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按照《史记》体例，“世家”记载诸侯，是不应该有孔子这样一位非诸侯的，但司马迁认为孔子“至圣”，虽然无诸侯之位，但以一介布衣而“传十余世，学者宗之”，也不逊于任何诸侯。孔子在后世人心目中可能仅仅是一位儒雅书生，其实不然，他的才能是多面的。选文中就显示了孔子政治方面的才能。

【原文】

定公十年春，及齐平①。夏，齐大夫黎鉏言于景公曰：“鲁用孔丘，其势危齐。”乃使使告鲁为好会②，会于夹谷③。鲁定公且以乘车好往④。孔子摄相事⑤，曰：“臣闻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有武事者必有文备。古者诸侯出疆，必具官以从。请具左右司马。”定公曰：“诺。”具左右司马。会齐侯夹谷，为坛位⑥，土阶三等，以会遇之礼相见，揖让而登。献酬之礼毕，齐有司趋而进曰⑦：“请奏四方之乐。”景公曰：“诺。”于是旍旄羽袚矛戟剑拨鼓噪而至⑧。孔子趋而进，历阶而登，不尽一等，举袂而言曰：“吾两君为好会，夷狄之乐何为于此！请命有司！”有司却之，不去，则左右视晏子与景公。景公心怍⑨，麾而去之。有顷，齐有司趋而进曰：“请奏宫中之乐。”景公曰：“诺。”优倡侏儒为戏而前。孔子趋而进，历阶而登，不尽一等，曰：“匹夫而营惑诸侯者罪当诛！请命有司！”有司加法焉，手足异处。景公惧而动，知义不若⑩，归而大恐，告其群臣曰：“鲁以君子之道辅其君，而子独以夷狄之道教寡人，使得罪于鲁君，为之奈何？”有司进对曰：“君子有过则谢以质⑪，小人有过则谢以文⑫。君若悼之⑬，则谢以质。”于是齐侯乃归所侵鲁之郓、汶阳、龟阴之田以谢过⑭。（《史记·孔子世家第十七》卷四十七，第2308～2309页）

【注释】

①平：和好。②好会：友好相会。③夹谷：地名，据说在今山东省莱芜县的夹古峡。④好往：友好地前去。⑤摄相事：代理司仪职务。⑥坛位：古代以土筑高台，在坛上列两国君主的位次。⑦趋：快步走。⑧旍（jīng）、袚（fú）、拨（fá）：旍，同“旌”，旗类；袚，舞蹈者所执的皮制物；拨，大楯。⑨怍（zuò）：惭愧。⑩不若：不如。⑪质：实在的东西。⑫文：花言巧语，不实的东西。⑬悼：愧悔。⑭郓、汶阳、龟阴：地名，郓，在今山东沂水县北；汶阳在今山东泰安西南部；龟阴，在今山东泗水县东北。

【品读】

鲁定公八年，鲁国曾经攻打齐国，定公十年春两国和好。此前，定公任命孔子为中都（今山东汶上县南）的长官。仅一年的时间，各地就都效法孔子的治理办法了。之后，孔子又担任了司空和大司寇。由于孔子的贤能，让齐国感到了威胁，于是齐国希望和鲁国能友好会晤，以维护两国的关系，会面地点约在了夹谷。既然是友好会晤，定公就毫无防备地要去前往。孔子这时任大司寇，兼办会晤的事情。他向定公建议，不可贸然前去，应该效法古诸侯，出自己的国界要文武皆备，以防不测。所以，这次会晤要左右司马一同去。

