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开始走上层路线了,用流行的术语来说,就是“跟人”。跟人,也要有术。魏忠贤准备瞄准的目标,须有如下几个特点:一是在要害部门里掌有大权;二是此人要吃阿谀奉承这一套;三是此人要有点儿侠义心肠,肯出手帮忙。
魏忠贤跟定的第一个有权势的人,很巧,跟他一个姓,名叫魏朝。
这个魏朝,上面说的三大要素都具备,特别是第一条。他是王安名下的人,属于东宫系统,先后担任万历时期皇长子常洛和皇孙由校的近侍,后来升了乾清宫管事,兼掌兵杖局,也是个“大珰”。
前面说过,万历帝对皇长子常洛不大待见,而是喜欢郑贵妃的儿子常洵,所以迟迟不立常洛为太子。但是朝臣几十年都在不懈地推动这件事,到后来,凡是头脑清楚的人都能预见到,常洛立为太子只是早晚的事。
因此,王安的这个系统,潜力就非常之大。只要万历爷一驾崩,新皇帝就是常洛。现在常洛的内侍人马,将来就是皇帝的近侍,肯定要成为内廷里最有权势的一系。
魏忠贤选择跟了魏朝,明显就是预先投资,一点儿也不含糊。下了一番功夫之后,魏朝对他果然很满意,两人关系渐密,好到干脆认了同宗,结为兄弟。魏忠贤年纪稍长,为兄,魏朝则为弟,外人呼他俩为“大魏、小魏”。
魏朝果然很仗义,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老兄不吝鼓吹,见人就夸。特别是在顶头上司王安面前,没少为魏忠贤美言。王安这人,《明史·王安传》的评价是“为人刚直而疏”。刚直是不错的,但这个“疏”却要了命。他颇知大局,但就是用人不察,耳朵根子软,对恶人下手不狠。
王安原先处理过魏忠贤违纪的事,对这个魏傻子没什么好印象。但是听亲信魏朝这么一说,便以为魏忠贤真是浪子回头了。
王安按照魏朝的评价观察了一下,果然发现了魏忠贤的一些“优点”:谨慎,机灵,能干。于是,也开始看重这个大器晚成的内库保管员了。
不久,皇孙由校的生母王才人那里,缺了个伙食管理员,魏朝就大力推荐他的“魏哥”去。魏忠贤在肃宁的时候,曾经学过上灶,算是专业对口。一番活动之后,便顺利调过去了。
王才人虽然是皇孙的亲妈,但是在太子常洛那里,地位并不是很高。常洛宠爱的是“西李”李选侍。李选侍的野心颇大,但可惜没生儿子,故而对王才人忌恨甚深,不许王才人与常洛见面,又派宫女监视其行动。王才人的处境,形同被软禁。
看起来,王才人这里是个“冷灶”了,但魏忠贤钻营到这里来,还是有重大意义的。因为这样一来,就可以接触到皇帝的家人了。宫中权力体系的核心,无非就是皇帝和他的老婆、孩子,无论接近了他们中的哪一个,都等于接近了皇权的最关键部分。只要跟对了人,一旦时势变异,一个小小近侍很可能就会一夜间骤贵,大权在握。
魏忠贤有了这个机会,心中暗喜:为王才人办膳,一样有油水可捞。而且伺候了皇孙的妈妈,跟皇长子、皇孙也就有了认识的机会。这两个人,可都是大明未来几十年中最了不起的人物。魏忠贤隐隐感觉到,攀爬的前景是越来越开阔了,所谓进身之阶,已在脚下。
他可以长舒一口气了。进宫十多年来,无所作为,特别是头几年,穷得连老家的亲戚都接济不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侄女、外甥女,被卖给京城大户人家做奴婢,又能怎样?只能恨老天不开眼。
转到王才人这里后,他明白这位置来之不易,便格外勤勉。虽然王才人母子俩正被冷落着,魏忠贤却也不计较烧“冷灶”。他伺候王才人伙食的同时,自然也顺带照料皇孙由校的生活。这个历史的偶然细节,日后对晚明历史的走向居然会产生巨大影响——可当时谁能想到呢?
