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城内,刘琮召集紧急会议研究对策。荆州的主要人物都参加了,刘备除外。刘备目前驻扎的樊城与襄阳仅隔一条汉水,由于两城联系十分密切,以至于近现代将其合并为襄樊,目前改名为襄阳市,下有樊城区。在汉末三国时代,襄阳是一个热闹的地方,除留下了众多历史遗址遗迹,还被很多文艺作品描写,如全书一百二十回的《三国演义》就有三十二回的故事发生在襄阳。
现在,刘琮把焦急的目光投向众人,想听取大家破解当前危局的办法。出乎刘琮意料的是,众人的意见几乎一致,刘表突然死去,让一些本就认为抗击曹操没有多大胜算的人坚定了决心,这个决心就是投降。刘琮虽然没有他父亲那样的雄才,也没有哥哥聪明,但道理还是明白的:这些人只替他们自己着想,没有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想问题,大家都可以投降,可作为荆州之主,自己却不能投降,不用遍翻史籍就知道结局多么凶险。《三国志·刘表传》记载,刘琮不甘心,问大家:“今与诸君据全楚之地,守先君之业,以观天下,何为不可乎?”刘琮不想投降,但他也没有底气去打,只想拖一拖再说。即便如此,众人仍不赞同。蒯越、韩嵩、蔡瑁、张允等荆州重要人物都主张投降,他们派出镇南将军府东曹掾傅巽首先出面施压。傅巽出身于北地郡傅氏家族,这个家族在汉魏时代很有名,还出了傅干、傅燮、傅玄、傅嘏等人。傅巽很有见识,曾任朝廷尚书郎,后来到荆州避难,被刘表聘用。让傅巽打头阵,是因为傅巽口才极好。傅巽从三个方面阐述了投降的必要性:
以人臣而拒人主,逆也;
以新造之楚而御国家,其势弗当也;
以刘备而敌曹公,又弗当也。
在傅巽看来,现在大势已定,除了投降已经没有任何别的选择。曹操是汉朝的丞相,背后是天子与朝廷,刘琮是朝廷任命的镇南将军、荆州牧,以人臣拒人主,这是大逆之道;荆州虽有七郡,但也不过是天下十三个州中的一个州,以小小的楚地对抗全天下,是不自量力;如果想以刘备来对抗曹操,就更不妥了,刘备是曹操的手下败将,在曹操面前一败再败,怎么可能是曹操的对手?说完以上三点,傅巽又问了刘琮一个问题:“将军自料何与刘备?”您自己考虑一下,与刘备相比如何?刘琮想都没想,脱口说:“吾不若也。”傅巽说:“诚以刘备不足御曹公乎,则虽保楚之地,不足以自存也;诚以刘备足御曹公乎,则备不为将军下也。原将军勿疑。”傅巽认为,以刘备之雄尚不足以抵御曹操,荆州怎能自保?假如有奇迹发生,刘备能打败曹操,那也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刘备又怎能甘居将军之下?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希望不要再多疑了。
这次劝降工作声势浩大,就连在荆州做客的王粲都参与了。王粲之前到长安逃难,受到大学者蔡邕的青睐,后来长安大乱,蔡邕被杀,王粲又逃到荆州。王粲跟刘表是同乡,爷爷王畅又是刘表的老师,再加上才气很高,因此被刘表视为“文胆”,一些重要文书都由王粲执笔。长沙郡太守张羡曾举长沙等三郡之兵背叛刘表,刘表发兵讨伐,命王粲执笔写过一篇《三辅论》,以示师出有名。袁绍病死后,儿子袁谭、袁尚相攻,刘表分别给他们写劝和信,也是王粲执的笔。信写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甚有文采。王粲这个小个子诗人是一个有英雄情结的人,对曹操无比推崇,他对曹操的评价是“雄略冠时,智谋出世”,意思是说,曹操雄才大略在当世排第一,论智谋超越整个时代。《三国志》对曹操的评价是“非常之人,超世之杰”,大概受的是王粲评语的启发。王粲劝刘琮不要做无谓的抵抗,只有投降才能保全宗族、安享幸福生活,这些话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刘表父子在荆州经营了十年,手下为何全是投降派呢?其实,这并不奇怪,在这些人看来,主张投降与道义无关,与人品也无关,只与眼下的形势有关,说白了就是,与各方面的利益有关。这些人中的大多数是荆州本土派,在荆州土生土长,亲人、朋友、家产都在荆州,出于对生命和财产安全的考虑,他们不希望打仗。他们明白,荆州换主人对自己的影响其实并不大,该当官的继续当官,该发财的继续发财,一切几乎不变,因此他们选择不战。汉末三国时代,几乎所有本土派都持类似观点,从袁绍手下的沮授和田丰,到曾为曹操效力的陈登,再到后来孙权手下的张昭、蜀汉的谯周等人,这些本土派都不愿意打仗,他们只在乎保土安民,必要时可以投降。
