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如果只是这些,孙权心中的阴云仍无法挥去。鲁肃接下来的建议才让孙权豁然开朗。鲁肃提醒孙权:“现在为何不把周瑜叫回来商议?”孙权大喜,立即让人通知周瑜回柴桑议事。
在建安十三年(208)春天的讨伐黄祖之战中,周瑜担任前部都督,负责指挥那次战役,最后消灭了黄祖父子。之后,周瑜奉孙权之命到鄱阳湖训练水军。鄱阳湖那时叫彭蠡泽,在柴桑附近。接到孙权的通知,周瑜立即回柴桑来见孙权。《三国志·周瑜传》记载,孙权把张昭的话告诉了周瑜。周瑜不同意张昭的投降观点。周瑜说:
操虽托名汉相,其实汉贼也。将军以神武雄才,兼仗父兄之烈,割据江东,地方数千里,兵精足用,英雄乐业,尚当横行天下,为汉家除残去秽。况操自送死,而可迎之邪?请为将军筹之:今使北土已安,操无内忧,能旷日持久,来争疆场,又能与我校胜负于船楫乎?今北土既未平安,加马超、韩遂尚在关西,为操后患。且舍鞍马,仗舟楫,与吴越争衡,本非中国所长。又今盛寒,马无藁草,驱中国士众远涉江湖之间,不习水土,必生疾病。此数四者,用兵之患也,而操皆冒行之。将军禽操,宜在今日。瑜请得精兵三万人,进住夏口,保为将军破之。
周瑜从四个方面分析了与曹操一战的必要性及必胜的原因:第一,曹操是汉室奸贼,对抗曹操不是反对朝廷,反而是为朝廷除去奸佞,曹操自己送上门来,这正是大好机会;第二,北方现在并不平静,尤其关中方面,马超、韩遂是曹操的心腹大患,曹操不敢长时间在长江一线用兵;第三,曹军中最厉害的是骑兵,现在舍弃专长,来打并不擅长的水战,是弃本逐末;第四,现在正值冬季,粮草接济困难,而且长江一带又是瘟疫多发时节,曹操不顾季节不利,急于用兵,是将自己陷入失败境地。
周瑜的一番分析让孙权更增添了信心。周瑜不是盲目地为孙权打气,看来是做了周密考察,所提出的四点十分客观。周瑜认为三万人马就能破敌,这无疑让孙权久锁的眉头舒展了不少。《三国志·周瑜传》记载,孙权听完周瑜的分析,当即表态:“老贼欲废汉自立久矣,徒忌二袁、吕布、刘表与孤耳。今数雄已灭,惟孤尚存,孤与老贼,势不两立。君言当击,甚与孤合,此天以君授孤也。”孙权将自己与袁术、袁绍、吕布、刘表等枭雄并列,倒也不是自矜,他有这样的资格,只是这里丝毫不提刘备,显得不够公平。十三年前,曹操在许县与刘备煮酒论英雄,认为天下够得上英雄称号的其实只有两人,一个是曹操自己,另一个是刘备。至于孙权,那时还根本进不了曹操的视野。《江表传》记载,孙权马上再次召集众人,不再听取大家的意见,只宣布全力抗击曹操的决定。孙权还拔出佩刀砍向奏案,高声说:“诸将吏敢复有言当迎操者,与此案同!”开完会,孙权和周瑜在当天夜里进一步商议了具体作战方案。周瑜提出:
诸人徒见操书,言水步八十万,而各恐慑,不复料其虚实,便开此议,甚无谓也。今以实校之,彼所将中国人,不过十五六万,且军已久疲,所得表众,亦极七八万耳,尚怀狐疑。夫以疲病之卒,御狐疑之众,众数虽多,甚未足畏。得精兵五万,自足制之,原将军勿虑。
周瑜认为曹操虽然扬言有水陆两支部队,人数多达八十万,但仔细分析也不过是二十多万,其中约十五万是自己带来的,荆州降卒有七八万。周瑜的这个分析是准确的,作为孙吴的主要军事将领,他平时不可能不注意搜集敌人的情报,周瑜对曹军人数的判断应该是建立在一定的情报线索基础上的,因而更准确。周瑜还提出,曹军是一群疲病之卒、狐疑之众,人数虽然占优,战斗力却不怎么样,只要五万精兵,就足以打败敌人。
