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四年(1624),这是个注定载入史册的年份,大风起兮,四海不宁。对于大明朝廷的三大政治势力——皇帝、阉党和东林党来说,这一年的开始,不是什么好兆头。
年初一,长兴县的民众起事,烧县署,杀县官,四海为之震动。
二月,日赤无光,天气异常,华北一带地震,连皇帝住的乾清宫也摇摇晃晃。天启受了惊吓,竟害起病来。
三月,杭州兵变。五月,福州又兵变。
魏忠贤方面,上一年渗透外廷大获成功,一口气连扫东林多员大将。蚁附于他的一帮干儿干孙们见老大实力可观,都想借这尊神荡平东林,于是纷纷吓唬他:“东林将害翁!”
魏忠贤做贼心虚,知道东林党已视自己为死敌,深恐遭到反弹。细数朝中,仍有叶向高、韩主持内阁,邹元标、赵南星、高攀龙把持部院,左光斗、魏大中、黄尊素当道言路,哪个不是对他虎视眈眈?
东林党这面,眼睁睁看着魏忠贤羽翼已成,权势远胜过正德时期的刘瑾,内又有客氏相助,依恃上宠,力可拔山,怎能不忧心忡忡?眼看再退让的话,就是全线崩溃;但是想要反击的话,强弱早已易势,胜负很难料。
不管对哪一方来说,成败兴衰,必有一战。
双方蓄势已久,到天启四年(1624)中,终于一触即发!
事起吏科的一次人事调动。
二月,吏科都给事中程注年,任期已满,要升至另一职位。吏科的这个官职很重要,是人事部门监察组的总头儿,明朝时俗称“科长”。品级不高,权力极大,在官吏任免上有举足轻重的发言权。
程科长一走,空缺应按照职务次序,由给事中刘宏化接替。如果刘能够正常接替,则一天阴霾化为乌有,两派恶斗不至于这么早就爆发。不巧的是,刘宏化此时正遇到父丧,在外地出差路上,直接就回家守孝去了(丁忧)。此后,须离职三年,他做不成这科长了。
左佥都御史左光斗,马上把这消息通知了同乡好友阮大铖(chéng)。阮此时也不在京,正在老家探亲,按接替次序,是应由他来顶上。
阮大铖字圆海,怀宁(今安徽省怀宁县)人,万历年间的进士,属东林一系,和左光斗、魏大中的关系都甚好,但为人浮躁,官瘾比较大,名声不是太好。在家乡一接到消息,未等假满,就风尘仆仆赶回京城。
但阴差阳错,事情有了变化。吏部尚书赵南星、刑部右侍郎高攀龙、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杨涟,三个人都对这个人选持有异议。因为本年稍后将有一次例行的京察,在京察中,吏科都给事中的作用举足轻重,而阮大铖此人,显然不是合适人选。
官员调动,还是赵南星说了算。于是他另选了性格刚直的工科给事中周士朴,来担任这个关键职务;而准备让阮大铖平调至工科,顶替周士朴调走后的空缺。
但是天启没有批准这个推荐人选。后来有史家认为,这是因为阮大铖没有升成官,愤而投靠魏忠贤,从中作了梗。
事实上,阮大铖此时与魏忠贤,还没有什么瓜葛(想投靠也不会这么快就见效)。
周士朴的受阻,另有原因。在天启三年(1623),周曾多次上疏,攻击苏杭织造(太监)李实侵权,以内侍身份干预地方行政。当年六月,还曾发生过千余名宦官喧闹工部大堂,为索取冬衣而侮辱工部尚书钟羽正的事件。那一次,正是周士朴上疏斥责宦官跋扈,为钟羽正鸣不平。
这两件事,足以惹恼魏忠贤。在魏的鼓动之下,天启把吏部意见留中,不予答复。
吏部见皇上迟迟没有发话,知道周士朴不合上意,没办法,只好又推荐阮大铖。
这次批复得很快,但阮大铖得不偿失,因为这么一折腾,全天下都知道他阮大铖实际上是不够格的。几乎所有的人都一致认定:从这次蹊跷的任命过程来看,这家伙一定是投靠了阉党。
阮大铖因得官而名誉扫地,当然不能自安——以东林分子而投靠阉党,这比小人还卑鄙!当朝官员就是再坏,也多少要点儿脸,假如名声太臭,一般是干不下去的。像前面提到的沈潅,贵为阁老,最初与魏忠贤交结时,也不敢公开化,只能偷偷摸摸进行。至于阉党的公开化,那还是在后来势力独大之后。
众口铄金的压力太大了!任职还不到一个月,阮大铖终于顶不住,请假回乡了,这个位置又空了起来。
赵南星考虑到下次京察,将是与阉党的一场恶战,吏科的领军人物应该是一个硬骨头,于是又推出礼科左给事中魏大中,来顶这个空缺。
魏大中,字孔时,号廓园,嘉善(今浙江省嘉善县)人。年轻时,他曾受业于高攀龙,万历四十四年(1616)中的进士。他出身贫寒,生活简朴,一贯注重名节。中了进士之后,还经常徒步去拜访客人。在“行人司”(掌传旨、册封、抚谕等)任职时,奉旨出使藩国或到各地慰问,都不惊扰地方。他在京中任职,却不带眷属,家中只有两个老仆伺候。人一上班,家门就紧锁。想对他行贿的人,都畏惧他的清正,谁也不敢上门。
天启二年(1622),他曾经两次与周朝瑞上疏弹劾沈潅,内容涉及客、魏,阉党对他相当记恨。
吏部尚书赵南星很欣赏他的为人,常与之议事。魏大中也经常趁机向赵推荐正直人士,因而他在东林党内威望很高。由于他写的奏疏逻辑严密,条理清晰,就连三党人物也不得不表示佩服。
阮大铖在家乡,听说是魏大中来接了他的职位,更加窝火,疑心是高攀龙、左光斗、魏大中几个人在联手搞鬼。他痛定思痛,决定与东林诸人反目,从此投降阉党,出这一口恶气!