傅巽和王粲虽不是本土派,但他们此时的利益与关注点与本土派没有区别。来荆州后,他们在这里有了安稳的生活,甚至过得比原来还好,他们不希望改变这样的生活。出襄阳城,沿汉水向南,一直到宜城的一百多里地区,在汉末是高官和名士聚集之所。《荆州记》记载,岘山至宜城之间依山傍水,到处是名士和权贵们修建的别墅,一个个修得都很漂亮,“雕墙峻宇,闾阖填列”,最多时,居住在这里的曾担任过九卿、刺史一级及品秩二千石的高官就有数十家,称为“冠盖里”。人们路过这里,看到朱轩辉、华盖连延,掩饰于山峦之下,无不由衷赞叹。北魏郦道元在《水经注·沔水》中也记载:
县有太山,山下有庙,汉末名士居其中,刺史二千石卿长数十人,朱轩华盖,同会于庙下。
西晋史学家习凿齿曾在襄阳为官,他所著的《襄阳耆旧记》中对此也有过记述。据习凿齿详细考证,汉末时“冠盖里”曾同时住过四位郡太守、七位都尉、两位九卿、两位侍中、一位黄门、三位尚书、六位刺史,名士和权贵多达二十五位。中原战火连天,生灵涂炭,居住在那里的人们,无论曾经是高官显贵,还是富可敌国,在战乱中都过着朝夕之间生命将会陨落的日子。为保全性命,为自己和家人的平安,一些有身份的人也随大批避难的人们来到荆州,他们有足够的经济实力,在汉水两岸修建豪华住宅,过起了悠闲且富足的生活。(www.daowen.com)
这似乎与大家印象中避难的场景有所不同,但这是史籍中有据可查的事实。《荆州记》还记载,能在“冠盖里”一带修建起别墅的富贵之家,无不生活奢华。南阳郡有一种菊水,其源头满地芳菊,此菊很特别,花枝短,花朵大,食之甘美,边上的水也都很甘馨。生活在这里的三十余家,没有井,平时只饮此水,高寿者能活到一百二十多岁,中寿的也一百多岁,活到七十岁就算夭折了。王粲的爷爷王畅、袁绍的叔父袁隗等都担任过南阳县令,天下太平时,县里不忘每月送三十石水到京师,“饮食澡浴悉用之”。现在,京师那边没法送水了,离该地更近的襄阳成为这种水最大的消费者。《襄阳耆旧传》也记载,这一段的汉水里出产一种鳊鱼,头项短粗,弓背,身体扁平而宽,鳞细而银白,味道极其鲜美,但产量有限,官府便禁人采捕,以槎断水,捕上来的鱼供少数权贵享用,人们称为“槎头鳊”。
喝着菊花水,吃着槎头鳊,没有战火,不担心杀戮,住在豪华“别墅”里,悠然自在地生活着,令很多人趋之若鹜。他们之中有不少人既是高官也是学者。综合各种史料记载,在这一时期由中原一带前来避难的北方知名士人,有王粲、和洽、杜袭、赵俨、裴潜、韩暨、司马芝、繁钦、梁鹄、傅巽、邯郸淳等,他们的研究专长不仅涉及传统经学和儒术,还有诗赋、艺术,当时天下最知名的书法家、音乐家都在其中。这些人是否集中居住于“冠盖里”已无法考证,但这冠盖云集之处也是藏龙卧虎之地,他们除了观山看景,也读书调琴、聚谈雅集,使汉水两岸成为百里文化长廊。这种和平与悠闲的生活多么令人惬意,没有人愿意冒险毁了它。要保住这一切其实也不难,只不过换个荆州的主人而已,为什么不这么做呢?为了自己的利益,众人对刘琮进行轮番轰炸,不仅有利诱,也有威逼。
刘琮无可奈何,只得同意投降。这时,曹操亲自率领的大军已经逼近襄阳,曹操在襄阳城外见到了刘琮的使者,使者带着朝廷赐给刘表的符节,递上降书。但曹操手下有人表示怀疑,担心刘琮使诈,就连曹操自己也吃不准。曹操身边有熟悉荆州情况的人,其中娄圭对情况最熟悉。娄圭祖籍不详,年轻时跟曹操就有交情,后来到南阳郡一带聚集起一些部众依附刘表,又奉刘表之命迎接北方流亡避难的人,曾在曹魏效力、反投降蜀汉后与马谡一起守街亭的王忠当时就在娄圭的这支队伍中。王忠等人不想去荆州,率一部分人袭击娄圭,夺走娄圭手下的人马,投奔了曹操。娄圭有些害怕,于是也投降了曹操,曹操让他参与谋划,不让他带兵。
娄圭与刘表父子相熟,又了解荆州的情况,曹操此次南征把他也带在了身边。《吴书》记载,曹操就刘琮是不是真心投降的问题询问娄圭,娄圭说:“天下扰攘,各贪王命以自重,今以节来,是必至诚。”意思是天下纷乱,各人想的都是如何自保,现在刘琮让人拿着符节来归顺,一定是真诚的。看来娄圭很了解荆州的那些人,如果不是之前投降了曹操,他现在也是荆州那些人中的一员,因此,他很理解大家的心理。曹操听后非常高兴,接受了刘琮的投降。关于刘琮投降的时间,史书记载不同:
(八月)是月,刘表卒,少子琮立,琮以荆州降操。(《后汉书·汉献帝纪》)
八月……刘表病死,少子琮领荆州。九月,刘琮降曹操。(《后汉纪·汉献皇帝纪卷》)
九月,公到新野,琮遂降,备走夏口。(《三国志·武帝纪》)
及操军到襄阳,琮举荆州请降,刘备奔夏口。(《后汉书·刘表传》)
曹公南征表,会表卒,子琮代立,遣使请降。(《三国志·先主传》)
到底是八月还是九月呢?应当说,刘琮遣使投降是在八月,具体时间当是八月下旬,那时曹操已率兵到达襄阳以北的新野,而正式接受刘琮投降,是在曹操到达襄阳后,时间是九月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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