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启元年(1621)看明朝高层的人事变化,总有让人想不通的地方。一方面,东林党人的扩张意识很强,一路似乎都在高歌猛进,其势头直到天启四年(1624)都没有止住,到这一年的年初,还是可以称为“众正盈朝”的。但另一方面,东林党人中的重要人物,却在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被魏忠贤分而击之,逐出舞台。
当最终的决战爆发时,阉党居然能轻松得手。
所有的正人君子,于一夜之间飘落。史书上,用了一句极其悲凉的话来形容:“正人去国,纷纷若振槁。”
——就像有人在摇晃枯木一样。
为什么会这样?大明朝为什么永远是魔比道高一丈?
难道,这就是它的宿命、是它百年的轮回?
天启元年六月,东林大佬叶向高起复,入京做了内阁首辅。这一年的内阁名单,看上去还是很令人欣慰的。你看:叶向高、刘一、韩、何宗彦、朱国祚。
个个都是“正人”,也几乎个个都很能干。除了朱国祚没有显著政绩外,其他人各有各的作为,即便朱老夫子也绝对是个好人。
可是到了七月,内阁里挤进来了一个人——沈潅。
这个家伙是方从哲的人,浙党骨干。早年他在翰林院为词臣时,曾在内书堂教书,给宦官们授过课。因此《明史》上说,魏忠贤、刘朝等人都是他的弟子。对这一点,有人不信。因为魏忠贤一直就不识字,而且内书堂是培养小宦者的,魏大叔似乎没有资格入学。
姑且听之吧,反正是两人在宫内就有相当深厚的渊源。
这个沈潅,除了是最早一批投靠魏忠贤的文官之外,他在历史上,还做了另一件非常有名的事。
万历四十四年(1616)的时候,他任南京礼部侍郎,在方从哲的支持下,驱逐了当地所有的天主教士,此为天主教在华传教的一大“教难”。而我们现在熟知的科学家徐光启(曾任礼部侍郎)与叶向高等人,一向对传教士是很友善的。
沈潅入阁,并非出于魏忠贤之力——那时魏大叔还没有这种能量。早在万历末年“会推”(评选阁臣候选人)时,沈潅就被三党人士提名,还没来得及任用,万历帝就死了,然后泰昌帝才将他列入阁臣人选。等到实际入阁,已经是天启元年的七月了。
阴差阳错,东林党人把持的内阁,忽然就打进来这么一个楔子。
他一来,从此事多!
东林党人的各路大员,从这一刻起,就宿命般地开始了多米诺骨牌式的倒下。
沈潅为了交好魏忠贤,公开支持开内操。其实,开内操并不是魏的发明,前代几个皇帝时都有过。但是像天启这样百事不问,只顾玩,情况就比较危险了。一万人的武装人员进出皇城,很容易出现参与政变的事(后来在天启死的那天,情势就相当危急)。
东林党人看不过眼,群起攻击沈潅为“肘腋之贼”。其中刑部尚书王纪,攻击尤力,干脆撕破了脸,直指沈潅为当代蔡京。
彼时刑部有一个主事徐大化,笔头功夫甚好,主动投效于魏忠贤门下,给魏出谋划策、代写文书,还常常出头乱咬正人君子。王纪恼恨徐大化的劣行,上疏弹劾他玩忽职守。王纪在奏疏里质问徐大化:“大臣中有交结权珰、诛锄正士如宋蔡京者,何不弹劾?何故非要与正人君子势同水火?”
王纪那时在天启帝面前说话很有分量,不久,徐大化就被罢。徐大化的同党、御史杨维垣颇为不平,上疏向王纪叫板:“你说的大臣没说出姓名,请指实!究竟是说谁?”