但是倒戈也得有门路才行,阮大铖找到了好友、刑科给事中傅(kuí)。傅前不久因意见不合与东林交恶,投靠了阉党,还和魏忠贤的外甥傅应星认了同宗,称兄道弟。
这条路,果然一走就通。
当然,后来也有人认为,阮大铖与东林反目不假,但并未实质性地投靠阉党。他日后被崇祯列入逆案,是东林烈士子弟恨其无行,强行将他扯入的。这可以聊备一说,但是,阮大铖在这个微妙时刻的所为,确实是极不利于东林党的。
也许是受阮大铖的情绪感染,傅决定向魏大中这个东林老顽固下狠手了。
恰在此时,东林党的内讧又加快引燃了导火索。东林党并不是一个严密的组织,只是一批观点接近的官员声气相通,而不是铁板一块。在他们内部,因地缘关系,形成了一些小派别,彼此有亲疏上的不同。
魏大中曾经有一次上疏,驳斥过浙江巡抚刘一焜。刘是江西人,结果这一来,得罪了所有江西籍的东林党人。他们不顾大局,群起而维护老乡的利益,对魏大中颇有烦言。
江西籍官员章允儒,与傅是同事,听说傅要上本参魏大中,就极力怂恿傅赶快参。
有人给壮胆,傅信心大增,于四月二十一日上疏弹劾魏大中。为了让魏忠贤高兴,他还把左光斗也扯了进去。
这个疏本,指责左、魏二人貌丑心险,表里不一,道德有亏。最有力的证据,就是勾结中书舍人汪文言,干乱朝政。
这个汪文言,是个很活跃的人物,官职不高,能量却很大。
傅说他本名为汪守泰,原为南直隶徽州府歙县(今安徽省歙县)一名库吏,因监守自盗被判遣戍,后来脱逃来到京师,改了名字,投奔在王安门下。傅还揭发说,左光斗明知汪文言的丑史,却为之隐瞒,引为心腹。魏大中更是拿钱供着他,让他招摇过市,招权纳贿。现在,左、魏二人口口声声要搞倒“权珰”,不过是以攻权珰为名,结党营私。说他们二人把持选拔官吏的大权,能升官的人全是出自旁门左道,正人君子备受压迫。长此以往的话,必将祸国乱政。
奏疏上提到的这个汪文言,立即被推到了舆论前台。
汪文言的履历,是否真如傅所说,不可考。可以弄清楚的是,汪文言本是一布衣,当过“门子”(官衙勤务差役,而非守门人)。因为门子是个贱役,没有前途,所以汪文言隐瞒了自己的历史,来到东林党官员于玉立的门下,当了书吏,于玉立被贬官后,隐居家乡,不知京中情况,就派汪文言进京了解动向,还为汪文言捐了个监生,以利于活动。
汪文言慷慨仗义,机灵能干,活动能力极强,加上又有于玉立的举荐,所以很快就和东林高层过从甚密。
他还结识了时任东宫伴读的王安,王安对他的才学很钦佩。他在王安面前,经常大言炎炎,品评人物,引得王安更是刮目相看。
那时正是万历末期,东林党倒运的时候,正人君子被邪党驱逐一空。
汪文言偏就看好东林党,使出了一套纵横术,在齐、楚、浙三党之间“用间”,也就是散布谣言,施离间计。弄得三党人士疑神疑鬼,彼此猜忌,在内讧中丧失了战斗力。
移宫案前后,汪文言奔走于王安与廷臣之间,起到了联络人的作用,为护驾也是间接立过功的。东林党人对他很赞赏,不少人将他引为知己。
而三党回过味儿来之后,当然对汪文言恨之入骨。堂堂朝士,竟被一个小角色玩了个团团转!大家就都憋着劲要整死他。
天启元年(1621)九月,王安被害。汪文言骤失政治屏障,立刻就有顺天府丞邵辅忠,出面来弹劾他,导致他丢了监生身份。汪文言见势不好,赶紧开溜,哪知一出北京城,又被御史梁梦环弹劾,被逮下狱。好在那时东林党势大,他在监狱中,并没吃多大苦头。
折腾了一回,最终还是无罪释放。汪文言锐气不减,玩得更欢了,跟公卿大佬们频频交游,一时门庭若市。
这颗政治新星,甚至还引起了首辅叶向高的瞩目,在请示了天启后,让汪文言当了内阁的中书舍人(内阁秘书,从七品)。韩赵南星、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等人,更是与他交情甚厚。
傅这次决定向东林党发难,所选的两个目标都是硬派人物,因此能不能奏效,他心里不太有底。在他的弹劾疏中,把这个小小的汪文言拿来做突破口,是想打击对方的软肋——柿子要先拣软的捏,老官僚一般都深谙此道。
