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完成集结,之后便浩浩荡荡南下了,此时压力最大的无疑是襄阳城中的刘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曹操亲率大军打上门来,刘表睡不着了。看到曹军主力越来越接近自己的地盘,刘表一病不起。
这一年,刘表六十七岁,来荆州已经近二十年了。刘表与刘焉、刘璋一样,也是汉室宗亲,他是西汉鲁恭王刘余的后人。刘表年轻时曾拜名士王畅为师,王畅是当时最知名的学者之一,“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是他的孙子。王畅不仅是学者,还是高官,先后四次被任命为朝廷的尚书令,后来官至司空。刘表长得“姿貌温伟”,“身长八尺余”,很有风度,又是名师之徒,在重出身、重师承及重相貌的汉末时代他很早便知名于世,与老师王畅同为党人“八俊”之一。当时名士们喜欢互相标榜,除了“八俊”外,还有“八顾”“八余”等说法,刘表均名列其中。
汉末两次发生“党锢之祸”,宦官对党人横加迫害,刘表也受到株连,被宦官抓捕,但“亡走得免”。后来,大将军何进谋诛宦官,刘表这才结束了流亡生活,被何进召至大将军府任掾属,委以重任,担任了北军中侯,这个职务负责监督北军五营,十分重要。何进失败后,董卓把持朝政,董卓看到刘表虽是何进提拔的人,但与袁绍、袁术等人不一样,并不是那么激烈地反对自己,加上刘表是汉室宗亲,又素有名望,便竭力拉拢他。汉献帝初平元年(190),荆州刺史王叡被孙坚杀了,董卓以汉献帝的名义任命刘表为荆州刺史,希望他到任后能成为自己的外援。当时“关东联军”正在讨伐董卓,董卓什么都给不了,刘表只拿着一张委任诏书单枪匹马去了荆州。荆州共有七个郡,最北边的是南阳郡,被袁术、孙坚占据着,刘表到荆州后,把精力放在了其他六个郡的整合与治理上。这六个郡里也有很多强人,重要的实力派人物有苏代、贝羽、张虎、陈生、蒯越、庞季、蔡瑁、黄祖等,要么是豪强、土匪,要么是豪族,各有势力范围,谁来当刺史都无法统一号令。
刘表是个很有本事的人,面对困难没有退缩。荆州刺史部的州治在汉寿,即今湖南省汉寿县,刘表没去那里,而是去了宜城,即今湖北省宜城市,因为他的好朋友蒯越在这里。之前,刘表和蒯越在何进的大将军府共过事,蒯氏是荆州大族,在宜城一带很有影响力。在蒯越的支持下,蒯良、蔡瑁、庞季、黄祖等都愿意帮助刘表。针对当时荆州纷乱如麻的形势,刘表向蒯越和蒯良请教办法。蒯良是蒯越的哥哥,他对刘表说,老百姓不愿意归附是因为仁不足,老百姓归附后却无法兴治,是因为义不足,如果施行仁义,百姓就会像潮水一样来归附。蒯越在一旁听着,他不同意这个看法,认为太平盛世重仁义,乱世则更重视权谋。蒯越提出了自己的具体见解,认为兵贵精不贵多,荆州的宗贼首领大多贪婪残暴,其部下对他们也心存顾忌,只要派人到宗贼首领那里加以利诱,宗贼首领们必定率众而来,然后把握时机将他们一一诛杀,再安抚收编他们的部众就行了。
刘表听完很兴奋,依蒯越的计策而行。蒯越派手下游说宗贼首领,前后有五十五个首领前来归附,刘表、蒯越把他们聚在一起,全部杀了,之后把这些首领的部下进行了收编,对其中的大小头领一一任命官职。于是,刘表占据了以襄阳为核心的整个南郡,索性把荆州刺史部治所迁到了南郡的襄阳,不再去汉寿。南郡平定后,不费一兵一卒,荆州的江夏郡、长沙郡、武陵郡、零陵郡、桂阳郡等都先后归附刘表。
基本统一荆州后,刘表开始进行治理。刘表可以算一名治世能臣,发展经济、稳定地方、发展文化教育事业都是他擅长的事。《后汉书·刘表传》记载,刘表来之前,荆州“四方骇震,寇贼相扇,处处糜沸”;他到后,荆州很快“万里肃清”,荆州百姓对刘表也“大小咸悦而服之”。刘表还在荆州开立学官,广泛征召学者、名士,綦毋闿、宋忠、司马徽等著名学者齐聚荆州,诞生了被后世津津乐道的“荆州学派”。随着北方地区战乱越来越严重,越来越多的百姓从北方逃亡到荆州,荆州成为乱局中一块相对安定的地区。
