑,贝州之临清、清水。又分置沙丘县”[67]。《新唐书》记“东夷人毛婆罗”透露了两个信息:一是毛婆罗来自山东地界,二是毛婆罗并非第一代来华的蕃人,而是居住在山东的胡人后裔。至于他是否来自毛州、祖上是否因定居毛州而改姓毛氏,则未可知。其祖上是否与安婆罗的祖上一样来自安国,所以为之取名“婆罗”,还是来自泥婆罗国或印度的婆罗门,所以为之取名“婆罗”来纪念遥远的祖国,抑或是怀念自己高贵的种姓?也未可知。

综上所论,毛婆罗并非第一代定居中国的胡人,这应当是没有问题的。也正因为此,他才能够胜任尚方丞的工作。尚方丞不仅仅是要掌管技能,更要判理少府监文书事务。关于尚书丞的职务,《唐六典》记载得很详细:“丞掌判监事。凡五署所修之物须金石、齿革、羽毛、竹木而成者,则上尚书省,尚书省下所由司以供给焉。凡五署之所入于库物,各以名数并其州土所生以籍之,季终则上于所由,其副留于监;有出给者,则随注所供而印署之。”[68]唐前期四等官制中,作为判官的尚方丞是非常重要的职位,若不精通文书判理,是很难胜任这个工作的。从这一点也可推知,毛婆罗不但精通画技,擅于制模作样,还拥有相当的文化素养。

尽管他并非长成于唐帝国之外域,但是他对狮子及其寓意却是熟悉的。除了天枢上的狮子外,毛婆罗还在敬爱寺里参与了狮子的造型制模。《历代名画记》载:“东禅院般若台内佛事,中门两神,大门内外四金刚,并狮子、昆仑各二,并迎送金刚神王及四大狮子。”[69]这些狮子虽然都是窦红果所塑,但正如张彦远所言“窦红果擅塑,毛婆罗擅模”,两人各有所长,各自负责不同的工序。

由此可知,不管是建造天枢的发起者,还是为天枢制模者,都有着域外背景。召集诸蕃上奏并捐钱兴造天枢的阿罗憾,出身于波斯王族,对波斯文化中狮子与王权、密特拉神的对应关系非常清楚。制模的毛婆罗,不管他是直接从印度或是其他地区入唐的蕃客,还是居于中土的蕃人后裔,都熟悉狮子与佛教之间的密切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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