汪文言也确实活该在这一轮冲突中最先落马,因为成为“突破口”的一切因素,他都具备:官职低(帮他的人就少)、经历复杂(容易挑出毛病)、知名度高(打击他能收到震撼效果)、与东林党关系密切(恰好借此株连)。
拎出这个人来,是傅经过精心考虑而做的选择。
据说,这背后是阮大铖出的主意,因为他与汪文言同是安徽人,最知汪的底细。另外也有史家认为,是魏忠贤及他的核心团队盯上了汪文言,早就想借他牵出东林的一大批人来,这次打击,就是由魏忠贤亲自授意。
这两种说法,在事实上都有可能。
但是这个精心策划的奏疏,起初在天启那里一点儿作用也没有。他根本看不出里面有什么名堂,也懒得动脑筋去想为何有这样一个无关痛痒的东西上来。平日里,廷臣们互相攻击的折子,他看得多了,不愿再做裁判了,就把傅的奏疏交给司礼监去处理——爱怎么弄就怎么弄吧。
魏忠贤见到这份奏疏,大喜。他和外廷的爪牙冯铨、霍维华、杨维垣等人讨论了很久,才定下处理意见。几个人看过这个折子,认为并没有抓住左光斗、魏大中的要害,连“貌丑”也成了罪名,显然是强词夺理。如果就这样下诏,去处置左、魏,人心肯定会不服,容易生变。但汪文言不同,汪的问题太多了,最易攻倒。拿下了汪文言,再让汪自己咬出左、魏,然后治左、魏的罪,东林方面就不好说话了。
首战务求必胜,魏忠贤对这次出击非常谨慎。
于是,核心团队拟了一道中旨,以天启名义发下,将汪文言逮入锦衣卫诏狱鞫问,左光斗、魏大中则不予问罪。
但是左、魏无缘无故吃了这一记闷棍,当然不服。第二天,两人就分别上疏自辩,并大揭傅之短。他们要让天启明白,傅这么做究竟是何居心。
左光斗说,傅的目的,就是要掀翻刚推举上来的吏部、吏科的几个“正人”。魏大中则怒斥傅为“小人之尤”。
东林方面,已经意识到汪文言问题的严重性——这个口子,绝不能被撕开。一向稳重、温和的叶向高,采取了相当决然的态度,向天启提出辞呈,说:授予汪文言中书舍人的官职,是我一人的主张,倘若有罪,尽可罪臣一人,而稍宽其他人,以释宫府之嫌。
他提出辞职,当然不是真心,而是以退为进,提醒“宫府之间”也就是内廷体系和行政体系之间,已出现了嫌隙,请皇帝注意。
首辅的这个姿态,异乎寻常,天启这一回是看懂了。汪文言案涉及的几个人,不仅是朝中一派的重要人物,也是国家栋梁,犯不着为一个小吏和大臣们闹翻脸。于是,天启立即下诏挽留,完成了一个必要的过场,让叶向高不要三心二意。而对左光斗、魏大中自辩的批复,也是温言相劝,说他们心迹自明,还是安心从政为好。
皇帝的态度很明确:没你们什么事。
可是这一来,就苦了汪文言。他一个人在狱中,东林方面的人,现在谁也不好出面来营救,这情形就尴尬了。
叶向高稍微做了一点儿努力,上疏请求把汪文言移交给刑部审讯,想把他弄到自己控制的范围里来,免得出麻烦。但奏疏上去以后,没有下文。
左、魏二人一向珍惜名誉,当此之际,自然要矢口否认与汪文言有什么瓜葛。左光斗的自辩,说得很清楚:“臣官阶已高,不必借人延展美誉,何事要引汪文言为腹心?”把关系撇得一干二净。
但是,把汪文言扔在那儿不管,对东林党来说,也实在太危险。东林人士里有一位御史黄尊素,素有远虑,感觉情况不妙,便找到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使刘侨,关照他说:“汪文言不足惜,不可借此案而移祸诸人。”
这是关键的底线:汪文言的死活都无所谓,但不可以在供词上牵连到廷臣——小人物玩政治,一般都难逃可悲的替罪羊下场。
刘侨与东林人士历来关系不错,当然愿意遵命。在他的操控下,汪文言的供词果然没有牵涉一人。明朝的司法这个东西,在某种意义上就是橡皮泥,怎么捏怎么是。
当魏忠贤拿到供状一看,愣住了:居然连汪本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问题?