汉献帝初平三年(192)十月,刘表派使者到长安贡奉,董卓旧部李傕等人把控的朝廷派黄门侍郎钟繇来襄阳拜刘表为镇南将军、荆州牧,封成武侯。汉献帝建安五年(200),袁绍与曹操在黄河一线展开决战,爆发了官渡之战。战前,对于该支持谁,刘表心里一直犹豫不决。袁绍派人来到襄阳,向刘表表达了希望结成同盟共同对付曹操的想法,刘表没有拒绝,口头上答应了,但并不做任何实际行动。曹操也派人来见刘表,提出了同样的想法,刘表的态度也一样。他只想坐山观虎斗。
然而,这样的策略遭到一些部下的反对,别驾刘先、从事中郎韩嵩等都劝刘表归附曹操,就连刘表事业上的重要支持者蒯越也持这种观点,他建议刘表率部投降曹操。这让刘表很犹豫。刘表做出决定,派人到曹操那里走一趟,观察一下那里的情况再做决定。刘表把韩嵩找来,让他替自己去看看虚实。韩嵩有些犹豫,刘表坚持派他去,韩嵩无奈领命,临行时恳请刘表,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怀疑自己的一片忠诚。韩嵩一行北上,在官渡见到曹操,曹操对韩嵩十分热情,给予盛情接待。韩嵩对曹操和曹军也有了深刻印象,之后又去许县拜见了天子。在曹操的授意下,汉献帝拜韩嵩为侍中。韩嵩表示想回荆州,汉献帝于是改任他为荆州刺史部零陵郡太守。韩嵩回到襄阳,向刘表汇报所见所闻,对曹操大加赞扬,劝刘表送儿子到许县做人质,以证明自己的诚意,刘表对这些极为反感。一天,刘表通知众人来议事,参加的有数百名部属,刘表特意在会场安排了带着兵器的军士。议事中,刘表突然发难,对韩嵩加以指责,认为韩嵩怀有二心。刘表越说越激动,拿出天子颁发给自己的符节,意思是要斩杀韩嵩。众人吓坏了,有人劝韩嵩给刘表主动认个错。韩嵩不同意,大叫说刘表有负于自己,自己没有辜负刘表。刘表非杀韩嵩不可,谁都劝不住。情急之下,有人搬来了刘表的妻子蔡氏。在蔡氏的劝说下,刘表收起盛怒,下令囚禁韩嵩,同时审问与韩嵩一同出使曹营的有关人员。审问的结果是,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行为,韩嵩这才捡回一条命。
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出刘表对曹操的态度。作为举足轻重的一路群雄,刘表的想法只是坐山观虎斗,谁都不支持,谁也不反对。投降曹操或袁绍,对蒯越、韩嵩等人来说,是无所谓的事,但对刘表来说差别就大了,刘表深知这一点。刘表想中立,但韩嵩、刘先等人都劝他投降曹操,劝他的人越来越多,尤其是蒯越这样的实力派,他的意见刘表不能置之不理。无奈之下,刘表派韩嵩到曹操那里走一趟,说是考察情况,实际上是做给大家看的。韩嵩的考察结果也许早在刘表意料之中,刘表向他发难也许是早就想好的,刘表当着手下数百人的面重责韩嵩,其实是警告那些继续主张投降曹操的人,让他们闭嘴。果然,这件事平息后,再也没人敢说投降曹操的话了。刘表继续执行他原先的策略,对袁绍那边尽量敷衍,答应结成同盟,却不做任何实质性动作;对曹操不和不战,继续保持中立。
官渡之战中袁绍被曹操打败,袁绍死后,其儿子袁谭、袁尚互相攻击,刘表看到后很忧虑。刘表发现自己这时变成了曹操的头号敌人,本着唇亡齿寒的道理,他格外关心袁氏兄弟的情况,希望他们不要被曹操消灭,刘表派人分别给兄弟二人送信劝和。刘表一向只喜欢动嘴不喜欢动手,有想法却很少有行动,很着急但也仅限于心里着急,实际行动也仅限于引经据典地写了两封信而已。这两封信分别送到袁谭和袁尚手中,二人已势如水火,根本停不下来,最终被曹操先后消灭。(www.daowen.com)
官渡之战后,原先依附袁绍的刘备无路可去,派人到荆州联络刘表,刘表接纳了刘备,让他驻扎在荆州北部的新野,作为自己与曹操之间的第一道防线。自汉献帝建安六年(201)以来,刘备一直替刘表守着北大门,期间虽然没有发生过大战,但也有过一些规模较小的战斗。刘表趁曹操率主力北上解决袁氏兄弟之际也想做点事,便派刘备率部向北攻击。刘备率兵一直攻打到南阳郡最北面的叶县,曹操派夏侯惇率军迎击。
可惜刘表心里一味守成,他怕损伤嫡系力量,故而只派刘备去执行北征的任务,没有其他后援。而刘备也并不想替刘表打到许县去,因此,当刘备听说夏侯惇前来迎战时,“一旦自烧屯伪遁”。《三国志·先主传》记载,刘备又回到了新野,在那里招募人马、广揽人才,不断壮大自己的实力,“荆州豪杰归先主者日益多”,这引起了刘表的猜忌。刘表“疑其心,阴御之”,不过与刘备始终没有翻脸,因为还要借用他。