对照周瑜的两次谈话,虽然只隔一日或至多数日,但有一处不同,那就是抗击曹操所需的兵力。在前一次谈话中,周瑜表示三万人马就够了,后一次谈话则提出需要五万,这显示出周瑜对当年局势判断的谨慎:曹操即便只有二十万,用三万人去对抗,兵力也过于悬殊了。《江表传》记载,听完周瑜的分析,孙权拍着他的背说:
公瑾,卿言至此,甚合孤心。子布、文表诸人,各顾妻子,挟持私虑,深失所望,独卿与子敬与孤同耳,此天以卿二人赞孤也。五万兵难卒合,已选三万人,船粮战具俱办,卿与子敬、程公便在前发,孤当续发人众,多载资粮,为卿后援。卿能办之者诚决,邂逅不如意,便还就孤,孤当与孟德决之。(www.daowen.com)
子布是张昭,文表是谋士秦松。相较于张昭,秦松在后世几乎默默无闻,但在当时是足以与张昭和张纮并列的人。《三国志·张纮传》记载:“初,纮同郡秦松字文表,陈端字子正,并与纮见待于孙策,参与谋谟。”《三国志·陆绩传》也记载:“孙策在吴,张昭、张纮、秦松为上宾,共论四海未泰,须当用武治而平之。”秦松在后世知名度不高,一个原因是“早卒”,另一个原因恐怕与他“投降派”的经历有关。
孙权的这段话中也留下了一个小争议,那就是孙权竟六次自称“孤”,似乎不符合人们对“孤”的理解。如前所述,“孤家”“寡人”不仅是帝王专属的自称,有爵位的人也可以自称“孤”。但问题是,曹操、诸葛亮自称“孤”时都有爵位在身,而直到赤壁之战时孙权一直没有爵位。孙策受封为吴侯,这个爵位后来由孙权的弟弟孙匡承袭,孙权的第一个爵位是武昌侯,那是赤壁之战结束十多年后的事了。孙权在这里称“孤”,唯一的解释是《三国志》用了委婉的写法,用的是孙权称王称帝后的自称,这种情况在史书中也是存在的。
现在,孙权告诉周瑜虽然五万精兵难以马上集齐,但已经有了三万人,船粮战具都已准备好,你们先出发,随后调集人马,准备物资,做你们的后援。孙权还说,你能打赢,就打;打不赢,你就撤回来,我亲自上!古代的君王送主帅出征一般会说“我就这点儿家当,全交给你了,你可得努力杀敌呀,先别打败仗啊”,孙权却不这样说,他是在给周瑜减压。
孙权随即发布命令,任命周瑜为左都督、老将军程普为右都督,二人的职务相当于“前敌总指挥”与“前敌副总指挥”,鲁肃“助画方略”,相当于参谋长,率三万主力沿长江西进,迎击曹军。周瑜手下的主要将领包括丹阳郡都尉黄盖、承烈都尉凌统、长水校尉孙匡、当口县令甘宁、横野中郎将吕蒙、中郎将韩当、奋威校尉全琮、督军校尉吕岱、征虏将军兼豫章郡太守孙贲、竟威校尉陆逊、武猛校尉潘璋。担任后勤保障的是扶义将军朱治、裨将军兼彭泽郡太守吕范。以上阵容基本囊括了孙吴军队的精华,他们中间有多位在孙坚时代的老将,资历老、威望高、作战经验丰富。但从军职来看,他们的职务普遍不高,孙贲、朱治、吕范等人有将军的名号,其他的以校尉、都尉偏多。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孙吴集团总兵力有限,军职与部队编制是相关联的,人马太少,将领的军职自然不会太高;二是孙权本人目前也只不过是一名讨虏将军,跟于禁、乐进、张辽这些人差不多,这限制了孙权手下将领们的军职。周瑜此前的军职连偏将军都不是,所担任的中护军属于临时性安排,正式的军职仍是中郎将,赤壁之战后周瑜才升任偏将军。