天启本来就对这案子不感兴趣,至于汪文言供词说了些什么,就更无所谓了。
这可把魏忠贤气得要吐血。精心策划的一场攻势,到了关键一环,竟然被人给轻松化解掉了!
老魏一时无计可施,只能鼓动天启下诏,把汪文言狠揍一百棍,出一口恶气再说。
没过几天,他又鼓动天启免了刘侨的职,让自己的走狗许显纯来接替——今后,可不能再有这样的疏漏了。
这次的汪案,旋起旋落,前后还不到十天时间,天启可能根本就没记住这个芝麻小官的名字。魏忠贤没能得手,好像也就算了,仅仅调整了锦衣卫的人事。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但是,东林党人却嗅到了不祥的气息。事情虽然了结,但“正人”之势日渐危险。
——他们担心得有道理。后来的事证明,这是老天最后一次照顾汪文言了。再起大狱时,岂止是他,更大的人物也难逃厄运!
魏忠贤现已成刘瑾第二,对东林党的彻底围剿旦夕即至。名列东林的官员们,现下有三条路可走:一是倒戈,但一般人绝不肯为。倒戈比中间人士的投靠还要可耻,没有人能背得起这样沉重的恶名。二是退隐,若不在朝中,受打击的可能性要大大减低。人在官场受到攻击,往往是因为你挡了人家的道。你若退休,让开这道,则人家的仇恨程度会大大降低。大不了削籍,撤销你官吏身份,但是性命可保。三是不作为,示敌以弱,换得安宁。但两派成见已深,树虽欲静,风不可止,最终可能还是个死。
东林党人既然自诩为君子,上面的三条路,就绝不能走。所以,他们从总体上看根本没有退让的意思。在他们的观念中,斧钺加颈,大不了一个碗大的疤。
这是一批信仰真孔孟的人,所为乃“舍生而取义者也”,宁愿好死,也不赖活着。
天启四年(1624)初的形势,实在让他们睡不着觉——魏忠贤操纵皇权的技巧越来越高,三党残余几乎全部投奔阉党,阉党之盛,很难看到它覆亡的可能。东林党的势力,只剩下几个孤零零的山头——吏部、都察院。可是这几个权力部门,怎能抗得过泰山压顶的皇权?
压力之大,令人窒息。因为皇权制度是刚性的,没有减压阀,所以天启四年的朝局就成了个压力超负荷的大锅炉。
五月,一个偶然的契机,明朝的政治锅炉轰然引爆了!
五月下旬,因为一件小事,天启对魏忠贤发了怒,令他出宫,在私宅中闭门思过。是因为什么事,不可考。总之,魏大珰也遇到了“伴君如伴虎”的问题。
机不可失啊!
时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杨涟,决定出手了。
杨涟是个一触即发的刚烈汉子,起复回京以后,他已经几次险些忍不住了,忍到现在,不能再忍。他环视朝中,东林干将,走的走,未走的也因被弹劾而不好开口,内阁里说话还算有些分量的叶阁老,则对魏忠贤持怀柔态度,根本指望不上。
那么,我不下地狱,谁还能下?
他要给魏忠贤来一个猛击!博浪一椎,易水一别,志士千古立德,就在此一举。
他和左光斗、魏大中等一干人,商量了一番,左、魏都没有什么异议。杨涟确实是一位重量级的狙击手,他的优势有二:一是名望高,阉党反击起来比较难;二是皇帝对他非常信任,故有可能一击而中。
但是东林党中,也有人决不赞同杨大人去冒这个险。
御史李应升,头一个就不同意。他的看法是,杨涟身为东林重镇,是旗帜式的人物,不宜轻动,倘若一击不中,那就连个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东林势必土崩瓦解。还不如由他李应升来打头炮,万一失败,不过是牺牲一人,还不至于牵动全局。
老谋深算的黄尊素也不赞同,并且已预见到杨涟此举的严重后果。他对魏大中说:“若清君侧,必有内援,请问杨公可有?若此疏已发,则我辈死无葬身之地矣!”
以前嫌叶向高太过温情的缪昌期,也不赞成这个极端行为。他对左光斗说:“攻击内珰,成败只差呼吸之间。若一击不中,则国家随之败坏。今宫内无援手之内侍,外廷无主持之大臣,万难成功!”
没有内援,就无法离间天启与魏忠贤的关系,这确是此次行动的致命之处。李应升、黄尊素两人,显然是深谙宫廷争斗的老手,分析得不错。以前刘瑾倒台,是因为内廷发生了内讧,外廷借势而上,才办得到。真正能扳倒权阉的力量,须是他的同类。外廷的舆论,只不过是一个催化剂。
因此,杨涟此举的效果,不能不令人担忧。
听了几个人的话,左、魏二人的心情,不由也由晴转阴。
但是杨涟已欲罢不能。在东林的内部,也有温和派与激进派之分,如叶向高、黄尊素、邹元标等人,都是温和一路。但是,正因为他们温和,在激烈的党争中,话语权就不够强硬,甚至有人据此论证:叶向高根本就不能算东林一系。
杨涟则是个典型的激进派,他的好友曾把他比喻为“虎”。对魏忠贤这样的政治恶人,他早就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堂堂的国家精英,与这样无卵的小人周旋,就已是奇耻大辱了,更何况还要日日在他的威势下求生存!