就在上一年,也就是建安十二年(207),刘备寄寓荆州已经七个年头了。这一年,曹操率主力北征乌桓,刘备认为这是一次绝佳的机会,建议刘表趁机袭击许县,但刘表没有采纳。刘表的优柔寡断再次坏了自己的事业,时局每天都在发生着变化,强者善于抓住机遇,而更强者,没有机遇都要去制造机遇,像刘表这样让机遇一次又一次错失的人,最终只能被命运淘汰。
等到曹操北征得胜而归,刘表有些后悔了。《三国志·刘表传》记载,刘表对刘备说:“不用君言,故失此大会也!”意思是说,没有听你的建议,白白失去了一次大好机会。刘备不以为然,对刘表说:“今天下分裂,日寻干戈,事会之来,岂有终极乎?若能应之于后者,则此未足为恨也。”刘备认为,现在天下分崩,每天都在打仗,机会随时还会来,哪能就没有机会了?如果今后能抓住机会,现在也没什么可后悔的。顺境不喜,逆境不忧,不忿不怨,保持良好乐观的心态,这是刘备远超刘表的地方。
现在,看到曹操亲率大军前来,马上就要打到襄阳了,刘表自知无力抵挡,又忧心又害怕,病情越来越重。建安十三年(208)八月,刘表在襄阳病故。《后汉书·刘表传》记载:“十三年,曹操自将征表,未至。八月,表疽发背卒。”在三国名人中,刘表、曹休、刘焉等都死于背疽。“疽”,指皮肤下面的疮肿,医书《灵枢》记载:“热气淳盛,下陷肌肤,筋髓枯,内连五脏,血气竭,当其痈下,筋骨良肉皆无余,故命曰疽。疽者,上之皮夭以坚,上如牛领之皮。”背疽就是发于背部的毒疮,开始顶如粟米,根脚坚硬,发痒发痛,日后慢慢长大,色红灼热,溃破后状如蜂巢,俗称背疮。按一般理解,“疮”都是因为不讲卫生引起的,但像刘表、曹休、刘焉这样的人,他们在日常生活中的卫生条件应该是没有问题的,那“疮”是怎么回事呢?其实,从现代医学的观点看,背疽实为背部急性化脓性蜂窝织炎,诱发该病的原因有内、外两个方面,其内因是七情郁结,脏腑蕴热而发;外因是外感风热、火毒,湿热郁结所引起。刘表等人得此病,与个人卫生条件并无关系,而与精神状态有关,他们或极度郁闷,或忧思过重,或愤懑难解,都属于“七情郁结”。现在,治疗背疽很容易,轻者用药膏加一定量的内服药即可,重者使用抗生素也可治愈,但古代对细菌和病毒感染缺乏全面认识,治疗手段有限,患上背疽后,如果心情郁结,又会导致抵抗力下降,病情就不好控制,变得越来越重,直至危及生命。
刘表统治荆州长达二十年,他曾经是一个党人,也小有名气,但他一点儿都不文弱,颇有胆识和谋略,与小说、故事里的形象不同。历史学家对他也有不少正面评价,认为他是个有才干的人,是“仁义之主”。刘表治理地方和发展经济都有一套,是一名实干家,在一片纷乱扰攘的时局中,荆州一度成为中原人避乱的最佳地点,人才的大量涌入,进一步推动了荆州经济和社会的发展。与曹操相比,刘表没有打过像样的大仗,大部分时间是在和平环境中度过的,舒舒服服地过了很多年太平日子。
与曹操、刘备相比,刘表最终却是一名失败者,双方最大的差异不在于是否有“雄才”,而在于是否有“大略”,也就是有没有认识机遇和把握机遇的眼光与能力。历史给了刘表很多机会,比如在袁曹决战时,刘表本可以有所作为,而不是仅仅坐山观虎;再比如曹操率主力北征数千里外的乌桓,刘表完全有机会趁机攻击曹操的后方,即便无法彻底打败曹操,也可以极大扩充自己的势力范围,缩小与曹操的差距。但是,刘表只想坐观其变,结果自己被对手远远甩在了身后。自己不努力,对手每天都在努力,这样的结果是意料之中的事。到了那时,再想奋发已经晚了,只能接受等待被对手消灭的命运。
太平日子害了刘表。最容易发现机会的人,往往是那些最需要机会、最渴望机会的人,忧患使人生存,安逸使人败亡,忧患中的人对机遇最敏感,安逸中的人即使感觉到机遇,也会因为贪图眼前的安逸而不肯尝试或冒险。沸水煮不死青蛙,因为青蛙被烫后会本能地跳起从而逃生,煮死青蛙只需用温水就行了,这样可以让它慢慢失去斗志,让它不愿冒险去争取逃生的机会,从而慢慢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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