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赵国都城邯郸被秦军围困，魏王派新垣衍潜入城内劝说赵王尊秦为帝。在平原君犹豫不决之际，鲁仲连出面说服新垣衍，秦军退却五十里。解围后，平原君封赏鲁仲连，鲁仲连辞封轻金，终身不再见平原君。

【原文】

于是平原君欲封鲁连①，鲁连辞让者三，终不肯受。平原君乃置酒②，酒酣，起，前以千金为鲁连寿③。鲁连笑曰：“所谓贵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取也。即有取者④，是商贾之事也，而连不忍为也。”遂辞平原君而去，终身不复见。（《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第二十三》卷八十三，第2974页）

鲁仲连

【注释】

①封：封赏。②置酒：安排酒宴。③寿：向人祝酒或以财物赠人。④取：收取（财物）。

【品读】

长平之战后，秦军兵围邯郸，魏王本来已经派晋鄙率军去救援，但害怕秦国，停留在荡阴观望。魏王又使新垣衍悄悄潜入邯郸，劝赵王尊秦昭王为帝来解邯郸之围。平原君犹豫未决。此时鲁仲连恰好在赵国，听说此事后，去见平原君，问道：“这件事该怎么办？”平原君对长平之战损失四十万军队还难以释怀，只能以“胜也何敢言事？”作答，还告诉了新垣衍的来意。于是，鲁仲连见到了新垣衍，说他要帮助赵国。具体办法是使魏、燕、齐、楚都帮助赵，新垣衍认为请燕国助赵，他相信，但自己就是魏人，鲁仲连又怎么能让魏助赵呢？鲁仲连以为魏之所以不助赵，是因为魏没有认识到秦国称帝的危害。所以他先援引历史上的齐威王、九侯、鄂侯、周文王、齐湣王、邹鲁臣子等例子，最后才说到魏。魏国和秦国一样，都是拥有万乘的大国，但魏一见到秦国打了一场胜仗，就要屈从秦国尊秦王为帝，这还不如邹鲁的奴婢。一旦秦王称帝，他就可以为所欲为，到时候魏王不得安宁，像新垣衍这些大臣要得到原来的宠信也不可能。

新垣衍听后肃然起敬，向鲁仲连道歉，请求离开赵国，再也不说尊秦为帝的事了。秦国将军听到这件事后，退后了五十里，刚好魏国信陵君也率军赶到，秦国于是退兵。《史记》在此所记“却军五十里”是为了突出鲁仲连的才能，但不符合事实。因为《平原君虞卿列传》中明确记载了秦军退却是由于李同率三千敢死之士与秦军大战的结果，《魏公子列传》说是信陵君夺取晋鄙军后，选出八万人攻击秦军，秦军才撤走的。再者，仅以常理推断，也不现实，鲁仲连最多让新垣衍心服口服地离开赵国，怎么能让秦军后退五十里呢？(www.daowen.com)

秦军退军后，平原君要封赏鲁仲连，鲁仲连再三推辞，不肯接受。平原君又摆下酒宴，正喝得尽兴痛快时，平原君起身，献上千金为谢礼，鲁仲连淡然一笑，拒绝千金，以为士就是为人排除祸患、解除灾难、化解纠纷的。如果接受酬劳，那和商人有什么区别。古代有所谓士、农、工、商，商人地位很低，鲁仲连自诩为士，当然不会和商人一样。于是辞别平原君，终身不再见。鲁仲连辞封轻金，从根本上说，是他重义轻利。“义”是古人非常看重的，《论语》中孔子就有“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杨伯峻：《论语译注》，中华书局，2009，第38页）的说法。孟子更是特别强调，在《孟子·告子上》中说：“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杨伯峻：《孟子译注》，中华书局，1960，第245页）在孟子的观念里，“义”比生命还重要。《孟子·梁惠王上》中还有一段关于义的记载让司马迁感叹不已。

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杨伯峻：《孟子译注》，中华书局，1960，第1～2页）

孟子指出，只言利，对于个人和国家都有危害，而孟子如此重“义”，正是因为当时天下唯利是图。司马迁在《孟子荀卿列传》（卷七十四）一开始就以“太史公曰”发表议论：“余读孟子书，至梁惠王问‘何以利吾国’，未尝不废书而叹也。曰：嗟乎，利诚乱之始也！夫子罕言利者，常防其原也。故曰‘放于利而行，多怨’。自天子至于庶人，好利之弊何以异哉！”太史公对孟子的这段话“废书而叹”，是有切身体会的。在李陵之祸中，当李陵未出征之前，好多人与他来往，似乎交情很深，可李陵被俘后，没有一人出面为李陵解释，甚至还有人落井下石。司马迁和李陵并没有过多的交情，只是觉得李陵有国士之风，在战场上能够英勇奋战，所以他仗义执言。但汉武帝认为，司马迁是为李陵游说，败坏李广利。司马迁因此而被下狱，以至于遭受宫刑。当然，司马迁时代重利轻义的人与事应该也很多，但感受最深的恐怕就是此事了。

选文中还有一点须要注意。那就是“笑”，笑是个含义非常丰富的行为，光从笑组成的词就能看出，随便列几个就有：欢笑、嘲笑、傻笑、微笑、苦笑、冷笑等等，鲁连之笑中带有嘲讽轻蔑的意味，嘲讽大名鼎鼎的平原君居然是个重利之人，除此之外，似乎还有苦涩的味道，因为“士”并不被上位者理解。正是由于这两点，鲁仲连才终身不再见平原君。

【扩展阅读】

导言：现代人有“偶像”和“粉丝”，古人也有，只不过不这样称呼。李白是后代诗人的偶像，而李白的偶像之一就是鲁仲连。在李白的诗里经常提到鲁仲连，表达着他自己对鲁仲连的敬仰之情。下面举一首为例。

古风（其十）

齐有倜傥生，鲁连特高妙。明月出海底，一朝开光曜。却秦振英声，后世仰末照。意轻千金赠，顾向平原笑。吾亦澹荡人，拂衣可同调。（《李太白全集》卷二，中华书局，1977，第10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