天启二年(1622)回京后,杨涟就想面奏天启,请赐尚方剑诛杀魏忠贤。这在古代,叫作“请剑”,也就是豁出命来直谏,有他无我,与奸人赌一回命。但那次请剑,被亲友们苦苦劝住。
此次他也知道并不是最佳机会,但恶人可以作威作福,好人却要日日忍耐下去,天理又何在?自古的道理,都是说邪不压正,为何临到我辈,就要看恶人的脸色而苟活?
他不是不知道这是孤注一掷,他也不可能不知道后果难测,但是——
他说:“此时不言,迨至逆谋已成,请剑何及?无使天下后世笑举朝无一有男子气!”
这就是杨涟,这就是万古的忠义!
今之学者有人认为,正是由于杨涟的冒进,才触动了魏忠贤的杀机,进而酿成惨祸。这观点当然可以商榷。另外,现在也有人总爱说,东林党天真、轻率,近乎白痴。这就太过偏颇了,不知为何要用这样的词语,来形容东林党人?
——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难道就是迂执?
奸恶当道,有人甘愿将头颅一掷,说一声:我不服!这难道不是汉子?
正因为没胆抗争的人太多,正因为附逆谄媚的人太多,天启时期,才有豺狼狂奔于人间,歹徒奸贼阻挡于道。
如果众生全无血性,苟活就是真谛,则晚明政治的暗无天日,将不知何日方尽?
指责杨涟,也是要讲一点资格的!
天启四年(1624)六月初一,杨涟终于想好了,开始发动,把写好的奏疏由会极门递进宫内。文书房的宦官展卷一看,目瞪口呆。这道奏疏,共罗列了魏忠贤二十四大罪,其措辞之严厉、上疏人官职之高,都是前所未有。
高压之下,百鸟静音,此疏一出,则惊天撼地!
这是东林党人对魏忠贤发起的一次总攻。以今人眼光来看,所列罪状,无非是乱朝纲。其实,东林党的最高理想,就是忠君。这个忠君,并非愚忠,不是皇帝说啥就是啥,而是要维护皇权制度的正常化。
魏忠贤所为,确有伤天害理的事,但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他破坏了秩序。中国古代的皇权制度,从总体上说是专制的,但其细部运作规则,到明代已有相当开明与合理的程序。内阁首辅如果专权,尚且会引起激烈反弹,魏忠贤以太监身份专权,当然要为正直的廷臣所不容。
张居正专权,是为了“事功”,为了提高效率。翻译成现代语言,就是为了做好事、做实事。因此他能用正面理由压制住反弹。而魏忠贤的专权,则看不出正当性来,所以没有可以堵住人嘴的理由。(www.daowen.com)
这一次东林党的反击,抓住的是他违反制度。这问题说得对不对,要由皇帝来裁判。
杨涟写好奏折后,本想趁早朝时,直接递给天启,以快打慢,让阉党措手不及,无从应对。这些罪状,一条两条打动不了皇上;二十四条,总能让皇上有所触动吧?只要天启下令,对其中任何一两个问题进行调查,事情就有胜算。
但是不巧,第二天皇上传旨免朝。
杨涟立刻陷入了两难状态。他写这疏,在东林内部已有一些人知道,他怕耽搁下来,会被东厂侦知,或有不测。于是杨涟决定,将奏疏按常规投入会极门,这里是京官上疏和接批复的地方。
可是,这就有一个致命的问题——魏忠贤专权以来,已经形成了一套文件收发程序,递进会极门的文件,很快就会到达魏忠贤和他的团队手里,皇帝是不会首先看到的。
这奏疏一进,魏忠贤马上就可以布置反扑,主动权立刻易位。
杨涟应该完全知道这个后果,但只能豁出去了!他估计魏忠贤还不敢把这折子压住,不让天启知道,只要奏疏在走程序,事情就还有可为。
为使事情更有把握,杨涟明知叶向高不同意他写这份奏疏,也还是不得不去见叶向高,争取他的支持。
杨涟对叶说:“当今魏忠贤专权,国势衰落,叶公您为首辅大臣,应向皇上奏请,将魏忠贤杀皇子、嫔妃之事,按大逆处分,以清君侧。若现在不图,贻祸将大,国家置相又有何用?”
但是这个激将法,并没有生效。叶向高不愿意听这种话,只是说:“我老迈,不惜以身报国。但倘若皇上不听,公等将置于何地呢?”