他原本想将王纪一军,猜想王纪大概不敢指名道姓,这样便可压一压王纪的风头。
哪知王纪根本不信这个邪,立刻上疏说:“此大臣不是别人,正是内阁大学士沈潅。他与宋奸相蔡京,代际不同,所为相似。至于贿交妇寺,窃弄威权,中旨频出而皇上不悟,朝柄阴握而皇上不知。”
这一激可倒好,王纪这下不仅点了沈潅的名,也等于公开点了客、魏二人的名。“妇寺”之意,就是妇人和宦官,明朝人都知道这说的是谁。
客、魏听说这事后,慌了,双双跑到天启那里痛哭流涕,替沈潅洗清,也为自己辩白。天启也知道沈潅跟客、魏确实扯不清,但还是给了客、魏面子,说王纪的话说得太多,应该给予申斥。就这么表示了一下,也就不了了之。
沈潅这个家伙,白做了一回斯文书生,自甘下流到了不堪的程度。在阉党之中,他是第一个投效的高官,也是第一个投效的阁臣,所起的示范作用极其恶劣。甚至,由此引发了魏忠贤想控制内阁的念头。
沈潅一肚子坏水,却长了一副好皮囊,大概也是一表人才。据说,他跟客氏还有一腿。前面曾说到,有一段时间客氏经常私自跑出宫去,就是与他幽会。
魏忠贤耳目灵通,早摸清了这情况,但又不敢得罪客氏。于是到后来,只要客氏一跑出去,魏忠贤就矫诏下旨,说有急事让客氏马上回宫。
圣旨谁敢违抗?明知是假的也得遵守。魏忠贤就是以这个办法,来阻止客氏给他戴绿帽。这个事,在一定范围内被传为笑谈。
在沈潅挤进来之前,内阁中就已先走了一位东林骨干——孙如游。孙如游,字景文,浙江余姚人,万历二十三年(1595)的进士,原为礼部右侍郎。泰昌在位时,他因抵制郑贵妃谋封皇后有功,被拔为礼部尚书。在移宫案中,是个主张撵走李选侍的坚定分子,因此上了魏忠贤的黑名单。在杨涟被挤走后,魏忠贤就瞄准了他。
但是,孙如游在个人品质和为官上,是个无可挑剔的人。于是,受魏忠贤的指使,几个言官就在他的入阁程序上做文章。孙如游是由天启“特简”(直接任命)入阁的,没有经过会推。言官们就说他的任用不合法,要他走人。
其实,皇帝特简任用阁臣,在前代就有过很多先例,并不能说完全不合法。只要任命得当,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是,这次言官的攻击,只抓住不合惯例这一点做文章。
而且东林党人的行动也不够协调,比方,同是在移宫案中立了大功的左光斗,竟然也加入了反对孙如游的行列,以标榜自己公正无私。
这样孙如游就非常被动了,同时他也不愿跟魏忠贤较劲,于是先后十多次上疏求归。
倒是天启还明白,下诏说:“累朝简用阁臣,都是皇帝说了算,前论已明,如何又无事生非?”
他说得没错。嘉靖、万历两代的内阁中,就有张璁、夏言、徐阶、李春方、陈以勤、张居正、赵贞吉、许国、赵志皋这样一批名相,都是特简的,干得很不错。不知为何到了孙如游这里,就成了问题。
到天启元年(1621)的二月,由于讨厌耳根不清静,皇帝最终还是把孙如游免了,但是给的退休礼遇很隆重。
孙如游一走,下一个轮到的就是刘一。
刘一人品也很好,怎么会成了靶子?祸端还是起于沈潅这个花花阁老。
沈潅支持开内操等诸多劣迹,引起了言官的普遍不满,对他交章弹劾。弄得老沈焦头烂额。在方从哲退休、叶向高回京中间有几个月,内阁实际上是没有首辅的,只有刘一的资望最高,目标也最明显。沈潅不思己过,反而怀疑是刘一在幕后发动,于是就授意给事中孙杰,上疏攻击刘一。
这下可把刘阁老给冤枉了,因为刘一自恃清白,从来就不跟言官勾搭,甚至连好脸色都没有。言官们对他怨望颇大,不可能给他当枪使。
——小人之心,真是防不胜防。因为疑心,就要干掉人家。即便冤枉了又怎样,冤枉好人又不会有什么危险后果(好人不会心狠手辣,也不会报复),所以就放心整人,这也是一种典型的思维。
刘一之所以被锁定,还有一个潜在的原因,就是在泰昌元年九月,他曾经向天启当面申奏,要求驱逐客氏。因此,搞掉刘一,肯定在客、魏的计划之内。
此外,刘一在那时,还坚决要求处死盗宝案中的刘朝、田诏等,对以修陵(万历之墓)有功的名义荫封魏忠贤,持有异议。这些老账,都是要一块儿来算的。
不过天启对刘一在移宫案中的护卫之举,印象极深,还不至于立刻就忘恩。首攻刘一的候补御史刘重庆,就被天启怒而贬官。但是接下来,攻势并未减弱,反而越来越猛。
刘一,字季晦,江西南昌(今江西省南昌市)人,也是万历二十三年(1595)的进士,原为礼部右侍郎。泰昌即位后入阁,在拥立天启的问题上态度坚决。当时外有刘一、韩、周嘉谟,内有王安,人们普遍认为大明朝总算中兴有望了。哪里料到,刘一的位子才坐了一年多,就坐不稳了!
