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的禹,就是一个崭露头角的年轻人。据史书记载,他是尧帝手下最得力的团队中尤为引人注目的人物之一。这个团队中有皋陶、契、后稷、垂、益、龙这样一些杰出的人物。他们来自天下的四面八方,有来自华夏地区的,也有来自四夷的;他们各有各的特长,各有各的才华,后来成为尧手下分管各部门的主要成员;他们在气质上也各有千秋。在这个群体中,禹以办事认真又谦恭有礼赢得了人们普遍的赞誉。他与他的父亲鲧在性格上有很大的差异。鲧外向,耿直,锋芒毕露,又好功利,而作为儿子的禹却是一个谦谦君子,史书上记载他是个“其仁可亲”的人,就是说,禹这个年轻人既有仁心,又和蔼可亲。
鲧既是个治水的英雄,又是个名利心很强的人。他一直以自己的行动挑战当时的最高权威尧,并坚决反对尧把帝位禅让给舜。尧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采取了断然措施——以治水“绩用弗成”的罪名革去了鲧治水大员的官衔,同时把他抓了起来,发配到边远的羽山去,最后死在了那里。这大概是尧晚年的事。
大禹雕像
家庭的重大变故使禹这个年轻人承受了很大的压力。但他没有消沉。他还是在自己的岗位上克勤克俭地劳作着,少言寡语,埋头苦干。在这种情况下,原本已经到了结婚的年龄了,可他还是顾不上去考虑个人的私生活。他的同事后稷、契等人是理解他的,总是不时地安慰他,开导他。年迈的尧和即将继任的舜,也没有因为他父亲的原因而对他另眼看待(当时的社会毕竟还处于原始社会末期,公有观念还是根深蒂固的)。作为天下最高的行政长官,他们默默地观察着他,考察着他,一致认为禹的确是一个了不起的好小伙。
从鲧被革除治水大员的职位,到舜登上帝位,有好几年时间,这段时间并没有任命新的治水大员。共工与鲧,两任水官都出了事,这使当政者在新的任命上显得特别的郑重和小心翼翼。他们得好好考察。在暂时还找不到合适对象的情况下,宁缺毋滥,先空缺下来,由尧和舜自己代理一下吧!
到了尧三年丧毕,舜的帝位也坐稳了,他觉得任命新的治水大员再也不能拖下去了。他召开了一次最高的议事大会——“四岳会议”,专门讨论新的治水大员的任命问题。会议一开始,舜就说:“我们的先帝尧非常重视治水这件事,认为这是当今天下头等的大事。大家看看,谁是能担当起这一重任的人,请推举给我。以后谁能把水治平了,他就是光大先帝尧事业的人,我要让他当司空,让他站到辅佐政事的高位上来。”
这时,差不多所有参加会议的人都齐口同声地说:“除了禹之外,没有别人了。只有禹才可以当司空,相信他能够光大尧的事业。”
舜看到禹已是众望所归,就附和大家投了赞成票:“好吧,就这样吧!禹啊,决定由你负责治水大业,你可得好好干啊!”
禹站了起来,十分真诚地向大家深深一鞠躬,诚恳地对大家说:“谢谢各位对我的高度信任,但是我考虑,如果让后稷、契、皋陶中的一位去承担这个重要职务,他们都可能会比我干得好。”
整个会场热闹起来,大家总的意见是一致的,坚持认为禹最适合当司空。最后,舜一锤定音:“不要议而不决了,现在就定下来了,由禹当司空,总揽治平水土这件大事。禹,你去上任吧!”