那个门生缪昌期,也跑来劝叶向高,不如趁热打铁也参上一本,一举扳倒魏忠贤。叶向高不愿意,只说是留着自己,万一形势逆转,还有人出面周旋,不致全军尽没。
实际是,叶阁老还看不出魏忠贤有那么坏。
与叶向高的态度相反,杨涟的奏疏一上,内容马上传出,满朝士人欢欣雀跃。
国子监的官员与千余学生,闻之拍手称快。转瞬之间,因众人争相传抄杨涟奏疏,京师竟一时洛阳纸贵!
南京方面也是满城哄传,“二十四大罪”家抄户诵。史载,民间的忠义之气,鼓畅一时。
这就是民意!
尽管民意往往要输给强权,但在关键时刻,它就是扭转乾坤的最大助动力。
民意之不可欺,道理就在这里。
有人高兴就有人哭,让我们来看看另一方的情况。
杨涟的奏疏,句句指实,任何一条追究起来,都能要魏大珰的脑袋。奏疏当然很快摆到了魏的面前,他让核心成员念给他听。
待身边太监战战兢兢念完,魏忠贤吓得面如土色,两手发抖,把奏疏抢过来,狠狠摔在地上,竟号啕大哭起来。
老贼终于知道了:匹夫发怒,也是不好惹的!
亲近的几个人赶紧安慰道:“公公休怕,今谋逐走杨涟,便可无忧!”
唉!魏公公怎能无忧?杨涟奏疏,打的正是他的软肋。今春以来,天灾人祸,同时也是他魏忠贤大不顺的时候。他有一次策马在宫中飞驰,路过一座便殿,惊了圣驾。天启很恼火,张弓搭箭,一下就把他的坐骑射死。前不久,又因小事恼他,将他放归私宅思过。皇上的脸,说变就变,连个逻辑都没有,这都不是好兆头。
杨涟偏就选在君威难测之时,放出这一箭。
事情捂不住了,该如何周旋?内廷有他们几个核心成员在,可以设法忽悠皇上。而外廷完全没人帮着说话,也不行啊!
魏忠贤首先想到的是去求首辅叶向高,叶阁老终归与那些不要命的家伙有所不同。但是转念一想,不妥!叶向高固然不是东林激进派,但是以其三朝元老、当朝首辅的身份,清誉最为重要。此次没跟着杨涟发难,已属难得,若想让他出头为自己说几句好话,怕是没门儿。
于是,他想到去求次辅韩
之所以去求韩帮忙,老魏有他自己的考虑。首先,韩虽然也是个直性子,但毕竟不是东林党人。在红丸案中,人人都怀疑,是当时的首辅方从哲指使人害死了泰昌帝,唯有韩与杨涟坚持有一说一,为方从哲做了解脱。韩和东林党之间,有一定的距离,这就好说话些。
其二就是,叶向高迟早要去位,腾出来的位置,必属韩无疑。一个新任首辅,一般都希望在内廷有个合适的搭档,此时去求韩,晓之以利害,也许韩大人能出手相助。
小人度君子,除了拿利益标准来衡量,就不知世间还有所谓正义在。魏忠贤万想不到,在韩那儿碰了个灰头土脸!
当日,魏忠贤放低了身段,来到韩府,带着笑求道:“韩公,非你不能止住众口,请公多留意。”
韩一口回绝:“非也,吾不能!祸由公公自身起,还请自便。”
阉竖居然能求到自己府上来,韩觉得是受了奇耻大辱,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魏忠贤几乎当场被气晕。罢,罢!现在不是跟你老韩斗气的时候,他扭身就走。
可是,事急矣。火已燎到了眉毛上,又如何是好?
该死的杨涟振臂一呼,数日内,已有六部、都察院、科道大小官员群起响应。大到尚书,小到给事中,联名写本,交章弹劾。文书房的桌子上,满桌都是,先后竟有一百余疏!
其时,群情激愤,切齿怒骂,各疏无不言语激切。
南京兵部尚书陈道亨,卧病在床多年,闻杨涟有疏,扼腕慨言:“国家安危,诚在此举。吾大臣不言,谁为言之!”第二日,就奋然到署,联络南京各部院九卿(各部院一把手),联名上奏,痛陈其罪。
朝野上下,同仇敌忾。
神州正气,已成烈火燎原之势。
在阉党一派中,也有挺不住的了,哀叹大势已去,竟有立即倒戈者,参奏起主子来了。其中,首推锦衣卫佥事陈居恭,他本是在杨涟奏疏中提到的阉党一员。杨涟说他是为魏忠贤鼓舌摇唇者也。结果,陈居恭在惊恐之中,惧于众议,也上疏参了魏忠贤一本。
天欲堕啊,奈何,奈何?
这边杨涟听说奏疏已落入魏忠贤之手,愈加激愤,于是预备起草第二封奏疏。等天启上朝,直接面奏,要求当面对质,看你更有何计?
当时东厂的耳目无孔不入。杨涟有了这个想法,并未很好地保密,外廷立刻哄传开,被东厂迅速侦知。
千钧一发,不容喘息!
