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围棋数千年,历代高手如云,众山之中,哪峰最高?后人一般公推为“三大高峰”:“清初十四圣人”之一的黄龙士为第一高峰;之后,“海昌二妙”,海宁人范西屏、施定庵达到了中国围棋的最高峰。
清初,国手众多,如群星争辉,但黄龙士一出,众星顿时黯然失色。黄龙士生于顺治八年(1651年),卒年不详,从其未留下与以后的梁魏今、程兰如、范西屏、施定庵四大家对局的棋谱推测,一般认为他中年逝世。黄龙士是清初康熙前期独步棋坛的弈手,即使说他当时“寂寞无敌手”也是并不过分的。近人邓元的《弈评》形容说:“黄龙士如天仙化人,绝无尘想。”《兼山堂弈谱》对黄龙士也是推崇备至:在张继芳对黄龙士一局后的评语中说黄“寄纤浓于澹泊之中,寓神俊于形骸之外。所谓形人而我无形,庶几空诸所有,故能无所不有也。”在周东侯对黄龙士的一局中评黄说“一气清通,生枝生叶,不事别求,……脱然高蹈,不染一尘,虽乘白衅而入,亦臻上乘灵妙之境,非一知半解具体者所能仿佛也。”
虽说当时棋手中,周东侯与徐星友二人可以勉强与黄龙士抗衡,但二人要稍逊一筹。这从后代的弈谱留传中可以看出来。近人周家森《留馀簃弈话》中说黄龙士“能自出新意,穷极变化”,康熙时,曾在万寿节日被召入宫中,在御前与人下围棋,下完后,黄龙士的棋子在棋盘上排出一“寿”字,而对手之棋只活四角,并各呈一蝙蝠之形,“以示福寿之意。”可见他与普通棋手对弈,已经达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
黄龙士对围棋的理解,我们可以从他所著的《弈括》一书的一段文字中去体会:
辟疆启宇,廓焉无外,傍险作都,扼要作塞,十九道之纵横,是即二十八宿之分野也,此起手之概也。壤趾相错,锋刃连接,周宅中土,为四战之地,秦号金城,得二百之险,战则单师独前,无坚不拔;守则一夫当关,七雄自废,此边腹攻守之大势也。地均则得势者强,力竞则用智者胜,著鞭羡祖生之先,入关耻沛公之后,此图先之要也。至于虚虚实实之间,正正奇奇之妙,曹公以荆为饵而渔中原,亚夫以梁为委而罢吴楚,项羽以正兵救赵而先破秦,孙膑以奇兵救韩而直走魏,此审于弃取之宜,明于彼此缓急之情也。
在黄龙士的棋事中,最为人所称道的是他不遗余力地提拔徐星友。徐星友名远,浙江钱塘(今杭州)人,年岁与黄龙士相近。但黄龙士初遇徐星友时,让徐四子,因此有师徒之谊。当徐星友达到二子水平时,黄龙士故意让他三子与之下了十局,彼此运智斗巧,竭尽神思,呕心沥血,故后人称这十局棋为“血泪篇”。经过这十局棋的锻炼,徐星友遂成国手。
此局共290手,黄龙士胜徐星友半子:
徐星友棋风朴实,计算精当,平湖陆火亘称徐星友“用虚不如用实,用巧不如用拙,制于有形不若制于无形,臻于有用之用,不若臻于无用之用。”邓元《弈评》谓徐星友如“白傅(白居易)吟诗,老妪皆解。”黄龙士去逝后,徐星友领袖棋坛三四十年,据《杭州府志》载,京师有高丽使者自夸“弈无偶”,徐星友与之对局,连胜之,从此更是声名大震。晚年,徐星友在京师败给晚辈程兰如,从此南归,用心著述,于康熙五十八年(公元1719年)撰成《兼山堂弈谱》,取名“兼山堂”的意思是“兼山者艮也,止之义也,观此可以止矣”(见翁嵩年《序》),是围棋史上一本重要的棋谱集。
就是这样一位棋手,时人对他谣言攻击者众多。近人谭和伯《弈选小传》载:“星友受龙士三子后,足不下楼者三年,由是深嫉龙士,因延龙士至家,供奉备至,阴使恣情声色,不数年,龙士以瘵卒,而星友遂为第一矣。”《清朝野史大观》也记载了一则传闻,说法稍异:“黄故负气,徐一日遍延高手于厅事,置弈局三,谓黄能同时敌三人乎?黄奋然曰:‘何不可之有!’东西顾而弈,弈竟黄胜,是夜遂呕血死。”这两则传闻流传相当广泛,尤其是由于黄龙士英年早逝,这便成了说不清楚的疑案。但从《兼山堂弈谱》对黄龙士推崇备至,以及徐星友对后辈棋手范西屏、施定庵的提拔等看,后人一般认为这是忌徐之人对星友的中伤。呜呼!黄、徐二人,寂寞高手,高处不胜寒!