孔子的建议是很审慎的，也是很有见识的。因为齐鲁相比，齐国强大，鲁国弱小，鲁国处在不利的地位，两国君主见面时，齐国君主可能会很傲慢，轻视鲁国，定公也会被无礼地对待。如果这样，既使国君难堪，更使鲁国遭人耻笑。更甚者，弱国的国君还可能被挟持。楚怀王就是一个例子，怀王三十年，秦国征讨楚国，夺走了八座城。秦昭王给楚王修书一封，希望在武关会晤，当面订约、结盟，然后离去。怀王看到书信后很害怕，想着如果去，怕被骗；如果不去，又怕激怒秦王。有大臣建议他不要去，但王子子兰建议去，所以怀王就去了武关。果然，秦国有埋伏，楚王被挟持到了秦国，秦国以此要挟楚国，要楚国割地。楚国最后从齐国迎回了太子，拥立为王，也就是顷襄王。秦昭王大怒，发兵攻打楚国，大败楚国，斩首五万。顷襄王二年，楚怀王想逃回国，但被楚国发现。楚怀王见回去的路被封锁了，只好先到赵国，想借道回去，但赵国害怕秦国，不敢接纳。于是，怀王又逃向魏国，但秦军已经赶上。楚怀王又被带回了秦国，之后因此发病，次年就死在了秦国。这个例子说明，孔子的担忧不是多余的。(www.daowen.com)

两国君主在夹谷见面，举行了简单的一些礼节后，在建筑的高台上坐定。齐国官员请求演奏各国乐曲，景公同意。于是齐国的乐队，装饰着旌旗、羽毛、皮衣，拿着矛、戟、剑、盾等蜂拥而至。这时，孔子快步向前，一步一阶地快速登台，还未到最后一级台阶，孔子就长袖一挥，让有关官员把乐队撤走，他说因为这是夷狄之乐，不应该在两国国君面前演奏。景公心里惭愧，叫乐队下去了。很快，齐国官员又请演奏宫中乐曲，结果上来一些以戏谑为业的艺人、矮小的侏儒，孔子又和之前一样，快步走上台，请求处置这些迷惑诸侯的人，官员依法执行，处以腰斩。景公心里恐惧，也受了触动，感觉在道义上不如鲁国，会晤结束回去之后，还是感到惊恐，责备大臣们是以夷狄之道教他，得罪了鲁国。有官员建议，如果国君确实后悔愧疚，就应以实实在在的东西赔罪。于是景公就把以前侵夺鲁国的郓、汶阳、龟阴的土地归还了鲁国。

孔子会晤过程中两次“历阶而等”都是很及时和必要的，第一次他快速登台，有他自己所说的原因，另外，还可能是他看到有矛、戟等，考虑定公的安危，所以果断行事，要求撤走乐队。第二次则是优倡侏儒等不宜出现在如此正式的场面。两次行为的背后都显示出孔子重礼的观念，并以礼维护鲁国的尊严，也使齐国国君因失礼而感到惭愧和恐惧，意外获得了失去的土地。

孔子的才能是多面的，不仅博古通今，有令别国担忧的政治才能，他还会很多具体的生活技能，据他自己说，由于小时候穷苦，而且也未被国家所用，所以就学会了很多的技艺，如射箭、驾马车等，而且驾车的技术还相当好。

【扩展阅读】

导言：《左传》中也有夹古之会的记载，但内容不同，可以对比着阅读。

《左传》作者左丘明

夏，公会齐侯于祝其，实夹谷。孔丘相。犁弥言于齐侯曰：“孔丘知礼而无勇，若使莱人以兵劫鲁侯，必得志焉。”齐侯从之。孔丘以公退，曰：“士兵之！两君合好，而裔夷之俘，以兵乱之，非齐君所以命诸侯也。裔不谋夏，夷不乱华，俘不干盟，兵不偪好。于神为不祥，于德为愆义，于人为失礼，君必不然。”齐侯闻之，遽辟之。

将盟，齐人加于载书曰：“齐师出竟，而不以甲车三百乘从我者，有如此盟！”孔丘使兹无还揖对曰：“而不反我汶阳之田，吾以共命者，亦如之！”齐侯将享公，孔丘谓梁丘据曰：“齐、鲁之故，吾子何不闻焉？事既成矣，而又享之，是勤执事也。且牺、象不出门，嘉乐不野合。飨而既具，是弃礼也。若其不具，用秕稗也。用秕稗，君辱，弃礼，名恶，子盍图之？夫享，所以昭德也。不昭，不如其已也。”乃不果享。（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定公十年》，中华书局，2009，第1577～157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