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刘小东、方力钧的中央美院“出身”相比，岳敏君[24]在1989年从河北师范大学美术系毕业这样的履历可谓再普通不过。在华北石油教育学院有过极为短暂的任教经历，在去首都观看当代艺术展览的过程中深为自己的视野局限而感到痛苦，在1990年代初，像那个时代一批逃离体制舒适生活而追求灵魂自由的民间寻梦艺术家一样，他果断迁徙到了圆明园画家村而成为艺术“盲流”一族。对于从圆明园画家村成长起来的这拨不久后被称作“玩世现实主义”风潮中的画家，批评家栗宪庭认为他们与八五新潮一代已大不相同，与新潮一代艺术家的聚会常常会为艺术、哲学与文化的某个问题而争论不休，而与这些年轻艺术家聊及的一般是轻松、玩笑的话题。栗宪庭这样描述“落草”圆明园的这拨“第三代”画家，“他们的作品没有文化的重负，没有前两代人居高临下的视角。他们画自己，画自己的朋友亲人，画日常琐碎无聊的生活片断。他们的创作心态漫不经心，作品中也充满了泼皮的气氛”。[25]

闭着眼睛、嘴巴占了脸部二分之一的“傻笑/大笑”形象是岳敏君在这一时期创造出来的标配性语符，他将自己作为创作原型，在社会不断发生变革的大潮中，持续重复着一个个具有戏谑、自嘲、调侃、诙谐性质的“自己”，也成为一个转型年代的最为通俗的写照，成为“玩世现实主义”风潮不断进行“偶像制造”的一系列谐剧。《画家和他的朋友们》（1991，图5-15）与《笑脸》（1991）等作品是其开始成功出道的标识。岳敏君在后来解释了其创作的最初动机，“大笑的形象对我而言是一种保证，保证一切都会变好，就像佛教所承诺的来生圆满。而现实并非如此，混乱而怪诞，我决定用大笑的形象，来提醒我圈子里的人，明天会更加美好。”[26]这种出自善意的朴素“提醒”，最终沦为嘲弄世界同时也在自我嘲弄中的荒诞与滑稽，并且在这种开涮与自我开涮的道路中愈行愈远，用千篇一律的“傻笑/大笑”迎面向荒谬的世界掷去。

图5-15　岳敏君：《画家和他的朋友们》，布面油画，1991年(www.daowen.com)

20世纪90年代中期的作品《处决》与《自由引导人民》等，通过挪用、篡改世界名画等生发了一个蔓延着调侃、嘻哈情调的荒诞性现实意义，是岳敏君在此时段广为人知的作品。《处决》（图5-0）挪用了马奈的油画名作《马克西米利安的枪决》，面临“处决”的人赤身露体，一字排开，仅仅身着内裤，难以控制般地“傻笑”着，行刑的人作端枪、瞄准与射击状，手中却空无一物，与将要被“处决”的人一样“傻笑”得不能自已。大面积的红墙与墙顶漏出的一小条蓝色的天空共同构成的“处决”场景，也会使人联想到对某一行为的戏谑性讽拟。《自由引导人民》（1995，图5-16）是对浪漫主义画家欧仁·德拉克洛瓦（Eugene Delacroix）的同名代表作的挪用与篡改，德拉克洛瓦画作中自由女神引领革命人群参加巴黎街头巷战的悲壮性与神圣性场景，在岳敏君的笔下被置换成现代城市兴起过程中必然产生的工业废墟，一群套着白色老头衫与灰色大短裤的现代城市闲人或泼皮形象，延续标志性的“傻笑”表情，在废墟中刻意且浮夸地摆弄着德拉克洛瓦画作中的肢体语言，朗朗乾坤下的荒诞闹剧也呈现出一个社会转型进入消费时代的单调、肤浅和无聊。似乎将“傻笑/大笑”系列进行到底的岳敏君在后来的创作中，也展开了建议现实与历史对话的“空场景”与“迷宫”系列以及“再肖像”“重叠”与“表皮”系列等更为多元丰富的探索，但是构成前者的戏谑、调侃与诙谐底色贯穿始终。

图5-16　岳敏君：《自由引导人民》，布面油画，250×360cm，1995年

“傻笑/大笑”系列本是基于相信“明天会更好”而对圈内人进行的善意期待与朴素提醒，岳敏君确实用自己的本具原创性但又不断重复的作品赢得了更好的“明天”。岳敏君在20世纪90年代奔忙于参加各类国内外展览，自参加1999年的第48届“威尼斯双年展”之后，便成为该展的常驻座上宾，并成为荣登《时代周刊》封面的首位中国当代画家。岳敏君在近十多年中也一直努力左冲右突，在公共圣地、品牌汽车、飞机和恐龙等现代通俗素材以及民间传统图像资源的更为复杂的组合游戏中，生发一种暗藏玄机的审美，以无限延伸的多样化探索，尝试去超越被刻上的“玩世现实主义”标签以及只是通过“傻笑/大笑”系列这一标配符号对画家进行的习惯性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