魏忠贤对这苦命的母子俩忠心耿耿,难道他有预见?当然不可能。当时不要说皇孙,就是皇长子常洛的太子身份尚迟迟不得确立,地位很不稳,都三十多岁的人了,仍然饱受父亲和郑贵妃的冷眼,活得战战兢兢。
常洛身边的太监,大多觉得跟着他发达无望,纷纷以各种借口求去。有几个没走的,也都对常洛不大热心。大冬天的,常洛上课,他们连火都不给生,反而一伙人躲在自己屋子里烤火。奴才之势利眼,可见一斑。
至于皇孙由校,用奴才们的话说:“陛下万岁,殿下(常洛)亦万岁,吾辈待小官家(由校)登极,怕要等到黄河清了!”
可见近侍们的绝望。
魏忠贤却不这样,他干得有滋有味。这原因,绝不可以用政治远见来解释。当时有远见的太监,应该跑得越远越好,万一常洛真的被常洵取代了,大家就都白干。魏忠贤这样做源于其性格,《玉镜新谭》的作者朱长祚说他“言辞佞利,目不识丁,性多狡诈”,但也说他“有胆气”,这些评语,归纳得大抵不错。魏忠贤的性格中,也有粗豪和仗义的一面。此时王才人母子俩的地位可怜,他不免心生怜悯,伺候得就越发周到。
闲来无事,魏忠贤还要哄着小皇孙,讲一点儿市井奇闻,品一段平民《三国演义》。魏忠贤年轻时穷得妻离子散,此时大约是把对那个可怜女儿的感情,移到了小皇孙的身上。而皇孙由校这一面,由于李选侍存心不想让他成器,以便将来好控制,竟然不许他读书。父亲常洛因为有身份危机,也顾不上关照孩子。因此,皇家的人伦,可能还抵不上平凡的主仆之谊。
魏忠贤和朱由校,这一长一幼的主仆俩,内心肯定都有一种“移情”现象发生,犹如一对父子。否则,后来文盲皇孙成了天启皇帝之后的一系列事情,就无法合理解释。天启初年,权势一度很大的东林党人,曾经猛攻魏忠贤而无果,就是他们忽略了这一层关系。他们仅以“内臣不得干政”的祖制、以正义与礼法来发难,当然不能奏效。因为在皇权政治的核心,除了原则和赤裸裸的利益之外,还有人之常情在。(www.daowen.com)
可是,正当魏忠贤把“冷灶”烧得起劲儿的时候,这灶忽然倒了!李选侍长期压迫王才人,最后发展到毒打凌辱。王才人郁结于心,想不开,死了。这一年,是万历四十七年(1619),宫里的大变化很快就要到了,可惜她没能等得到。
王才人被殴毙,李选侍如愿以偿,解了心头恨。她自己生不了儿子,就鼓动常洛去跟万历帝说,把由校交给她照看。小皇孙从此就被李选侍控制,这女人,已经想到了将来——先谋求当皇后,进而当皇太后,不控制住皇帝的后嗣怎么能行?