最让刘一感到沮丧的是,不仅郭巩、霍维华这类渣滓蹦得欢,就连素有直声的给事中侯震旸、陈九畴,也加入了攻击的战团,讥讽他结纳王安。前面那些混账跳出来,刘一心里很明白,是魏忠贤在搞报复;可是侯震旸等人为了博取直声而口无遮拦,就未免让人太寒心了!
以明朝士大夫的一贯观念,最恨也最怕人家说自己进身不由正途,勾结了宦官,这是一个很大的污名。刘一不得不连上四道疏,为自己辩解,并按惯例请求解职。
魏忠贤等的就是这个效果,连忙矫诏发了下来:准刘一致仕回乡。
一个最微妙的时刻到了!
在外廷,大家都把形势看得很清楚——须有一个关键的人物出面,说服天启,坚决挽留刘一。
这个任务,唯有刚刚回到内阁的叶向高能胜任,可是叶向高并不很积极。
他对刘一有误会。
这个态度,可谓一片冰心在玉壶,叶大人却完全不能理解。
早就投靠了魏忠贤的霍维华、孙杰,偏巧正是叶向高的门生(叶是他们考进士的主考老师),两人不断在老师面前搬弄是非,为魏忠贤粉饰,对刘一大加诋毁。他们说,刘一对叶向高的复出非常嫉妒,很不情愿让出首辅的位置。
三人成虎,乃万古定律,叶阁老心中不可能没有阴影。
叶向高本来就不是个激烈之人,受了门生的鼓惑,对魏忠贤还抱有一定幻想。他不是看不到客、魏坐大之势,但总想以“调停”的办法来解决问题,不想与之发生正面冲突。而对刘一的困境,则采取冷眼旁观态度,尤其在这个时候,更不想出手相救。
他还有一个门生叫缪昌期,比他清醒,跑去劝说道:“刘一乃国之栋梁,如何能坐视其被逐?宫中诏令,可不必听。”
叶向高问道:“天子有诏,怎能不听?”
缪昌期疾言道:“师翁如能出面一争,则局面可为之一变,且可挫魏阉气焰。如听之,则矫诏一次,去国家重臣一次,他日又如何收场?”
一番话说得叶阁老默然无语。
后来他终于去说了情,天启也表示了一定程度的慰留。但刘一的心凉透了,坚卧不起,连上十二道疏求去。
魏忠贤的意思,是只要他走了就好,于是在批红时也做了一点让步。事情拖到天启二年(1622)三月,刘一总算是体面地致仕了。
刘一的离职,后世有评价说,这是东林党与魏忠贤争斗中的第一次惨重失败,对天启后期的政局影响甚大。
刘一是顾命大臣,威望极高,此次不过是魏阉方面几个小丑出手,就把他给撵走了,这无疑大长了阉党的志气。过去,魏忠贤还不大敢挑战内阁,如今,他已开始酝酿,下一步要全面控制内阁了。
当然,阉党也并非一帆风顺。沈潅作为阁臣,被刑部尚书王纪点名责骂,老脸丢尽,他马上就进行报复,把王纪牵进辽东经略熊廷弼冤案中,导致王纪被削籍为民。
这样为非作歹,朝议对沈潅就愈加不利。
叶向高此时也认识到刘一是个君子,霍维华说的那些都毫无根据,于是想为刘一出一口气,他很巧妙地对天启说,沈潅与王纪互相攻击,均失大臣体,如今只斥逐王纪,如何向公论交代?
