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刘备率领的人马还在前面走着。从樊城出发时，刘备将人马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由自己率领南下江陵，另一部分由关羽率领由汉水南下。寄居荆州，尤其移驻樊城以来，刘备花了很多精力组建出一支水军。虽然无法与刘表在江陵的水军相提并论，但也有各式战船数百艘。刘备不舍得把这支水军和战船丢下，就让关羽率领由汉水开赴夏口，到那里与江夏郡太守刘琦会合，之后再看自己在江陵这边的进展情况，如果得手，关羽就来江陵与刘备会合；如果江陵失利，刘备就去夏口与关羽会合。总之，这是一项灵活的战术。

刘备知道曹操会追来，所以自己这一路急切南行，但他们遇到了大麻烦。听说曹军来了，不断有荆州百姓加入他们的队伍，人数很快达到十多万。可惜这不是战斗部队，而是百姓和地方官吏，因为是逃难，所以大家把能带的财产都带在身边，仅各式车辆就有数千辆之多。这样的队伍行进起来只能用蠕动来形容，因此，每天只能走十多里。《典略》记载：

备过辞表墓，遂涕泣而去。比到当阳，众十馀万，辎重数千两。

这怎么行？必须尽快摆脱曹军的追击。《三国志·先主传》记载，有人建议：“宜速行保江陵，今虽拥大众，被甲者少，若曹公兵至，何以拒之？”言下之意，应该放弃官民百姓，轻军直奔江陵，跟曹军抢时间。刘备对这类建议再次表示不接受：“夫济大事必以人为本，今人归吾，吾何忍弃去！”大家自愿追随我，我怎么能忍心抛弃他们！“以人为本”这四个字如今已耳熟能详，这里是最早的出处之一。给刘备出主意的人此处仍没有点名，但这个人应该还是诸葛亮。作为刘备此时最主要的参谋人员，诸葛亮有及时提出建议的职责。

单从战术层面考虑，这样缓慢地往前走无异于坐以待毙。应该说，有人多次提出建议，让刘备冒险一搏，在当时情况下应该是高招。刘备如果采纳，虽不说一定能打败曹操，但局面显然会比现在有利。但从讲仁义的角度看，这似乎又不是什么好主意，于是《三国志》的作者陈寿一次次替诸葛亮隐了讳。对刘备不忍放弃百姓，有两种看法：一种认为这正是刘备一贯主张的仁义精神的体现；另一种认为是刘备想拿百姓当盾牌，必要时好趁乱逃脱。从之后的情况看，后一种观点似乎很有道理。

“虎豹骑”很快追上了刘备一行，地点在南郡当阳县境内的长坂，此处如今在湖北省荆门市以南。当阳指荆山之阳，位于其西北一带的山脉至此缓降为丘陵和平原，在地势上属过渡带，因而有许多面积很大的山坡，长坂就是其中之一。在《三国志》里长坂被写作“长阪”，古书中“坂”和“阪”意思相同，长阪即长坂，泛指山坡。所以，长坂也许是一个地名，也许指的只是当阳境的一处没有名字的大山坡。当年，长坂一带长着茂密的树木，其中以栎树为多，古来此地又被称为栎林长坂。这一点对刘备来说很重要。这块山坡很有些名气，《左传》里曾经提到过，称为“险地”。一个长满树木的山坡被称为险地，是因为它的位置：东面是汉水，西面是沮水和漳水，北面山地一带有著名的虎牙关，南面是长湖。被堵到这样的地方，想脱身相当困难。刘备率十多万军民刚到这里的时候就被曹军追上了。一场激战就此展开，战斗的结果毫无悬念，刘备大败。《三国志·先主传》记载：

及于当阳之长阪，先主弃妻子，与诸葛亮、张飞、赵云等数十骑走，曹公大获其人众辎重。(www.daowen.com)

此前，刘备娶的几任妻子都死了，《三国志·甘皇后传》说刘备“数丧嫡室”。刘备做豫州刺史时驻扎在小沛，娶当地女子甘氏为妻，即死后被追赠为昭烈皇后的甘夫人。刘备到徐州后一度不敌吕布，幸亏徐州本地富豪麋竺、麋芳兄弟变卖家财全力支持他，刘备才渡过难关。这时，甘夫人被吕布俘虏，麋竺就把妹妹嫁给了刘备，即麋夫人。刘备刚到荆州时还没有儿子，在新野收了一个名叫刘封的养子。可就在前两年，甘夫人突然怀了身孕，生下一个儿子，取小名阿斗，也就是后主刘禅。此时刘备“弃妻子”，指的是丢了甘夫人、麋夫人及年仅两岁的刘禅。