康熙后期,梁魏京与程兰如出,程兰如有连胜徐星友的辉煌战绩,二人极盛于雍正年间及乾隆初期,名蜚一时。邓元《国朝弈家姓名录》中将梁程范施并举,称为“四大家”。但在事实上,当范西屏、施定庵登上弈坛,梁程的地位即被他们二人所取代,范、施二人称雄棋坛四十多年,棋艺达到了势子棋的最高峰。
范西屏,名世勋,生于康熙四十八年(公元1709年)。施定庵(1710—1770),名绍闇,字襄夏。二人都是海宁人,而且都先后随张良臣,俞长侯学棋,少年即成国手。
据《海昌备志》等文献记载,范西屏的父亲就是因为贪弈而破家的,西屏很小就表现出围棋天赋,十二岁时便与师齐名。而施定庵小时候,父亲见他身体羸弱,建议他学琴为宜,不要学围棋。但小定庵看到同乡西屏棋下得那么好,羡慕不已,也要学棋。初到俞长侯门下,施定庵十一岁,范西屏让他三子,第二年,施便与范争先了,进步神速。
康熙六十年,范、施二人遇见前辈徐星友,徐授他们三子下指导棋,对二少年很是欣赏,赠以《兼山堂弈谱》。二人“玩索经岁,窥其奥”(徐珂《清稗类钞》),棋艺大进。所以徐星友在清代围棋史上,有继往开来的桥梁作用。(www.daowen.com)
雍正元年,范西屏十五岁,师父已下不过西屏了,从此,西屏如猛虎出柙,所向无敌。而施定庵下山稍晚,二十岁后,始壮游四方。
据《清稗类钞》记载,施定庵出山后,在吴兴遇到梁魏今、程兰如,“受先数局,技益进。”一日,施与梁游历岘山,见山间清泉汩汩,氵晃漾舒徐,很是喜欢。梁魏今借机开导他说:“子之弈工矣,盍会心于此乎?行乎当行,止乎当止,任其自然而与物无竞,乃弈之道也。子锐意深求,则过犹不及,故三载仍未脱一先耳。”从这席话中,定庵悟出了“百卫造极,咸出自然,则棋之止于中正,犹琴之止于淡雅也。”二百年后,日本棋坛出现了一句类似的格言:“流水不争先”。
范西屏、施定庵同时君临弈国,但二人棋艺谁为更高呢?时贤后人评论不一,有人推崇范西屏,如袁枚在《范西屏墓志铭》中称范国弈第一,“海内惟施定庵一人,差相亚也。”而且施定庵思路迟缓,与西屏对弈时苦思冥想,而西屏思路敏捷,在对局时不是嬉游歌呼,就是在一旁打瞌睡。有人以为这是扬范抑施之语。也扬施抑范的,《海昌备志》说施定庵“海内推国棋第一”。讲到范西屏时,仅说他“精弈,以遒劲胜,”并说范施被时人喻为当时的周瑜和诸葛亮。其实,二人之间难分伯仲,但棋风有差异确是真的。邓元曾评论说:“西屏奇妙高远,如神龙变化,莫测首尾。定庵邃密精严,如老骥驰骋,不失步骤。论者方之诗中李杜,洵为至当。”(见《范施十局》序)。
好在虽然二人出道后交手机会不多,但师兄弟也曾先后会面两次:先是在京城对弈十局,未见胜负,又在当湖(今浙江平湖)下了十三局,也是胜负难解。而且,后一次交手十三局有棋谱传世,现存十一谱,后人称为“当湖十局”。这十一局棋气势恢宏,杀法精紧,时年施定庵三十岁,范西屏三十一岁,可以说是中国围棋史上最强手之间最精彩的对局,充分体现了中国古典围棋的精妙战机。
邓元《弈评》称:“施定庵如大海巨浸,含蓄深厚。范西屏如崇山峻岭,抱负高奇。”《海昌二妙集》卷首甚至说:如果黄龙士是圣人的话,那么范施二先生则是人伦之周公、孔子,言意之间很是恭敬。
二位棋圣活跃于雍正年间及乾隆前期、中期。在同时代国手中,除和先辈棋手梁魏京、程兰如分先外,对其余的知名棋手,如胡肇麟、童和衷、李步青、黄及侣等人,范施二人皆让他们二子以上。