都督是古代的武官名,最初是监督军队之官,汉光武帝建武初年征伐四方,在出征时暂时设置督军御史以监督诸军,回师后则罢。汉末时,都督开始大量使用,与传统“四征将军”“四镇将军”“四平将军”以及杂号将军、偏将军、裨将军不同,都督更具有灵活性和临时性。这时的都督通常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所谓都督区的负责人,都督区可大可小,大的有两三个州,小的只是一个军镇;另一种是临时的军事负责人,如周瑜担任的左都督、程普担任的右都督。孙权很喜欢任命都督,有人把周瑜、鲁肃、吕蒙和陆逊并称为孙权的“四大都督”,但据史书记载,只有陆逊先后两次担任过“大都督”,一次在夷陵之战中,一次在石亭之战中,包括周瑜在内的其他人都没有担任过“大都督”。孙权任命周瑜为都督,可以让他以较低的军职来统率较高军职的将领,体现出其按实际需要灵活用人的特点。
在孙吴集团内部,张昭等人主和,周瑜、鲁肃等人主战,形成了“路线之争”。主和派多属江东本土派,土生土长,家族、财产都在江东,最不希望江东燃起战火,只要能保证江东不生灵涂炭,他们并不在乎谁是江东的主人。除此之外,战与和的分歧还与孙吴集团内部的权力格局有关。孙权接班时,由孙坚缔造、孙策发扬壮大的江东孙氏集团已人才济济,形成了老、中、青三代搭配的阵容。这里的老、中、青三代可以不从年龄角度去理解,而从他们加入孙氏集团的时间进行区分:在孙坚时代便加入的人可看作“老一代”,孙策时代加入的视为“中一代”,而孙权接手后,培养、提拔的为“青一代”。“老一代”包括程普、吴景、孙贲、孙河、徐琨、黄盖、韩当、朱治等,他们在军中威望很高,孙权也很尊重他们,但他们担任的实际职务高低有别。其中,程普虽然不是军职最高的将领,但年龄最长、资历最高,是军中的灵魂人物。“中一代”包括张昭、张纮、周瑜、蒋钦、周泰、陈武、董袭、吕范、凌操、太史慈、贺齐等,其中张昭和张纮是文士,其他多为武将,这些将领多是孙策重新起兵后追随他的,都是猛将,作战勇敢,有的参加了孙策平定江东诸郡的战役,有的长期任职地方,平复叛乱,屡立战功,是江东军队的中坚力量。孙权掌权后,除了重用父兄时代的旧部,更注意发现和培养新人,除鲁肃、诸葛瑾外,还有吕岱、吕蒙、徐盛、潘璋、骆统、朱然、是仪、胡综、朱桓、步骘、陆绩、陆逊等,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和最密集的阵容迅速崛起,成为孙吴事业的骨干力量,属于“青一代”。
孙吴集团的这种“代际”划分虽不是刻意为之,却是客观存在的。以鲁肃为例,当年由周瑜介绍给孙权后,鲁肃立即受到孙权的信任,孙权对鲁肃的重视曾让“中一代”的张昭感到不满,张昭经常责怪鲁肃不能礼让下士,对他非议很多,认为鲁肃年轻、经验不足,不能重用。《三国志·鲁肃传》记载:“张昭非肃谦下不足,颇訾毁之,云肃年少粗疏,未可用。”但孙权不听,对鲁肃更加倚重。孙权是一个兼容并蓄的人,但潜意识中对人难免也会有所区分,孙权对“中一代”的周瑜等少数人及“青一代”更加重视,而周瑜及“青一代”将领也普遍士气更高,战斗意志更强,与孙权也更能形成荣辱一体的情感,他们构成了“主战派”的中坚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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