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8月中旬，曹达立、王路、庞均、闫振铎四位青年画家在北京太庙大殿东配殿举办了《风景写生展览》。在展览取得诸多好评与鼓励之后，庞均、闫振铎投入筹办更大规模展览的行动中，并幸运得到正在复出将要主持全国美协工作的艺术前辈江丰的热心支持。闫振铎利用姐夫陈向远在中山公园担任负责人的这一层关系为1979年的“新春画展”提供了场地支撑。“新春画展”集老、中、青三代画家共40余人，既有赫赫盛名的刘海粟、卫天霖、许幸之、庞薰琹、吴作人、艾中信、吴冠中等重量级前辈，也有曹达立、闫振铎、庞均、冯国栋、张伟等未名青年艺术家。在中山公园水榭开幕的1979年“新春画展”，不设立任何来自外部的审查制度，由艺术家们自主协商参展作品的数量以及参展作品的悬挂位置。江丰为“新春画展”写了一份热情洋溢的《前言》，将这个以风景、静物为主的油画展视作“艺术创作百花争艳蓬勃发展的繁荣局面”到来的契机，并鼓励参展艺术家们“深入生活，解放思想，敢于创新，多出作品，为油画艺术的大活跃、大提高而努力奋斗！”此次“新春画展”中的作品，创作自由，风格多样，题材以被主流美术界冷落已久的风景与静物为主，打破了之前主流展览中“主题先行”的习惯模式，吸引了众多游客、社会各界人士以及少量境外人士慕名前来观展交流，赢得了文化与知识界的广泛支持和如潮好评。展览之后的1979年3月，曾参加“新春画展”的部分成员在北海公园画舫斋自发成立“春潮画会”，同年4月，“春潮画会”正式改名为“北京油画研究会”，闫振铎任研究会干事长，李玉昌、张嘉玺任干事。“新春画展”被确立为“北京油画研究会”的第一届展览，“新春画展”也被当代艺术史学者视作绘画界“解冻”的先声。

为配合1979年9月在北京召开的全国文代会并推动全国群众性画会的成立，“北京油画研究会”于1979年10月14—30日在北海公园画舫斋提前举办了第二届展览。北京美协主席刘迅为展览撰写了《美的旗帜》一文，公开宣告艺术创作应以“美”——科学共产主义的理想为旗帜，认为艺术流派和艺术家的个人风格是“‘百花齐放’响亮号角的主和弦”，并将此次展览的意义提升到争取“艺术民主”的高度，鼓励艺术家们“为人民、民主、四个现代化而奋斗”。在全国第四次文代会召开期间举办的“北京油画研究会”第二届展览，展出了从写实、装饰到表现、抽象的更为丰富多元的作品，在文艺界掀起了期待中的关注与讨论热潮。

图3-12　钟鸣：《他是他自己——萨特》，布面油画，110× 170cm，1980年(www.daowen.com)

1980年11月，“北京油画研究会”的第三届展览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经庞均、李玉昌、富元、马运洪等画家在1980—1981年分别携带两届参展作品应邀赴全国14个省市巡回展览，进一步扩大了“北京油画研究会”成员及其作品在全国范围内的影响。1982年7月7—21日，“北京油画研究会”的第四届展览继续在中国美术馆举办。四届展览之后，“北京油画研究会”停止活动并自然解散。1985年，文化部组织以“北京油画研究会”成员的作品为班底的“中国现代油画展”远赴法国与阿尔及利亚展出。四届展览都组织了相关研讨会，吴冠中在研讨会上提出的一些观点均先后发表在《美术》杂志上，在“新时期”掀起了文艺界长达5年的热烈讨论。[34]

时为“北京油画研究会”成员的青年画家钟鸣[35]、冯国栋[36]分别因作品《他是他自己——萨特》（图3-12）、《自在者》引发了热议，1981年第2期的《美术》杂志刊载了他们的作品以及为自己的作品进行辩护的文字。钟鸣用黑白两色描绘了法国存在主义哲学家让-保罗·萨特（Jean-Paul Sartre）的正面半身肖像，类似版画效果的萨特形象被安排在由一大片平涂的红色背景构成的画面的右下方，与画面左上方的一只玻璃杯却未发生任何意义上的关联。钟鸣在《从画萨特说起——谈绘画中的自我表现》一文中阐释自己的创作动机：“艺术中的自我表现和自我选择是客观存在的。古今中外无数的艺术家，假使他们的创作动源中缺乏自我的话，那么今天不可能有艺术多种形式的存在。很难想象，没有自己对于某一形式或其他的认识怎么能谈得上创作，又怎么能谈得上创作，又怎么能各擅所长呢？”[37]正是萨特关于“人的本质、存在的意义、存在价值要由人自己的行动来证明、决定”的思考给予青年艺术家在创作中坚定“自我表现”的信念，这种信念贯穿了钟鸣后来的整个创作生涯，2008年由保利艺术博物馆主办的“‘我是我自己’——钟鸣油画展”亦是显证。

时为北京帆布厂清洁工的冯国栋自学成才，他以一个业余艺术家的敏锐直觉，创作了题为《自在者》的带有超现实主义风格与色彩强烈混搭的系列作品。这些作品中有达利式的梦境营造，有米罗式的形体变形，这些奇怪的形体在不同的空间中奇幻地聚集，让还未习惯现代艺术语言的观众难以接受。冯国栋在《一个扫地工的梦——〈自在者〉》一文中为自己的创作辩护：“根据一场莫名其妙的梦的回忆，我画了《自在者》这张画。有人问：它究竟表现了什么内容呢？ 我的回答是：它既简单又有点复杂，我说简单，是因为那只是一场奇怪的梦，通过努力的追忆和想象我把它再现于画面上，我说它内容复杂，那是因为在反省做这个梦的原因之后，我才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自在者》是过去、现在、将来朦胧模糊的统一体；又是数种感觉交织而神秘莫测的混合幻影”[38]对于梦境的艺术表达，用机械反映论武装起来的艺术趣味器官是无法对此类艺术作品进行评断的。《自在者》为扫地工人冯国栋带来了早期的声名，但并未给冯国栋带来任何现实的利益。冯国栋在先锋艺术领域探索终生，因贫病交加而在2005年离世。钟鸣、冯国栋等青年艺术家的作品，是以温和见长的“北京油画研究会”成员中最具先锋性质的探索性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