据裘毓麟《清代轶闻》等书记载:扬州有位盐商胡肇麟,好弈,而且杀力强劲,下棋常常不是大胜就是大败,一般棋手都惧他三分,呼他“胡铁头”。胡好赌,每输一子就是白金一两。但他从未赢过范、施二人,而且输得很惨,每局总要输数十至百把两白金。但他不服气,一日又受二子与范西屏赌棋,到了中盘又不行了,急中生智,称疾封局,急派人去找施定庵求援,两天两夜才将施从东台请来。胡肇麟就说病好了,与范对局,而用的招法都是施定庵教的。范西屏笑着说:“定庵人没到,怎么他的棋倒先来了?”胡大惭。这说明当时只有范施二人才能“棋逢对手”。后来,有人问晚清国手周小松,你的棋与前辈国手们相比如何?周小松回答说:“如遇施范不能敌,余皆抗行耳。”(见钱保塘《范施十局》序)
施定庵著有《弈理指归》、《弈理指归续编》,范西屏著有《桃花泉棋谱》,是两位棋圣数十年围棋实践活动的经验之谈。清末的钱保塘在《范施十局》序中说:“《桃花泉谱》、《弈理指归》二书,至今言弈者,几于家置一编,奉为法律,顾其他谱少所概见。”足见其影响之巨大。邓元誉之为:“弈家第一切要之书,犹医家之《素问》、《灵枢》也。”
《弈理指归》约成书于乾隆二十八年(公元1763年),全书分起手辨正、布局、小侵、大侵、镇边等十六类,全是文字口诀。后来,和施过从甚密的松江名手钱长泽根据原书口诀,绘制图谱,编成《弈理指归图》,使后人对原口诀的理解更加直观。《弈理指归续编》据说是施晚年为教弟子李良而作的,内有《凡遇要处总决》、《四子总指》、《攻角总旨》口诀三篇;制孤、大铁网、小铁网、无忧角等局部定式、死活图式十二类,二百五十八式;自拟二子谱六局。这两本书被人称为“入门妙诀”(见《海宁州志》)。
《桃花泉棋谱》成书于乾隆三十年(公元1765年)。全书分为九五镇、三六侵分、大飞进角等二十类,计八百多种变化,对星位定式进行了全面、系统的研究。著名棋手吴清源在写《星定式和对局精解》时曾从中得到启发。因此,范西屏此书堪称围棋星定式的不朽经典著作。
更为可贵的是两位棋圣人品俱佳:范西屏“为人介朴,弈以外,虽沐以千金,不一顾”,而当有所积蓄之时,多半接济亲戚邻里(袁枚《范西屏墓志铭》);施定庵性至孝,曾二度割股为父亲治病,而且弹得一手好琴,又能作诗(见《海昌备志》)。时人称之为“艺成可以见道,”古话说得不错!但也许是艺高招人忌,有种种荒诞不经的说法中伤二人。如《扬州画舫录》记载了一种谎言,说“定庵父殁,从母改适范氏,生西屏,”即定庵、西屏是异父同母的兄弟,但事实上西屏比定庵大一岁,而且二位棋圣幼时,他们的父亲都在,这种说法显然是一种诬蔑。而毛祥麟《黑余录》上记载的一则传闻更是离奇,竟将范西屏和黄龙士之死牵扯在一起:范前世姓韩,曾三胜黄龙士。一日,某亲王召韩下棋,韩为了讨好亲王,又要保持自己的声名,先和二局,第三局输半子,三局下来耗尽了心力。黄看出韩此时的境地,在韩离开王府的途中力邀与之对弈,韩便勉强交战,在争夺一个角的时候,韩反复思索找不到应手,黄以冷语讥刺,韩当时便喷血而死。韩死日便是范生日,二十余年后,范黄交手。也是在争夺一角时,范见黄握子迟迟不下,说:“先生殆不欲战乎?”黄忽然变色道:“孽也!”当即喷血倒地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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