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赵氏在晋国很有权势，但被屠岸贾借机灭了全族，只剩一个遗腹子，出生后，被人设法保护，并抚养长大，后成功复仇。选文叙述了公孙杵臼和程婴配合救“赵氏孤儿”的过程。

【原文】

赵朔妻成公姊①，有遗腹②，走公宫匿。赵朔客曰公孙杵臼，杵臼谓朔友人程婴曰：“胡不死？”程婴曰：“朔之妇有遗腹，若幸而男，吾奉之③；即女也，吾徐死耳。”居无何，而朔妇免身④，生男。屠岸贾闻之，索于宫中。夫人置儿绔中，祝曰：“赵宗灭乎，若号；即不灭，若无声。”及索，儿竟无声。已脱，程婴谓公孙杵臼曰：“今一索不得，后必且复索之，奈何？”公孙杵臼曰：“立孤与死孰难？”程婴曰：“死易，立孤难耳。”公孙杵臼曰：“赵氏先君遇子厚，子强为其难者，吾为其易者，请先死。”乃二人谋取他人婴儿负之，衣以文葆⑤，匿山中。程婴出，谬谓诸将军曰⑥：“婴不肖，不能立赵孤。谁能与我千金，吾告赵氏孤处。”诸将皆喜，许之，发师随程婴攻公孙杵臼。杵臼谬曰：“小人哉程婴！昔下宫之难不能死，与我谋匿赵氏孤儿，今又卖我。纵不能立，而忍卖之乎！”抱儿呼曰：“天乎天乎！赵氏孤儿何罪？请活之，独杀杵臼可也。”诸将不许，遂杀杵臼与孤儿。诸将以为赵氏孤儿良已死，皆喜。然赵氏真孤乃反在，程婴卒与俱匿山中。（《史记·赵世家第十三》卷四十三，第2140页）

【注释】

①成公姊：（赵朔的妻子是）晋成公的姐姐。②遗腹：丈夫死前还未出生的子女。③奉：侍奉，这里作抚养讲。④免身：免通“娩”，妇女生孩子。⑤文葆：绣有花纹的襁褓。⑥谬：假装。

【品读】

所谓“赵氏孤儿”是指赵武，事件的起因要从他的祖父赵盾说起。晋灵公时，赵盾掌管晋国的大政，灵公非常骄横，赵盾多次劝谏都毫无效果。有次灵公吃熊掌，没有煮熟，他竟将厨师杀了。尸体被抬出去的时候，赵盾看见了，灵公心里害怕，就想杀赵盾，但由于有人保护，赵盾就逃走了。赵盾还没走出晋国国界，就得知他的堂弟赵穿杀了晋灵公，另立晋襄公的弟弟黑臀（晋成公），所以赵盾就返回，继续掌握大政。有人认为他身为晋国正卿，逃亡又没出国境，返回后又不讨伐逆贼，因此史官就记载：“赵盾弑其君。”（臣杀君为弑）这成了屠岸贾灭赵氏的借口。赵盾的儿子赵朔承袭了爵位，娶成公的姐姐为妻。

晋景公三年的时候，大夫屠岸贾想诛杀赵氏，其借口就是灵公被弑的事件。他旧事重提，认为赵盾即使当时不知情，实际上还是罪魁祸首，以臣弑君，子孙居然还在朝做官，如果这样，怎么惩罚罪犯？所以要联合诸将诛杀赵氏。尽管晋国六卿之一的韩厥反对，也无济于事。韩厥告诉赵朔，让他赶紧逃跑，赵朔不听，结果整个赵氏家族被灭。