魏忠贤及其亲信团队得报,立刻进入了紧急状态,谋划对策。他们在整个专权时期,险些翻船的时候就只这一次。几个人费尽心机,终于想出了一套办法。
首先,设法将皇上与大臣们暂时隔绝开来。
在杨涟上疏后,一连三天,魏忠贤想尽了法子忽悠天启,不让他视朝。
到第四天,皇帝不能不出来了。
一大早,众大臣列班站好,引颈等待皇帝出来。负责礼仪的鸿胪卿展自重,请示杨涟道:“面奏当于何时?以便唱引。”这个司仪官,想要安排一下程序。
他的话音刚落,呼啦啦从里边拥出一群人来。众臣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一百多名武阉,衣内裹甲,手执金瓜钢斧,拥帝而立,虎视眈眈注视着杨涟!
接着有值班太监传谕,令杨涟所站的左班御史诸臣,不得擅自出班奏事。
甲光耀眼,刀斧林立。看样子谁要是敢乱说乱动,立刻就得毙命刀下。
见到这个阵势,就连铁汉子杨涟也不禁目慑气夺,对众人说:“姑且徐之。”还是改天再说吧。
明代文秉所撰《先拨志始》说,由此,阉党知道外廷不足畏,遂敢肆虐无度。
可惜,铮铮铁骨的杨公,也中了魏忠贤的招,痛失良机。我倒不相信杨大人会被刀斧所吓倒,估计他是考虑:如此严峻的阵势,其他人必不敢放言附和,他面奏的声势就会大打折扣,因此才决定徐图之。
但,机会只有这一次。
民气可用之时不拼死一搏,日久心散,正人君子就将为俎上鱼肉了!
阉党团队研究出的第二个办法是:一定要蒙蔽住皇上,让皇上发话压住对方。
就在阉党争取到的这三天时间里,为了忽悠天启,魏忠贤特地带着团队成员去求见。客氏知道事态严重,也跟着来了,站在一旁压阵。
一见到天启,魏忠贤马上跪下号啕大哭,好像在外边受了欺负的孩子。他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说:“外边有人百方要害奴婢,且毁谤万岁爷!”接着就叩头不止,请天启允他辞去东厂提督之职。
天启不知缘由,感到莫名其妙:“前几天,有个姓沈的科道官,参你滥用立枷的事,你是怎么说的?”
天启还以为是魏大叔管东厂没经验,管出了麻烦。
魏忠贤支吾其词,憋了半天,才把杨涟参奏他的事说了出来。
“哦?”杨大胡子怎么会来这一手?天启很感兴趣,叫掌印太监王体乾,把杨涟奏疏念给他听。
注意,这是非常吊诡的一个细节——
天启在这个时候,为什么不自己看奏疏?
有史家认为,这是因为天启基本是个文盲,或者识字不多。但实际上,他在年幼时是上过学的,登极之后更是接受过豪华阵容的教育。有这三年半的高端熏陶,说他不大识字,是不客观的。
不亲自看文件,只不过是个习惯。让人家念,他听,听完了发谕旨。
几年来,天启一直就是这么问政的,阉党团队钻的就是这个空子。
王体乾煞有介事,捧起杨涟的奏疏,就大声朗读。这是考验心理素质的关键时刻,阉党全体的身家性命,都系于他一身——这家伙面不改色,把要害问题全部略过,只念了其中的枝节部分。
天启的思维,有一点儿不同于常人,但绝不是弱智,他听了一遍,觉得不对呀!这杨大胡子的奏疏,怎么净扣大帽子?
实质问题基本没有,空言讨伐,且言过其实。
天启听了个蒙头蒙脑,直眨眼睛。
客氏见事情有门儿,赶紧在一旁替魏忠贤辩冤。王体乾、李永贞、石元雅、涂文辅等,也轮番帮腔。
这一通“挺魏大合唱”,把天启给唱晕了。
平心而论,在这个问题上,天启在他所能得到的信息的前提下,还是动了一番脑筋的,处理得并不莽撞。
首先,他看魏忠贤这个委屈样子,觉得可怜。一个太监,天天在一起玩的,能有什么大错儿?不过是太受信任,引起了外廷的嫉妒。这样的奴才,能陪着开心,办事利落,又没什么大的野心,怎能让他离开?至于杨涟,古古怪怪的,最近好像有些犯糊涂,多少要敲打一下了,即便护驾有功,也不能随便打击人啊!
于是,很快就有上谕传出,好言好语对魏予以挽留。
听这口气,好像是家长劝诫子弟应该如何做人似的。
但是这里有个问题——杨涟上疏在前,至今还在留中;魏忠贤辞职在后,批复却先下来了。这个程序是颠倒的,不合规矩。
首辅叶向高在此时,采取了一点儿主动,他以此为理由上了一份揭帖,也就是不公开的小报告,请天启赶紧把杨涟奏疏发至内阁,由阁员讨论后,票拟处理意见。
他做的这个姿态非常有策略,对魏将如何处置,并没有态度,只是催促皇上按程序办事。只要把杨涟的奏疏发下内阁,他就可以视形势发展,定一个处理的基调了,或软或硬,可以到时候再看。这样一来,两方的势力都将对他寄予某种希望。
可惜,首辅大人的这点儿小权术,瞒不过客、魏。在天启那里过了关,下一步该怎么办,他们已经了然于心。
魏忠贤定下了一个方针,那就是稳住局面,各个击破,进而全面清洗。对东林党,他也看明白了,就是一伙怎么也软化不了的家伙,不赶尽杀绝,便永无宁日。
他知道,首辅大人这是要争取主动权,于是就一天三遍去忽悠天启,说这事情就不必阁老插手了吧,省得节外生枝。
天启也不愿再费脑筋了,就问,你说怎么办?