王才人一倒灶,魏忠贤没了着落,只能重返甲字库。但有了这一段经历,令他受益匪浅,不仅熟悉了很有潜质的常洛父子,还搭上了强势人物李选侍的关系,经常为她办一些事。渐渐地,魏忠贤竟然成了李选侍的亲信。
说话间,就来到了万历四十八年(1620)。进了七月,出大事了,万历帝驾崩。这个以懒惰和贪财而闻名的皇帝,带着财物还远远没搜刮够的郁闷,见老祖宗去了。此后的一个月内,政局让人眼花缭乱。大明朝,走马灯似的换开了皇帝。
委屈了好多年,勉强才当上太子的常洛,终于熬到见了天日。可惜的是,他刚想在朝政上有一番作为,却因纵欲过度,登极刚满一个月,就伸了腿儿。
薄命的泰昌帝一死,本来“河清无日”的小皇孙由校,眨眼之间就被推上前台,成了当朝皇帝,是为天启帝。
紫禁城,一个多月内死了俩皇帝,这已经足以让人目瞪口呆。这一个多月,宫内外各种势力又展开了连环恶斗,爆出了有名的“三大案”。
大明慢慢地走到末路上了,天下虽尚未乱,朝中先乱起来了。乱局中,就该有枭雄出世。可是这枭雄本人,此刻还根本没有这个意识。
日后注定要搅乱大明朝的魏忠贤,这段时间在干什么呢?泰昌帝即位后,外廷有刘一、韩这样的“正人”入阁,内廷是老成持重的王安主持大局,朝政还算清明,不容魏忠贤有更多的幻想余地。魏忠贤此时最大的理想,大概是盼望什么时候能再掌伙食,与皇帝家人走得近些,多捞上一点儿,以免晚景凄凉。
泰昌帝的忠仆王安,顺理成章地升任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为人虽然低调,但已权倾内廷,一众太监要想往上爬,就要讨好他。这点儿悟性,对魏忠贤来说,不用教就会,于是此刻就专攻王安。王安常年操劳,体弱多病,魏忠贤就殷勤上门,给他送药,还送好吃的。
经过多年历练,魏二爷的痞子恶习,已经收敛了许多,懂得如何示人以“憨”。王安也是常人,脱不了俗套,分不清这是真效忠还是假惺惺——不到下台,他没法儿分得清。于是心一软,把魏忠贤调入东宫典膳局,专督御厨,当了个头头。
伺候的还是由校,但这是给未来的皇帝打理伙食了,再不是当年的“冷灶”。上到了这个台阶,魏忠贤已经很懂得该怎么表现了。
如果魏忠贤的手段仅止于送东西、溜须拍马,那无非也就是个末流的谄媚之徒。他当然不是,认真考究起来,他这一段的攀爬之术,还是有些过人之处的。
据朱长祚的归纳,这一时期,魏忠贤的手段有三招:
一是狐假虎威。在我国古园林建筑设计上,有一个诀窍叫作“借景”。即园林本身不是很大,但可以借用附近大的背景,以延展其深邃。在政治权术上,也有类似的一套。《玉镜新谭》里说,魏忠贤每天随王安出入宫禁,腰悬牙牌(出入证),身穿锦衣,居然也很像一个大太监。这就是政治身份上的借景,给人一种正在蒸蒸日上、备受宠信的印象。
二是利用“群众舆论”。魏忠贤为了将来攀得高些,在这段时间里,先以小忠小廉示人为入门诀窍,而后讨得所有人欢心。
三是好处切不要自己捞尽。魏忠贤掌了东宫御厨之后,自己很节俭,而厚赠予人,无论大小贵贱,都虚心结好。结果,每做一事,众人都夸赞。
这三招,是魏忠贤攀爬的基本功。他进宫后,为潮流所迫,也学了点儿文化。在内书堂跟着讲读官沈潅(guàn),学了不少道理,运用到实践中,倒也暗合官场三昧。
据说泰昌帝在为太子时,就很欣赏魏忠贤的这一套,所以才命他随侍皇孙由校。魏忠贤受命后,不以皇孙年龄幼冲而马虎,总是小心翼翼。因此,由校对他的喜欢,超过对其他所有宦官,这才有了一段宫廷罕见的“父子情”。
泰昌帝暴死后,昔日的皇孙朱由校骤登大位。按说,魏忠贤的好运就该来了。他没文化,当不了秉笔太监,但做一名其他监、司、局的掌门人,总还是行吧。能当个尚膳司的掌印太监,也许是他此时的最高理想。
但实际上,这一变局对魏忠贤却是极为不利。原因是,尽管他千思万虑地向上爬,却在关键的时刻站错了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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