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041年,宋夏两国在好水川(今隆德西北好水乡)展开了一场恶战,宋军在六盘山下遭伏,主将任福以下六员大将牺牲,士卒伤亡一万数千名,“关右大震”。就在宋军遭遇重创,士气普遍低落的形势下,一位名不见经传却极具战略眼光的下级军官恩威并施,收服了德顺西南一带的氐羌少数民族,并在秦(今天水)渭(今平凉)咽喉要道上建立了坚固的军事据点——水洛城,有力地稳定了局势。他就是瓦亭、静边知寨刘沪。
据《宋史》记载,刘沪,字子浚,保州保寨(今河北保定)人。祖父刘审琦,曾任虎牢关使,于宋初从赵匡胤征讨叛将李重进时战死。父刘文质,早年曾入禁中,很得太宗皇帝亲信之,后在与西夏建立者李继迁的作战中功勋卓著,死后“厚赙其家,官子三人”,刘沪得以“补三班奉职”,于宋仁宗康定年间为渭州瓦亭寨监押,权知静边寨。刘沪生性“深沉寡言”,但“颇知书传”,有智略。他知守二寨的次年,宋廷即遭好水之败,一夕数惊,风声鹤唳,“边城昼闭”,城外“居民畜产多为贼所略”。刘沪沉雄大度,“独开门纳之”,使所辖军事据点成为边民生命财产安全的有力保障。
就是这个刘沪,在先后收附了驻地附近的党留、穆宁等族之后,以非凡的战略慧眼看中了水洛这一咽喉要地,并着手拓展经营。水洛城主为氐族人铎厮那,“环城数万帐,汉民之逋逃者归之,教其曹工商贾,自成完国”,称雄一方。而水洛地处宋军两大重镇秦州渭州之中点,若据为己有,可与秦渭互为犄角,其军事价值自不待言。知渭州曹玮早就有心营谋,但由于种种原因,未获成功。公元1042年,在四路招讨使郑戬的倾力支持下,刘沪派出密使,开出优厚条件,令铎厮那来降。在刘沪一片诚心的感召下,铎厮那及其众酋长献出水洛、结公等地,愿为属户,归顺大宋。接下来的情节,《宋史·刘沪传》记载极为明确:“戬即命沪将兵往受其地。及至而氐情中变,聚兵数万合围,夜纵火呼啸,期尽杀官军。沪兵才千人,前后数百里无援,沪坚卧,因令晨炊缓食,坐胡床指挥进退,一战氐溃,追奔至石门,酋皆稽颡请服。因驱其众隶麾下,以通秦、渭之路。又败临洮氐于城下。迁内殿崇班。”刘沪初战告捷,趁热打铁,即刻与郑戬派来的助手、著作郎董士廉一道,投入了紧张的水洛筑城工程。然而,令刘沪想不到的是,他的这一利国利民之举,竟引起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政治风波,不仅边境惊扰,连皇朝决策中心也为此事大伤脑筋。
原来,筑城工程未及一半的时候,郑戬被免职。继任上司泾原路钤辖尹洙“以为不便,令罢筑,且招沪”。在水洛城防面临前功尽弃的严峻时刻,刘沪从稳定边防大局出发,不仅没有听召,反而“日增版趣役”,加快了工程进度。尹洙大为光火,再“命张忠往代之,又不受”。刘沪二次拒命,对于尹洙不啻火上浇油。怒火中烧的尹洙断然采取了非常措施,动用武力,派部将狄青将刘董二人逮捕,关在德顺大狱。但尹洙错估了形势,他忽视了刘沪在当地氐羌各族人民中“威恩素著”的政治威望,刘沪下狱,立马招致了严重的后果——刚刚降顺的羌氐族众惊惶不安,他们收掠库藏,杀伤吏民,发动暴乱。宋军后院起火,倘若西夏闻知,乘虚而入,如何了得?弹丸之地的水洛,牵动了宋廷紧张的神经,成为内阁宰辅们争议的中心。在筑城问题上,就连知交多年,政见一直颇合、同为枢密副使的“范韩”也出现了分歧:“韩琦则是尹洙而非刘沪,仲淹则是刘沪而非尹洙”。(www.daowen.com)
尹洙为什么不赞成筑城?这与他一贯的战略主导思想有关。他早年就曾上疏论兵,提出了“减并栅垒,招募士兵,省骑军,增步卒”防御策略。好水失利后,他更认为“前次屡困于战者,正由城寨多而兵势分也,今又益城,不可”,于是便有了“奏罢之”的举措。作为一位尚未深谙边事的文人,尹洙看到的是西夏屡屡得手的长处,但他却没有意识到驱兵深入,流动作战用于西夏则可,用于宋军则不可。所以,尹洙简单照搬西夏的那一套的做法,其弱点是显而易见的。而久在兵间、富有实战经验的范仲淹则主张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他主军陕北期间,先后修筑了清涧城、大顺城,“大兴营田,且听民得互市,以通有无”,巩固边防,“为持久计”,收效明显,有目共睹。因而,他对于刘沪的举措深为嘉许,倾力支持。而韩琦久经战阵,对急功近利,轻敌冒险的那一套十分反对,所以他也一直重视国防基本建设,像德顺军的建立,就是他极力向朝廷争取的结果。但在水洛筑城问题上,韩琦低估了刘沪的能力,于是便错误地站到了尹洙一边,成为尹的“靠山”。争论双方势均力敌,相持不下。这时,一位权威人物的出现,才使决策的天平倾向正确的一方,他就是参知政事、内阁大学士欧阳修。
