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汲黯刚正敢谏，和张汤有很大的不同，曾多次在皇帝面前质问，甚至怒骂张汤。

【原文】

张汤方以更定律令为廷尉①，黯数质责汤于上前②，曰：“公为正卿③，上不能褒先帝之功业④，下不能抑天下之邪心，安国富民，使囹圄空虚⑤，二者无一焉。非苦就行，放析就功⑥，何乃取高皇帝约束纷更之为⑦？公以此无种矣。”黯时与汤论议，汤辩常在文深小苛⑧，黯伉厉守高不能屈⑨，忿发骂曰⑩：“天下谓刀笔吏不可以为公卿，果然。必汤也，令天下重足而立⑪，侧目而视矣！”（《史记·汲郑列传第六十》卷一百二十，第3750页）

汲黯

【注释】

①方：刚刚。②质责：质问、责备。③正卿：廷尉是正九卿之一。④褒：发扬。⑤囹圄（língyǔ）：监狱。⑥放析：混乱。⑦约束：前定的律令。⑧文深：所持文法深刻。⑨伉厉：刚直、严厉。⑩忿（fèn）：生气。⑪重足而立：一只脚叠在另一只脚上站着，比喻不敢迈步。

【品读】

汲黯为人刚正，学习黄老的无为思想，在任东海太守时，只掌握大原则而不苛求小细节。由于身体多病，他经常躺在卧室内休息，很少出门。一年多后，东海治理得很好，受到皇帝赞赏，汲黯被任命为主爵都尉。总之，他在为政上主张无为，弘其大要而不拘守法令条文。(www.daowen.com)

汲黯的另一特点是直谏，对于皇帝也丝毫不留情面。汉武帝当时广招天下学士儒生，正说着他想要如何如何，汲黯回答说：“陛下内心欲望那么多，只在表面上做出施行仁义的样子，又怎么能效仿唐尧虞舜的政治呢！”武帝听后，竟无言以对，只好沉默，但心中愤怒，脸色大变，宣布退朝。大臣们都替汲黯担心。武帝退朝后，对左右的人说：“太过分了，汲黯太戅了！（戅：刚直、鲁莽）”还好，武帝并没有因此惩罚汲黯，相反，对汲黯十分敬重礼遇，这可以与武帝接见大将军卫青和丞相公孙弘时的态度对比中看出来。大将军入宫觐见时，皇帝蹲在厕所里接见（另一种说法是坐在床上接见）；丞相有事要见时，皇上有时连帽子也不戴。说明，不论是大将军还是丞相，皇帝都没有以特别正式的礼节接见，比较随意，而且他们也不会有什么意见。汲黯则不同，皇帝绝不会不戴帽子见他。武帝有一次坐在武帐中，汲黯上前奏事，皇帝没戴帽子，看见汲黯来了，赶紧躲进了帷帐中，派人批准了他上奏的事。

张汤起初是长安县吏，后被武安侯推荐给皇帝，逐渐升迁至廷尉。他和赵禹共同制定法令，大概也就是从这时起，法律越来越严苛。张汤是小吏时，就投机图利，与长安的富商秘密交往，等位列九卿后，又与天下有名的士大夫相交，尽管内心与他们不一定相合，但在表面上表现得很仰慕。张汤还非常受皇帝重视，常常奏事说到国家财政时，要持续很长时间，皇帝都忘记了吃饭。甚至当时的丞相也只是徒有其位，国家大事都取决于张汤。

汲黯和张汤在为人行事上基本相反，汲黯又是那种不能容人之过的人，质问指责张汤实在是在所难免。汲黯指出，张汤作为廷尉，九卿之一，上不能发扬先帝的功业，下不能抑制天下人的邪心，富国安民，使监狱没有罪犯，两件事情，一件都没办到。那张汤做了什么呢？汲黯概括为八个字：非苦就行，放析就功。即不顾是非与他人的痛苦，只顾自己去做；不管如何混乱，只要能成就自己的功业。张汤的严苛和汉高祖时的简约已经完全不同，常理来说，随着国家的发展，法律制度逐渐完善细密是应该的，但如果过于严酷，就是矫枉过正。汲黯认为张汤更改了汉高祖的法度，咒骂他断子绝孙。汲黯和张汤常有争议，张汤喜欢深究条文，推敲细节；汲黯刚直严肃，高谈阔论，不能使张汤屈服。于是，汲黯就怒骂张汤是刀笔吏，还说如果按照张汤说的做，将会使天下人两脚叠立不敢迈步，眼睛也不敢正视了。

汲黯的质问和怒骂自然会招来张汤等人的记恨和报复，他不可能不知道，借用汲黯自己的话说是：“且已在位，纵爱身，奈辱朝廷何？”这和清末林则徐的“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赴戍登程口占示家人·其二》）诗句异曲同工，都显示了古代正直的士大夫不以个人生死为念，勇于担当的精神。

【扩展阅读】

导言：选文中汲黯称“天下谓刀笔吏不可以为公卿”确实是一般人的看法，但并不是事实，因为萧何、曹参都曾经是秦朝的刀笔吏。之所以叫刀笔吏，是由于古人在简牍上写字有错讹时，是用刀削掉后再重写，刀笔并用，所以就称办文书的小吏为刀笔吏。应该是宋元以后，人们也称讼师为刀笔吏，是说他们深知法律的规则，用笔如刀，可以通过小小的文字变动使一个案件发生重大变化，所以他们的名声不是太好。在民间，最为人所熟知的刀笔吏应当就是水浒英雄及时雨宋江了。单以办文书的小吏来说，也很受蔑视，如下文所示。

高祖之世，以刀笔吏类多小人，年久长奸，势使然也。（《隋书·儒林传》卷七五，中华书局，1997，第172页）

世充独谓其麾下诸将曰：“文都之辈，刀笔吏耳，吾观其势，必为李密所擒。”（《旧唐书·王世充传》卷五四，中华书局，1975，第222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