首辅有了这样的说法,就意味着:沈潅的板凳也坐不稳了。另有阁老朱国祚也以相似理由求去,认为自己不能与沈潅这样的家伙做同僚。人际关系搞得这样僵,沈潅只好求去。在刘一走后,他也离开了。
沈潅回到家乡湖州后,过了一年就死了。他这是走得好也死得好,毕竟活着的时候还保住了体面,没有等到后来被崇祯皇帝追究。
就在刘一离去的同时,东林党的另一员大将、吏部尚书周嘉谟,也被阉党逼走。
在其中起重要作用的,还是那个小角色——兵科给事中霍维华。(www.daowen.com)
这个霍维华,是北直隶东光(今河北省东光县)人,万历四十一年(1613)的进士,曾任金坛、吴江县令。应该说,他在做吴江县令的时候,还是个挺有良心的好官。他发觉地方上的徭役有轻有重,富户与穷人苦乐不均,便率属下对各乡地亩逐一清查,编造图册,防止隐瞒或遗漏徭役,并除掉了酷吏,以减轻百姓的赋税负担。
变化是从泰昌元年(1620)开始的。霍维华有个内弟叫陆荩(jìn)臣,在宫里当宦官。通过陆荩臣的引荐,霍维华认识了魏忠贤。此后,这个原模范县令就以一个恶徒的面目,出现在历史上了。
当年魏忠贤与王体乾达成交易,要干掉王安。这中间需要走一个程序,即外廷要有一个人出面弹劾王安,阉党再通过矫诏或进谗言的办法,把王安贬黜。
王安是一位老资格太监,在外廷要找一个人来参他,很难,几乎没有人愿意出头。
恰在此时,陆荩臣听到消息,就来鼓动霍维华下水。
霍维华权衡了一下利弊,两眼一闭,跳了下去。因此说王安的死,与他也有关。东林党人对霍维华既恨又蔑视,搞得霍在外廷无路可走,只能死命地靠住魏忠贤。
吏部的人对霍维华也不屑,找个机会把他给外放了,升任陕西按察司佥事(助理)。这一调动很巧妙,也可以说是整他,也可以说是正常升迁。
霍维华当然只有一种看法,他毫不含糊地认为,这是东林党的阁臣刘一和吏部尚书周嘉谟在搞他。
事实也是如此。这个周嘉谟,确实是个容不得小人的正人君子。他和杨涟一样,也是泰昌、天启两代皇帝登基时的护佑者,在两次危机中立过大功。泰昌以来,他大量起复在万历年间因“争国本”而被罢官的正直人士,一面对“三党”官员施加压力,把他们大部分逼走。
至于调走霍维华,不过是小菜一碟,他不认为霍维华算个什么人物。
但是,这一动,却激怒了魏忠贤。那时外廷里肯不要脸依附魏忠贤的人,很少,霍是一个,如果调到了陕西,等于断了魏在外廷的一条线。
这不是打狗欺主吗?魏忠贤决定反击。
于是他暗中嘱咐给事中孙杰,弹劾周嘉谟,说他朋比辅臣,受刘一指使,图谋为王安复仇。同时,还弹劾周嘉谟举荐辽东巡抚袁应泰、监军佥事佟卜年失察,导致辽阳失陷。
需要说明的是,那一时期对后金作战失利,确实跟袁应泰指挥无方有关,袁本人也战死沙场;但是任用袁应泰的,是前首辅方从哲,跟周嘉谟没有什么关系。
所以这两条,都是诬陷。但是天启并未申斥孙杰,这就意味着,皇上认为事出有因。周嘉谟感到名誉受到损害,愤而提出辞呈。
魏忠贤还是那一招,矫诏:同意你的请求,走人吧你!
就这样,一个堂堂部院大吏,竟不能自保。天启元年(1621)十二月,一手开创了“众正盈朝”局面的周嘉谟,就这样很窝囊地走了。
三党的失地,由魏忠贤逐一来收复,这个诡奇局面,时人谁也没料到。小人们的额头,又开始放光了——他们看到了一个拯救者!
