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福林

这是一条遥遥远远的路，又是一条近在咫尺的路。我们祖孙五代走过这条路，感受着这条路，感叹着这条路。

只怨我的祖先生存竞争力小，被古代穷困残酷的生活逼到湘西崇山峻岭一个偏荒的小山寨拓荒落业。而我有幸在新中国从此地挣扎出来，在贵州省省会贵阳市安居乐业。连接湘黔两地的路，承载着我们祖孙五代的梦想，给我的感受太多太深。

小时候父亲常对我说，他13岁那年（推算是1932年），刚过完年就跟着我爷爷出去闯贵州了。爷爷还顺便带了湘绣和布皮，准备在贵阳卖出，赚点“投机倒把”的钱。那时候，湘黔两省尚无半寸公路，他们从一条古驿道踏破铁鞋步行到贵阳远郊一个山村，给一个富贵人家做砖瓦，盖新房。一个13岁的童子走着坎坷崎岖的古道初出远门，其艰苦辛劳可想而知。脚走肿了，脚背、脚跟被草鞋磨出了血，还得被大人哄着走。实在走不动了，爷爷就背他一程，稍稍缓了缓痛苦，放下来又继续跋涉。整整走了20天，他们才到达目的地。到了年终，收了工钱，他们又沿着这条古道走20天回到故乡过年，顺便又带点贵阳的土特产和鸦片回家卖出，再赚点路费钱。来年又如此往返循环，“重复去年的故事”。我的父辈、祖辈在这条遥遥远远、弯弯拐拐、跌跌宕宕的羊肠古道上，为追寻生活的梦想而奔波劳顿，付出了多少血汗和艰辛！可想而知，那个时代的老百姓求生之路是何等的艰辛劳苦！

时间走到了1968年秋，早已是换了人间。我和湘西6个县的6位同学从长沙电力学校毕业，被分往贵州电力系统就业。我作为长途跋涉的第三代人又踏上了这条通往贵州的路，去追寻新生活的梦想。幸运的是，这时已有公路，可以有客车可乘了。6位同学事先约定某月某日在湘西自治州首府吉首集中。那时吉首到贵阳没有长途直达车，是分段行车。我们清早从吉首出发，坐着“老牙车”摇摇晃晃于当天下午赶到贵州铜仁住下，然后又分段乘车，因路况不好，“摇”上黄平、凯里、贵定，其间住了两夜，再从贵定乘火车赶到贵阳。这次行程从我的山寨出发算起共花了6天多时间。虽然长途行车辗转，使我疲惫不堪，但比起我的父辈、祖辈，要算是飞跃了。从20天到6天，时间上快了3倍多。

p1悠悠湘黔古驿道

p2作者20世纪60年代经过的湘黔公路贵州境内“鹅翅膀”回头弯上下线旱地桥

p3踏平坎坷通大道的高速公路(www.daowen.com)

p4穿越群山的铁路线

1975年，湘黔铁路修通营运。我终于可以乘火车回乡探亲了，从贵阳乘火车到怀化15个小时，从怀化坐二三个小时汽车到辰溪县城，然后步行四五个小时才到达老家。路上总共得花3天多时间，比起之前“提速”了一倍，能满足我想家回家的梦想。

1979年春节前，我和夫人带着刚满两岁的大女儿和不满1岁的二女儿回家过年。在无车可乘的那一段徒步跋涉中，由于背着小孩走长路太累，便不时哄着大女儿自己走一小段。走着走着，大女儿突发奇语：“咬几们捉歇歇。”翻译成成人语即：“老子们坐车车。”是啊，这是一个两岁女孩的梦想，又何偿不是更多人的梦想！我们渴望公路修到家，车子开到家门口！走到离家30华里的乡场上，巧遇孩子的二叔挑一担箩筐来赶集。我们夫妻各自将背上的娃娃放进二叔的箩筐，一头一个由他挑回了家。

后来火车几次提速，提到最近一次时，从贵阳乘火车到怀化的时间由最早的15个小时减少到8个小时，但是未通公路的那段山路还得一步一步地走，一步一步地爬，真无奈！

时代在大变革中走进了20世纪80年代末，公路通到了离老家只有16华里处，回家的步行时间减少到近2小时。进入21世纪，在改革开放和践行科学发展观中，湖南省加快乡村公路建设步伐，几年功夫，一条水泥路就出乎意料地通到了我的家门口。2007年11月，沪昆高速公路湘黔段又通车了，从贵阳到怀化，乘汽车只需4个小时，从怀化到我老家只需3个来小时。2008年春节长假第1天（大年三十），我和女儿女婿开着私家轿车，早上8点从贵阳出发，下午就赶上了老家的年夜饭，可谓是朝发夕至。从此往后每逢春节，我们全家都可早上从贵阳出发，下午赶到老家吃团圆饭。

从湘黔路上回老家，已经是“提速”再“提速”了。这是我的老辈人想都想不到的事，可让我意想不到速度还没有提到极限。大约是从2015年起吧，湘黔高速铁路又修通了。这样，从贵阳到怀化的时间又缩短到两个小时。从此以后，我回老家的队伍中又增加了外孙女，到家的时间就更早了！

这条从岁月深处伸出，留下我们祖孙五代人足迹的漫漫长路啊，一代比一代更短，实在令人慨叹，令人深思！中华民族的发展进步，似乎在我回家的这条路上体现得格外显著。这条从20天行程缩短到5个来小时的路啊，它像一根大动脉，源源不绝把现代文明输向山山水水，村村寨寨，让古老的土地焕发出盎然生机。这条让我们祖孙五代魂牵梦绕的路啊， 它一步一步让我们的梦想成真，更是让我们祖孙五代的梦想一代比一代美好。这种巨变用“翻天复地”一词来形容，已经远远不够了，看来我得上老年大学去学点新词汇。眼下我只能对外孙女这样说：“你外公的爷爷是苦黄莲，你是糖胡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