幸运的是，赵朔的妻子已经怀有孩子，她藏在景公的宫中活了下来。赵朔的朋友程婴知道此事，当赵朔的门客公孙杵臼问程婴怎么还不死的时候，他就告诉了公孙杵臼，并说：如果是男孩，他就扶养他长大；如果是女孩，他就会随赵朔而去。不久，赵朔妻子生下一个男孩，屠岸贾也知道了，在宫中到处搜索，夫人把孩子藏起来，孩子也没出声，就躲过了。程婴和公孙杵臼商量，公孙杵臼决定自己先死，程婴抚养赵氏孤儿。两人忠于赵氏，不惜以生命保护赵氏血脉，大义凛然，可歌可泣。于是两人计划以别的孩子代替孤儿，程婴出面揭发。待屠岸贾的军队进攻公孙杵臼，公孙杵臼假装怒斥程婴，并请求放过孤儿，最终公孙杵臼和找来的婴儿都被杀死，而真正的赵氏孤儿还在人间，被程婴带到山中抚养。(www.daowen.com)

屠岸贾为了自己掌权，灭了赵氏一族，婴儿也不放过，政治斗争中的残忍和血腥令人触目惊心，而公孙杵臼和程婴为救赵氏孤儿，就对别人家孩子的生命置之不顾，尽管万不得已，但还是很残忍。这样的悲剧归根结底都是争权夺利所导致的。

十五年之后，晋景公病重，景公与韩厥想重立赵氏孤儿，就把他藏在宫中。诸将入宫问候景公病情，景公借助韩厥的军队胁迫诸将见赵氏孤儿，诸将不得已，愿意再立赵氏后人。于是程婴、赵武联合诸将攻打屠岸贾，灭了屠岸贾全族。景公赐予赵武和以前一样的封地和采邑。

赵武二十岁的时候，程婴自杀。他认为，赵武已长大成人，也恢复了原来的爵位，是时候到地下向赵盾和公孙杵臼报告了。虽然赵武坚决请求不要如此，但程婴还是自杀了。赵武为他守丧三年，设立供祭祀的封地，春秋祭祀，世代不绝。

正如公孙杵臼所说，死是容易的，但要一人躲躲藏藏抚养一个婴儿长大，还担负着为赵氏复仇的重任，长达十五年的时间，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而当赵武成人，恢复爵位后，程婴没有居功自傲，也不贪恋富贵，毅然自杀。其精神和人格风范，通过司马迁的妙笔展现，千载之后犹让人感动不已。

其实“赵氏孤儿”在《左传》中并没有记述，后代学者也认为此事没有根据，可能是战国时期尚义任侠之士所编，但司马迁却为何花费这么大的笔墨来写，其原因可能很多，但至关重要的原因或许是司马迁在程婴这一形象中投射了自己的情感。司马迁受父命要编写一部接续《春秋》的史书，但惨遭宫刑，面对奇耻大辱，他没有一死了之，而是以坚强的意志，呕心沥血完成了这部旷世杰作。尽管他的事情和程婴完全不同，但其精神实质却有相通之处，所以司马迁宁肯不顾历史的真实，也要把程婴和公孙杵臼写进史书，以表彰他们的精神。所以《史记》不仅记载的是历史的世界，还折射出司马迁的精神世界。

《赵氏孤儿记》书影

【扩展阅读】

导言：赵氏孤儿的故事一直在后世流传，元代人纪君祥作有《赵氏孤儿》杂剧，被王国维评为“最具有悲剧性质者”。“赵氏孤儿”不仅在中国流传，还传播到了国外，法国伏尔泰就将《赵氏孤儿》杂剧改编成《中国孤儿》在巴黎上演。下面选一段《赵氏孤儿》中屠岸贾杀死婴儿后，公孙杵臼的部分唱词。

［梅花酒］呀！见孩儿卧血泊。那一个哭哭号号，这一个怨怨焦焦，连我也战战摇摇。直恁般歹做作，只除是没天道。呀！想孩儿离褥草，到今日恰十朝，刀下处怎耽饶，空生长，枉劬劳，还说甚要防老。（臧晋叔：《元曲选》，中华书局，1958，第148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