魏忠贤提议,杨涟杨大人就喜欢图个好名儿,听见风就是雨的,可不能让他们再闹了。这次让阁臣魏广微起草一道谕旨,把事情压下,就算了。
天启说,好!他们要是再闹怎么办?
魏忠贤当然有对策。
六月初五日,天启武装护卫上朝的点子,大概就是魏忠贤在这个前提下想出来的。
否则,天启并不是没脑子的人,怎么能随便让百名武阉跟着他上朝。他如果不明白这举动的意义,是不会糊里糊涂充当其中一个角色的。
魏广微受命拟旨,正中其下怀。此前,有东林赵南星三次拒见,现在又有杨涟上疏讥讽他“门生宰相”,看来他与东林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东林既然不容人,他只有跟着魏公公干到底!
因为心里有气,所以草稿一挥而就。他不敢大意,又推敲再三,然后念给魏公公听。再根据魏公公的指点,略做修改,最后把稿子交给天启批准。
次日,杨涟的奏疏发下,并附有严旨切责——这一篇文章,做得简明扼要,里面透出一些很有意思的信息。
大约说了三层意思:一是,皇上我从来就没有大权旁落;二是,宫中的事都是道听途说;三是杨涟纯属无事生非,大家都不许再提了。
魏忠贤这一伙人,确实是揣摩透了天启的态度,严旨既没有给杨涟很严重地定性,只是说他“沽直”,想买个直谏的好名声;同时也对杨涟未予以处罚,不过是借机威慑廷臣一下。
严旨驳斥中,只提到了迫害后妃、皇子之事,别无其他。敢情王体乾最多只念了“二十四大罪”里的一至十条,其中涉及罢黜正直官员的部分,可能给王体乾吃掉了。否则,以天启的身份,对杨涟议论的人事问题不可能不驳。
这道圣旨没有多说(说多了也没理),只起到个表态作用,也就够了。大臣们知道了皇帝的态度,自然会住嘴,以后的事,再由着魏忠贤慢慢打理。
看来,就行政手段的熟练、策略的进退有据、文章修辞的严谨来说,阉党并不是白给的。
圣旨下来以后,舆论大哗。一方面群臣不服,弹劾魏忠贤的奏疏还在不断飞来;另一方面正直之士悲愤莫名,南京兵部尚书陈道亨叹道:“这是什么世道?这官还做它干吗?”
他立刻写了辞职疏,力辞而去。
东林党中的温和一派,则深为杨涟的失误而惋惜。据说,黄尊素看到杨涟的疏文抄件,跌足叹道:“疏内多搜罗那些宫内风闻之事,正好授人口实!”
杨涟之所以提到后妃被迫害的事,估计是想用这个跟天启有切身利益的话题,来引起天启的警觉。但是做皇帝的,几乎都很忌讳外臣谈起“皇帝的家事”。就算是有这回事,也家丑不可外扬。
有这一层心理存在,杨涟的奏疏,当然很难取得天启的认同。
而且,魏忠贤果然也就是利用宫闱之事,对杨涟进行了反击。
这一仗,东林的攻势是失败了。虽然看起来,群臣说了那么多狠话,也不过是被皇上批评了一下,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但是这件事标志着,靠舆论已经是扳不倒那位“大珰”了!
因此,大获全胜的应该是阉党。
就在“武装上朝”成功的那天下午,魏忠贤心情舒畅,特邀天启到南海子去玩。
一干人登上龙舟。伞盖之下,美酒加好茶,看水光潋滟,听箫鼓悠扬,端的是人间好世界。
歌舞看够了,魏忠贤又请皇上看练操。他亲执帅旗,调兵遣将。
岸上列队而出的数千武阉,衣甲鲜明,意气昂扬。听得魏爷爷一声号令,立刻炮声震天,鼙鼓动地,各路军马回环移动,变换阵形。
这群阉了的士兵,自认为与魏爷爷同病相怜。他们心目中的利益关系,非常好划分——阉了的,就是一家人。上午听说杨涟要面奏皇上,搞他们的魏爷爷,武阉们无不同仇敌忾,恨不得把杨胡子一口吃了。
看着这支精壮的队伍,没心没肺的天启只是乐:当皇帝的感觉,咋这么好?
操毕,天启一高兴,下令大赏三军。魏忠贤便趁机给自己来了一番表功,天启深许之,眷宠之意愈厚。
主子看奴才,越看越觉得乖巧,朝政的进一步败坏,还指望能避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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