这已经不是刘备第一次“弃妻子”了，之前至少已经有过三次：在徐州时，刘备与袁术交战，吕布趁机偷袭下邳。《三国志·先主传》记载：“曹公表先主为镇东将军，封宜城亭侯，是岁建安元年也。先主与术相持经月，吕布乘虚袭下邳。下邳守将曹豹反，间迎布。布虏先主妻子，先主转军海西。”刘备后来转投吕布，吕布命其驻扎在小沛，后因与吕布发生冲突，吕布派中郎将高顺、北地太守张辽进攻刘备，刘备被击败。《汉末英雄记》记载：“布由是遣中郎将高顺、北地太守张辽等攻备。九月，遂破沛城，备单身走，获其妻息。”曹操灭掉吕布后，刘备随曹操去了许县，等于被软禁于此，后征得曹操同意带兵去了徐州，此时“衣带诏”事件败露，曹操往徐州亲征刘备，刘备战败，关羽被擒。《三国志·先主传》记载：“建安五年，曹公东征先主，先主败绩。曹公尽收其众，虏先主妻子，并禽关羽以归。”

刘备虽名为汉室宗亲，论实际出身却是社会底层，之所以最后取得成功，靠的不是出身，也不是运气，而是身上那种坚韧不拔和锲而不舍的奋斗精神。回顾刘备的一生，七次易主、十三次逃亡、四次“弃妻子”，打败仗是家常便饭，无数次面临险境，一般人早就坚持不下去了。刘备的不寻常之处在于，他始终不放弃，失败了没有关系，一无所有就从头再来。正是有这种坚韧和执着的精神，刘备才没有倒下，他的一生是对“有梦不怕千里远”信念的最好诠释。

现在，经“虎豹骑”一番冲击后刘备所部大乱。混乱中，赵云表现得十分神勇，保护甘夫人及刘禅杀出了重围。《三国志·赵云传》记载，刘备当时已经往南逃去，赵云抱着刘禅，保护着甘夫人，居然免于一难。《三国志·张飞传》记载，张飞率领二十多名骑兵负责断后，亲自把守在一座桥上，瞋目横矛，对追来的曹军大喝道：“身是张益德也，可来共决死！”居然把曹军镇住，一时间没有人能靠近。刘备跑得快，后来脱离危险，这时清点人数，发现诸葛亮、张飞都在，夫人孩子不在，赵云也不在。《云别传》记载，刘备身边有人说赵云已经投降曹操了，刘备听了很生气，用手戟敲打说话的那个人，说：“子龙不弃我走也！”过了一会儿，赵云回来了，还带回来甘夫人和刘禅。

刘备临阵提升赵云为牙门将军，赵云重新回到刘备身边只有三年多，但一直没有正式职务，只有一个“主骑”的身份，现在在长坂前线被破格提拔为牙门将军。如果从字面上看，这个军衔属杂号将军，比偏将军、卑将军要高。这意味着赵云后来居上，超越了关羽和张飞。这就不好理解了，赵云虽然功劳不小，但他跟随刘备的时间毕竟还短，资历毕竟还浅，怎么能反超关张呢？其实，“牙门将军”或许多了一个字，应该是“牙门将”。古代君王、将帅的大旗旗杆常以象牙做饰物，故其大旗常被称为“牙旗”，其营门也称“牙门”。到南北朝时，“牙门”从军队用到了地方上，后来演变出“衙门”一词。“牙门将”就是守营门之将，未必有将军的军衔，赵云的儿子赵广后来就担任过这一职务，并非是“牙门将军”。这么说的依据是，赤壁之战结束后，赵云被派到荆州南部的桂阳郡当太守，当时的军职才是刚刚被任命的偏将军。

刘备在长坂之战中的另一个惨痛损失是，他的两个女儿被曹军俘虏了。《三国志·曹纯传》记载：“从征荆州，追刘备于长坂，获其二女辎重，收其散卒。”由此可知，刘备在此之前至少已有两个女儿。可惜的是，长坂一战都成了敌人的俘虏。刘备的这两个女儿到曹营后下落如何，史书没做进一步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