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周昌为人刚直倔强，面对皇帝也能够据理力争。在废立太子一事上，他坚决支持太子，是后世直臣的典范。

【原文】

昌为人强力①，敢直言，自萧、曹等皆卑下之。昌尝燕时入奏事②，高帝方拥戚姬，昌还走③，高帝逐得，骑周昌项，问曰：“我何如主也？”昌仰曰：“陛下即桀、纣之主也。”于是上笑之，然尤惮周昌。及帝欲废太子，而立戚姬子如意为太子，大臣固争之，莫能得；上以留侯策即止。而周昌廷争之强，上问其说，昌为人吃④，又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⑤。陛下虽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上欣然而笑。既罢，吕后侧耳于东箱听⑥，见周昌，为跪谢曰⑦：“微君⑧，太子几废。”（《史记·张丞相列传第三十六》卷九十六，第3227页）

【注释】

①强力：倔强，强硬。②燕时：闲暇休息的时候。燕通“宴”。③还走：转身就跑。④吃：口吃，结巴。⑤期期：本来只说一个“期”，但周昌结巴，就说成了“期期”。⑥箱：箱通“厢”，厢房。⑦跪谢：汉代时人们席地而坐，两膝盖着地，臀部压在脚跟上，稍微起身就成了跪，身体挺直叫长跪，都表示对人的尊敬。⑧微：没有。

【品读】

本传是张苍、周昌、任敖、申屠嘉四人的合传，所以不单称《张苍列传》，但四人又不全是丞相，周昌和任敖只是御史大夫。所以有学者推测，认为“故以丞相名篇，以御史大夫作线。”（〔清〕汤谐：《史记半解·张丞相列传》）

周昌是沛县人，刘邦起兵时，他和堂兄周苛就追随沛公了。汉四年（前203），刘邦被项羽围困在荥阳，刘邦设计逃出，留御史大夫周苛守城。楚军攻破荥阳，烹杀周苛。刘邦又任命周昌为御史大夫。打败项羽后，汉高祖分封功臣，周昌为汾阴侯。周昌为人刚正倔强，敢于直言进谏，即便是萧何、曹参等人也很敬重他。司马迁为说明他这个特点，记载了下面两件事：周昌在皇帝休息时进宫奏事，恰好碰到刘邦正抱着戚夫人，周昌转身就跑，刘邦赶去抓住他，骑在周昌的脖子上，让周昌评价他。文章描写周昌用了一个“仰”字，即昂着头，这一姿态极为传神地表现了周昌刚强的性格特点。周昌的回答（把刘邦比作桀、纣，不是一般臣子敢说的）表现了他“敢直言”的特点。刘邦也没有怪罪他，只是一笑了之，对于周昌还是心存敬畏。汉高祖刘邦的行为富有戏剧性，居然骑在大臣的脖子上，一点没有皇帝的威严庄重。这主要是因为刘邦出身平民，对于所谓帝王礼仪可能不太看重，例如他还做过往儒生帽子里撒尿的事，此外这也不是在朝堂之上，刘邦就更懒得顾及什么帝王威严了。第二件事关系极大。刘邦宠爱戚夫人，想废掉太子，立戚夫人之子赵王如意为太子，大臣们力谏也无济于事。吕后使吕泽强迫张良出谋划策，张良建议请来所谓“商山四皓”做太子的宾客，皇上知道后，有可能打消废太子的想法。吕后照做了，果然刘邦没有废掉太子。当时和皇帝争议废立太子事的人之中，叔孙通和周昌态度非常坚决。叔孙通引证古今各种事例进行劝说，死命争保太子，周昌则是在朝堂上力争。周昌口吃，加之生气，说话时就有了“期期知其不可”“期期不奉诏”这样的句子。周昌廷争时，吕后在东厢房听见了，很感激，见到周昌时，特意欠身表达了谢意。(www.daowen.com)

赵王如意年少，刘邦怕他去世后，赵王难以自保，后经人提议命周昌为赵王的相国。因为周昌为人刚毅正直，从吕后、太子到大臣都敬畏他，有他辅佐，或许能保证赵王的安全。但汉高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汉高祖驾崩后，吕太后派人召赵王，周昌知道吕后和赵王的母亲戚夫人之间结怨已深，召赵王实际上是要把赵王和戚夫人都杀死，以解心头之恨，如果赵王到长安，基本上是有去无回，所以让赵王称病不去，使者往返三次，周昌就是不让赵王上路。太后只好直接召周昌，周昌离开后，再召赵王。惠帝知道太后盛怒，所以赵王还未到时，惠帝就到霸上迎接赵王，和他一同进宫，饮食起居都在一起，太后无从下手。有天早晨，惠帝早起射箭，由于赵王还小，没起床一起去。太后就抓住这个机会，派人拿去毒酒让赵王喝了，等到皇帝回来时，赵王已死。吕后对戚夫人更是残忍，砍了她的手脚，挖了眼睛，弄聋了耳朵，灌了能使人致哑的毒药，然后扔在了厕所中，称作“人彘”。手段之狠毒，连惠帝都说：“此非人所为。”

赵王死后，周昌称病不去朝拜，三年后离开了人世。

周昌是直臣的典范，他不会因为面对的是帝王就放弃自己的意见。相反，只要是国家大事，都要据理力争，绝不退让。例如关于废立太子一事，它不是刘邦的家事，而是有关社稷的国事，与每一位大臣息息相关，如果此时大臣们一味服从皇帝，那是对国家不负责，是失职的表现。这种情况下，有些大臣以“皇帝家事，外人不宜多言”为由而保持沉默，看似是尊重皇帝，实际上是逃避责任，以避免可能带来的祸患，从而明哲保身。

周昌的所作所为，让我们看到了中国古代社会中士大夫的风骨和担当。

【扩展阅读】

导言：有一成语“期期艾艾”，形容人口吃结巴，期期是指周昌，艾艾是指三国时魏国的邓艾。邓艾是魏国名将，在灭蜀汉的过程中，他偷渡阴平，直扑涪城，涪城守将马邈惊慌失措，不战而降，继而攻占绵竹，逼近成都，后主刘禅投降，蜀汉灭亡。可见邓艾在魏蜀之战中起了关键作用。但就是这样一位大将，却口吃，晋文王司马昭就想戏弄一下他，但邓艾在情急之中，居然没结巴，还引用了《论语》中的句子。

邓艾口吃，语称“艾艾”。晋文王戏之曰：“卿云‘艾艾’，定是几艾？”对曰：“‘凤兮凤兮’，故是一凤。”（朱铸禹：《世说新语汇校集注·言语第二》卷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第67～6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