到天启二年(1622)中,魏忠贤的阉党已渐渐有了一点儿模样,网罗到了一些重量级人物。与书生气十足的东林党阵营比起来,阉党倒更像是一个政治派别。
这两派势力,都渗透在有关的朝廷机构中,其主要人物都同样受到天启的信任,而且从整体来看,东林党把持的机构还要更多一些。但是由于两派的组织结构和斗争路数很不一样,所以阉党得势与东林失利,应该说是必然的。
首先阉党有一个强势团队,其决策与行动步骤,都控制在以客、魏为首的核心手里,大小爪牙都要经过授意才发动攻击。他们对所有的事,都是先经分析判断,再定决策,所以无论是在扩张上,还是定点清除上,都显得很有计划。
且阉党的进攻没有什么道德约束,可以无中生有、信口雌黄,一切以扳倒对方为最高原则。这等于是泼粪战术,对于正人君子来说,最难应付。
反观东林党,则是一盘散沙。人数虽众,步调却很不一致。往往是受到攻击后,才仓促上阵,各自为战。东林党人又素来标榜清流、正派、无私,因此在同伴遭到攻击时,有人为避嫌,竟不能出手相救;甚至在局部问题上,还会出现自相残杀的现象,令亲者痛仇者快。
此外,还有一大不幸是,作为东林党首脑人物的叶向高,是一个圆滑官僚,既缺少战略眼光,也没有霹雳手段,一厢情愿地以调停作为主策略,错失了决胜的最佳机会。更重要的是,他由于转折时刻在家赋闲,没有机会参与移宫案的护驾行动,在天启那里分量不够,这也使得他做事不免缩手缩脚。
在魏忠贤咄咄逼人的攻势面前,东林党人没有想出任何有效的反制策略,只是希望皇帝能秉公裁断。可是,批红权是掌握在魏忠贤手里的,所谓“上裁”,基本等于魏矫诏。因此,东林人士一遇攻击,就只能求去,以无私而示天下。看起来是捍卫了自己的名誉,实质上是无抵抗地败退下去。
这样的仗,打起来是很窝囊的。
偏巧东林党遇到的,又是一个永不言和的狠角色。
天启二年(1622)中,沈潅走了以后,魏忠贤由于已尝到过内阁有人的甜头,一下觉得很不适应,在内阁里没了耳目,做什么都不方便。于是就考虑,如何才能再打进几个楔子。
老天也真是帮他,想什么就来什么。这一年的十二月,内阁首辅叶向高上疏,请求增补阁臣。
这时的内阁,除叶向高之外,尚有韩何宗彦、朱国祚、史继偕等人。按照明朝惯例,只有独相——内阁仅剩一个人,才是不正常的,两人以上就算正常。因此现在的人数并不算少,完全可以不补。
不知叶阁老脑袋里转了哪一根筋,就在这不恰当的时候,给魏忠贤提供了一个机会。
魏忠贤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立刻对天启阐述了一通可行性论证。
天启办事是不过脑子的,魏爱卿说行,那就行吧。他下诏,让有关大臣参与廷推,讨论出一个候选名单,他本人再从中挑选。这是一个特别的选官方式,介于会推和简任之间。
魏忠贤马上展开活动,以便让自己的爪牙也能列入名单。
大臣们议好的名单上来了,依次是孙慎行、盛以弘、朱国桢、顾秉谦、朱延禧、魏广微。
这里边,打头的孙慎行、盛以弘是东林党的,后面的顾、魏二人是阉党人物。孙慎行为官清正,备受阉党的敌视,在七月里刚刚告病还乡,属于“在籍”(保留公职)人士。这次仍高票当选,可见公道自在人心。
这样一来,阉党的提名就有可能白提了,因为皇帝的任命要充分尊重众议,按次序,从排名靠前的人当中选几个。魏忠贤一听这结果,急了,马上就去找天启忽悠。
天启天天跟魏忠贤玩,已经习惯了言听计从,相当配合。果然,天启三年(1623)正月十八日,任命书下来了:前三个落榜,后三个入阁!
世上的事,古今皆同。荒诞不荒诞,就看入选名单。
这嬉皮皇帝的作风,就是不一样啊!倒是魏忠贤怕舆论太大,建议把他认为“不作恶”的东林党人朱国桢也补进来,以防人之口。
叶向高顿时目瞪口呆:怎么会这样?
他连上两疏,要求天启按照大明祖制,按次序先任用孙慎行、盛以弘。
天启没理他,祖制又怎样,你能让老祖宗从南京孝陵里爬起来吗?不能。那么我就说了算!叶阁老,很多问题你还不明白,大明的国号还是大明,可是很多东西都已蜕变了。祖制,不就是一些纸上的字吗?
他传谕外廷:不许再就此事上奏,否则重治!