就私交而言,欧阳修与尹洙的关系非同一般:他们政见一致,早就被政敌视为“朋党”;文学志趣相投,共同倡导古文运动;平日诗酒往来,亲密无间。但在原则问题上,深明大义的欧阳修坚定地站在了刘沪一方。他接连给宋仁宗上了两道奏章——《论水洛城事宜乞保全刘沪等札子》和《再论札子》,为刘沪辩冤,力主恢复筑城。在第一道奏章中,这位德高望重的内阁宰辅首先回顾了名将曹玮、韩琦的远见卓识,肯定了筑城水洛的必要,为刘沪张本,为刘沪鼓呼。如欧阳修所言,曹玮是“心知其利,患于难得,未暇经营”;韩琦是“非以水洛为不便,但虑难得而难成”,而当今刘沪“能及之,又有成之之志,正宜专委此事,责其必成”。接下来,欧阳修条分缕析,指出如对筑城风波处置欠当,则会招致五大严重后果:一、挫伤沿边大将的威信;二、引起沿边生户惊惧,导致信任危机;三、伤害边将“为国立事”的进取心;四、造成边将之间不和;五、影响既定的战略部署。针对以上分析,欧阳修建言,朝廷应派人通知侍御史鱼周洵居间调停,“速令和解,务要两全”。为此,欧阳修煞费苦心,对进行斡旋的细节,甚至连“密谕”对象的先后,都做了精心的策划:对因枷械刘沪而造成彼此嫌隙的狄青,应先动以说辞“沪成水洛,本有所禀,非是擅为”,宜应释放——但为了不致“挫卿之威”起见,使“卿自释之,使感卿惠”;对刘沪,也应不失时机地施以笼络:“汝违大将指挥,自合有罪,朝廷以汝于水洛展效,望汝成功,故谕青使赦汝,责尔卒事以自赎。”如此,“则水洛之利可成,蕃户之恩信不失,边将之事者不懈,大将之威不挫”,四全其美,充分显示了欧阳修胸有成竹,调和鼎鼐的名相风范。欧阳修奏章一上,宋仁宗即刻派遣重臣鱼周洵、程戡赶赴前线处理此事。
风闻“中使”临边的消息,氐羌党留各族遮道请愿,“请以牛羊丁壮助工”,情真意切,场面感人。深受感动的鱼程二人一面无条件放人,一面把边情飞奏朝廷。宋仁宗赵祯闻报,顺理成章地下了让刘沪继续未竟工程的决心。此时,欧阳修再奏一本,名曰《再论水洛城事乞保全刘沪札子》。这道奏章主要内容是针对尹洙狄青和刘沪之间嫌隙已大,今后难以共事的实际,提出“移替”之策,进行善后。这里,他一反“不可因小将而移大将”的陈规陋见,认为“必不得已,宁移尹洙,不可移沪”。如果一味顾全“大将的面子”,将卓有成效的“小将”调离,则将造成武臣尽鼓怨怒、边将不肯为朝廷做事、蕃部生事永不能绥抚等一连串的不良后果。鉴于此,欧阳修“伏乞”天子权衡利弊,做出睿断。欧阳修的这两份札子没有长篇大论,没有浮文虚词,洞幽烛微,处分老道,在历代奏议中鲜有其比,且收效甚巨——“后以沪权水洛知寨,功竟成”。刘将军还在今万泉筑石门堡,在韩店筑古聂城,互为犄角,互相支援,成为一道无形的长城!设若,当时没有欧阳修挺身而出,仗义执言,那么,这场风波只能以刘沪被冤、筑城罢废而平息,哪有“保障西夏”、延续近百年的秦渭防线?当然,“刘沪事件”的最终结果是令人啼笑皆非的——“犹以违节制罪,贬镇戎军西路都巡检”!但历史的不公无法遮掩英烈的光彩:刘沪“疡发首卒,将东归葬,蕃汉遮道号泣,留葬水洛,祀诸城隅,立碑颂功”。鉴于“族众愿得沪子弟治城,乃以其弟淳监水洛城司马”,六十余年后,宋徽宗赐庙额为“忠勇”,敕封刘沪为“忠烈侯”。统治者的褒奖到底有多少诚意,我们不得而知,但当地群众对刘将军的景仰却是发自内心,历久弥坚的。与将军有关的遗迹,如水洛北山庙坪塬上的将军殿、水洛城北隅的忠勇庙、城北屯军的旗鼓山……千百年来烟火鼎盛,凭吊者络绎不绝;每年正月十二的“迎神大典”、七月十五的正会规模浩大,蔚为壮观。刘沪筑城,岂止是筑了一座可与种世衡的青涧城、范仲淹的大顺城相颉颃的土城,他筑就的,分明是一座矗立在人民心头的巍巍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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