既然是舜的一锤定音,禹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在众人的认同声中,禹默不作声——他默认了。
回到住处,禹的心情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他知道“司空”这副担子的分量,它表面上与大理、礼官、稷官、工师、司徒等职官平起平坐,但在“汤汤洪水滔天”的特殊历史背景下,治水是压倒一切的。水患威胁到了全体民众的生命安全,不把水患治好,一切都说不上,这样,“司空”一职实际上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正因为如此,舜要召开“四岳”的专门会议讨论“司空”人选。禹深感自己肩头担子的沉重。他想到了父亲鲧。父亲鲧是个治水的专家,也可以说是治水的英雄,说他治水“绩用弗成”多少有点欲加之罪的味道,但是,客观地说,由于父亲的争职官,讲名位,多少影响了治水大业,这该是个极大的教训。这就是禹后来常向人说的“伤先人父鲧功之不成受诛”一语的深意之所在。父亲那样的争名、争利、争地位,最后因损害了公共利益而“受诛”,这使禹十分伤感和伤心。
为了不使历史的悲剧在自己身上重演,禹必须从父亲身上吸取沉痛的教训。他是没法推脱治水这一重任的,但必须比父亲干得更好、更出色,而关键在哪里呢?他想了又想,觉得关键还在于“孳孳”两字。(www.daowen.com)
《史记》上有一段文字,记录了禹的治水精神。禹虽然身居高位,可他在生活上很刻苦,也很自律。他在地上行走乘车,在水中行走乘船,在泥沼中行走就乘木橇,在山路上行走就穿上带铁齿的鞋。他与所有民工一样吃的是粗粮,穿的是粗麻布的短打衣服,住的是茅草屋,每到一地,第一件事就是带领大家诚心诚意地祭祀山川鬼神,然后亲自带领大家一起治山治水。舜对禹的作为很满意,在一次会议上,舜要禹说说治水的经验,禹回答得极为简洁:“予何言,予思日孳孳。”(《史记·夏本纪》)短短的八个字,把禹的所思所想,乃至整个精神气质说清楚了。他告诉舜帝,自从接任司空之职以来,他什么别的都没想,只是每天考虑孜孜不倦地把治水工作做好。
“予思日孳孳”,这是一种境界,也是一种品格。
“三过家门而不入”正是“予思日孳孳”品格的具体表现。
按照战国时代大思想家孟子的推算,禹被任命为主管治水的“司空”时,大约是二十六岁,一路的治山治水,工程推进到涂山地区时,已是禹接任治水大臣要职的第四个年头,正合了“三十未娶”这个数。婚姻是要讲缘分的,有缘千里来相会。禹在离故乡千里外的涂山(不管涂山在何处有多少种解读,但离禹故乡有千里之遥那是肯定的)遇上了“涂山女”,过不多久就成婚了。
新婚的第四天,禹就带着治水大军要走了,好心的部属劝他多待几天,他的回答还是:“思日孳孳。”他日夜思索的是治水,他孜孜以求的是治水。他说什么也不答应多待几天,那么多事等着他去办,他怎么能因私忘公呢?
就这样,他左手拿着准和绳,右拿着规和矩,还装载着测四时定方向的仪器工具,率领着治水大军又出发了。
过了一段时间,涂山女生下了一个男孩,起名为开,又名启,合起来刚好是“开启”,这大概是当父亲的对他的一种期望,要他日后肩负起开启新时代的重任。这个启就是日后开启中国私有制社会的第一人——夏启。
这时,禹带着治水大军又来到了涂山,恰好回到了自己的家门前。禹分明听到了儿子的哭声,只要他离开治水大军短短的半个时辰,他就可以踏进这个家,与久别的妻子和心爱的孩子见上一面。可是,他没有这样做,他撒开步履径自往前走去。史书上是这样记述这次“过家门而不入”之事的:“启呱呱而泣,而弗子,惟荒度土功。”(《尚书·益稷》)禹是分明听到了孩子的啼哭声的,他也不是不想与从未谋面的儿子见上一面,这样做也是合情合理的。但是,他没有动摇,为了不荒废“治水”(亦称“土功”),他只能以身作则,他只能身先士卒。如果自己为了满足私欲而进了家门,那么广大治水将士要求回家该怎么办呢?
据传说,他第二次经过家门时,妻子怀抱着儿子等候在家门前的院子里,告诉孩子爸爸回来了。当治水大军路过家门时,妻子指着那领头的对儿子说:“那是你爸!”儿子冲着他直招手。然而这时工程正进行到紧要关头,禹只是朝妻子和儿子挥一挥手,就随治水大军走过去了。
第三次经过家门时,儿子已长到六七岁了,听说禹率领的治水大军要经过家门前的大道,孩子就早早地等在大道旁,一见到父亲便使劲地要把他往家里拉。禹深情地告诉孩子:“水患未平,爸不能回家!”于是又匆忙离开了。
“三过家门而不入”的故事是感人的,百姓对禹的崇敬可以说是历数千年而不衰。在鲧、禹的家乡嵩山一带,至今还流传着这样的歌谣:“一过家门听‘哭声’,二过家门听笑声,三过家门捎口信,治平洪水转家中。”歌谣虽朴素,却传递出代代民众对大禹公而忘私精神的崇敬之情。
禹是清醒的。“身为度”(《史记·夏本纪》),自身的行为是最好、最有说服力的法度。想不想回家呢?与常人一样有着血肉之躯的禹当然也想,但是,正如他自己说的,是“过家门而不敢入”。“不敢”一词用得太贴切了。想到由于自己的顾家而会耽误治水的工期,想到由于自己的顾家而会涣散治水大军的人心,此时大禹怎么还“敢入”呢?
这里依据的当然主要是神话传说故事。在没有发现夏文字之前,这是研究夏史的重要凭信。正如李学勤说的:“中国的神话,一则数量少,二则类型也不同。比如世界多地最普遍的神话是洪水传说,中国亦有,且见于《尚书》首篇的《尧典》。不过其他地方的洪水传说都是讲天降洪水,将人类灭绝,只有少数留存下来,成为现今人类的祖先,而《尧典》却说洪水怀山襄陵,禹受命动员人众将之治理平息,其思想涵义显然有别,不可与其他传说同日而语。这里面反映的不同观念,是很值得玩味的。”[5]中国这种比西方更富于人文色彩的传统,值得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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