顾秉谦、魏广微这两个家伙,是公认的庸劣无耻之徒。他们俩和沈潅还不大一样,沈潅与魏忠贤是互相勾结,有点呼朋引类的意思(对客氏都可以资源共享)。而顾、魏两人,则是地道的奴仆。这两人当了阁臣,魏忠贤插手外廷才算真正成功了。所谓的阉党,到此也才算是初步成型。
这时候的魏忠贤,对于将来如何全面控制朝政,已有了较为清晰的蓝图。其实,摆在他那种高位上,傻子也会聪明三分。
将两个楔子打入内阁后,天启三年(1623)二月,魏忠贤又把天启忽悠好了,开始把触角伸向边军。他借口为皇上了解第一手边情,派死党刘朝(跟他一起盗宝的那位)率领四十五人,持甲杖、弓矢、白银、布匹,来到山海关犒赏将士,了解军情。
大学士、督师孙承宗是天启的老师,为人正直而有计谋。他上疏劝阻说:太监观兵,自古有戒。将领、士卒只顾着逢迎这些太监,必然放松边防。如果这一批来的人无法阻止了,那么也应下不为例。
天启对此,照样不理。
魏忠贤此举,是在向天下示威——他的威权已高到了一定的程度。
就在这个月,经过魏忠贤的活动,被贬在外的陕西按察司使郭巩,奉召回朝,恢复了原来的给事中职务。
郭巩投桃报李,回来后,立即上疏弹劾熊廷弼,并连带攻击曾经荐举过熊廷弼的人。御史周宗建愤而反击,说郭巩这是在“阿附权珰”。两人互相辩驳,话越说越激烈,把魏忠贤等人完全牵扯了进来。
天启的反应比较迟钝,没有就此事发话。
魏忠贤这时地位已稳,本不怕一个小小的御史说三道四。但是,他为了激怒天启,要给周宗建以惩罚,就带着几个太监到天启面前哭诉。魏忠贤年轻时喜欢文艺,到现在也还很善于演戏。他泪流满面,捶胸不止,请皇上允许他剃发出家。
天启终于被这眼泪所打动,怒而下诏,切责周宗建胡说八道,准备动用杖刑处罚。叶向高等人闻讯,都吃了一惊,连忙上疏说情才得以免。
紧跟着,又有御史方大任上疏,揭发魏忠贤在西山碧云寺预建坟墓,其制度超越皇陵。这样的事,在古代是一定要杀头的,但是天启也不理。
这次对魏忠贤的攻势,是东林党人近年来比较激烈的一次,但是完全不起作用。相反,从这件事后,凡有廷臣攻击魏忠贤的,天启都要发怒。他的态度,已经明显倒向阉党,对东林党人越来越无情了。
天启三年(1623)十二月,魏忠贤更上一层楼,受命提督东厂。此时他的权势之大,在朝中已无人能比。他是实际上的司礼监首席太监,同时又提督东厂,有了直接的侦察、生杀之权。由于东厂是直接受命于皇帝的特务机关,除皇帝以外的任何人都在其监视之下,这就意味着,全国任何一个角落,今后都将处于魏忠贤的监控之下。
魏忠贤受天启宠信已有三年,天启到今天才把这个权力给他,一是说明天启并不是完全没脑子,他一直在考验和观察魏的忠诚度,非常慎重地对待此事。二是说明到如今,天启对魏忠贤已完全放心,准备把整个大明朝都交给魏忠贤来管理了。
而天启自己,则可以尽情地玩游戏。
《明史》上说:“当此之时,内外大权一归忠贤。”在这个节点上,天启还特地为他赐名“忠贤”。魏忠贤到此时,才以这个名字行世,以前一直叫魏进忠。
同时,他也有了一个字,叫作“完吾”,不知道是哪个拍马屁的文官替他取的。完吾,就是要做克己复礼的完人,可见胸中的格局不小。
有明一代,像正德皇帝那样胡闹的昏君,尚不能容忍大权旁落,天启则完全不把皇权旁落当回事。在魏忠贤开内操之后,御史刘之凤曾上疏发问:“假令刘瑾拥甲士三千,能束手就擒乎?”就差一点儿没把话说白了,但天启根本不听。这个傻皇帝,假如能活得长久,还真难预料能发生什么事。
当时的局势,对东林党来说,已是黑云压城。连叶向高也察觉到了危机正在增长,魏忠贤下一个定点清除的目标,就该是叶自己了。刘一走后,内阁补进来的是两个阉党之奴,叶阁老孤掌难鸣,这时候才深悔:不该不听缪昌期的话。
刘一刚离开时,叶阁老还有幻想,盼望天启的气一消,就会召回刘一。现在他明白了:只要魏大珰在,刘一就绝无回京的可能。
唇亡齿寒啊,一向温暾的叶阁老,也有些愤怒了。他上疏皇帝,质问道:“客氏出宫,尚可以去而复来,顾命大臣难道还不如一个保姆?”
魏忠贤知道这是在挖苦他,心里一阵冷笑,当即就把叶向高定为下一个打击目标。
但在当时,内阁还有韩吏部还有赵南星,魏忠贤有所忌惮,只能伺机而动。
——等着吧,剩下的这几个,早晚也要收拾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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