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新变法时期的“新旧”学之争,归根到底是面对西学的冲击,如何保存中国传统学问的问题。提倡新学的人是以中学或旧学接纳西学,用西学改造中学,在此基础上建立新的学问和知识体系,而反对新学的人则主张完整地保留旧学,反对康梁“以六经并入西学”的做法。无论是否提倡新学,都没有人全面否定旧学,并且都在探讨在新的形势下,在西学广泛传播的前提下,如何来保存旧学的问题。
随着西学大规模引入,中学面临着巨大冲击,中学之生存成为值得关注的问题。许多学者,包括极力主张新学的学者,也都表达了这样的忧虑,并且为保存旧学做出了很多努力。梁启超多次表达了对旧学消亡之忧虑,在他看来,按照西方教育体制兴办新式学校后,新式学堂采自西方分科式的学科体制,中国固有的经史之学难以在这种体制中获得一席之地,人们必然会趋向西学,研习近代学科体制下的西学各学科门类,而对中国旧学不予重视。
张之洞也意识到这一问题的严重性。他在会同荣庆、张百熙等人制定新学制,仿照西方分科设学原则创建分科大学时,特别注重对中国旧学之强调与保存。在《学务纲要》中,张之洞对大学分科的原则和指导方针作了原则性规定:将经学立于各门学术之首,不仅大学分科中专列经学科研究经学各门,而且各级中小学也要“注重读经”。张之洞认为,小学中学皆有读经讲经之课,高等学堂有讲经之课,大学堂、通儒院则以精深经学列为专科,自然会达到“尊崇圣道”“保存古学”之目的。但实际状况并不乐观。各种书院改为新式学堂后,经史之学在新式学堂中所占之比重毕竟有限。更重要的是,此时“趋新”之风日盛,旧学万难引起读书人之兴趣。
为了保存中国旧学,张之洞等人还力谋设立“存经书院”。光绪三十一年(1905)十月,河南巡抚陈夔龙、学政王垿奏请在省会设立尊经学堂,“以保存国粹为先务”。[6]翌年正月,湖南巡抚庞鸿书、学政支恒荣会奏,认为“学堂科目赅括中西,其于经学、史学、理学、词章学,皆未暇专精,窃恐将来中学日微,必至各学堂亦鲜教国文专门之教员,而中师渐绝”。请求将省城的成德校士馆和达材校士馆、岳麓景贤堂以及衡阳府船山书院分别改为成德、达材、景贤、船山各学堂以“专课经史”,明确提出“拟仿照湖北存古学堂并参酌河南尊经学堂章程”办理。他们主张的存古学堂,重点是研习中国固有之经学、史学、文学等,西学门类如算学、艺学、政学仅仅是“兼通”。
光绪三十三年(1907)五月底,湖广总督张之洞正式进呈《创立存古学堂折》,将经心书院故址改为存古学堂。他主张的存古学堂以研习经学、史学等中国旧学学科为主,同时,存古学堂课程应“略兼科学以开其普通知识,俾不致流为迂拘偏执,为谈新学者所诟病”。
张之洞首倡设立湖北存古学堂后,不少省份闻风而起,更有派专员到湖北考察存古学堂。张之洞主管学部后,各地陆续开办了一些存古学堂。宣统三年(1911)四月,清学部在《奏修订存古学堂章程折》中,对存古学堂立学之目的作了规定:“存古学堂以养成初级师范学堂、中学堂及与此同等学堂之经学、国文、中国历史教员为宗旨,并以预备储升入经科、文科大学之选。”它分设中等科、高等科,其学科分经学、史学、词章三门:“经学门为预备升考经科大学者治之,史学门为预备升考文科大学之中国史学门者治之,词章门为预备升考文科大学之中国文学门者治之。”
存古学堂是在诸多保存国粹办学方案中被清政府确立为“新教育”体系内的主要“存古”形式。从光绪三十年(1904)到清朝覆亡,湖北、安徽、江苏、陕西、广东、四川、甘肃、山东等省皆正式办有存古学堂,京师、江西、浙江、福建、贵州、湖南、江宁、广西、河南、云南、直隶、吉林、黑龙江等地也都有仿办存古学堂的提议或规划。
在清廷采取在新式学堂中规定经史等课程、设置存古学堂之同时,以章太炎、刘师培、邓实、黄节等为代表的国粹派,提出了“保存国粹”、复兴古学之主张,掀起了影响深远之国粹主义思潮。1905年,邓实、黄节等成立国学保存会,继而创办《国粹学报》。以此为标志,晚清历史上出现了国粹派。国粹派所谓“国学”,是中国学术文化之总称。“国粹”一词引自日本语,国粹派以此泛指国学所含之精华。在章太炎看来,国粹就是中国历史,“这个历史,是就广义说的,其中可以分为三项:一是语言文字,二是典章制度,三是人物事迹”[7]。故保存国粹,就是保存与整理中国传统学术文化。[8]国粹派不同于以往的文化保守派别,他们要对中国文化加以发掘,结合时代特点,重塑近代文化,因此,表述了一种新的文化观。(www.daowen.com)
在晚清许多学者看来,中国传统学术是“一半断烂,一半庞杂”,他们主张用西方近代学科分类体系来分割和重新整理古代学术,即将原来以“六艺”为核心、以“四部”框架之分类体系彻底抛弃,转而按照哲学、历史、文学、政治学、法学、经济学、社会学、数学、自然科学等一系列近代学科分类体系来分割和重新归类之。
西方分科原则及学科体系伴随着废除科举、确定新学制而为晚清学者接受后,因为经学在新学制中无对应之位置,在近代学科体系中亦无对应之学科,故“废经”呼声日渐高涨。经学之存废,成为清末学界争论之重大问题。有人坚决主张废除旧学科,将经学内容归并到近代学科体制中。有人则认为,“六经”不仅是探讨中国史学发展所不可或缺之史料,而且对于研究整个人类文化之演化,均具有不容忽视的价值。
无论是否赞同废除经科,必须用近代学科体系对经部所含知识体系进行重新界定与整理,是很多新派学者之共识。因此,晚清学者在审视中国旧学时,力争将“四部”分类体系中之知识分类,从形式上改称“学”,以与近代学科相对应。
1907年,国学保存会拟设国粹学堂,并草拟《国粹学堂学科预算表》(课程表)。该学堂章程规定:“略仿各国文科大学及优级师范之例,分科讲授,惟均以国学为主。”学堂课程分经学、文字学、社会学、实业学、博物学、哲学、伦理学、考古学、史学、宗教学、译学等21门学科,各学科又分为若干种课程,如社会学分古代社会状态、中古社会状态、近代社会状态;哲学分古代哲学、佛教哲学、宋明哲学、近儒哲学;史学分年代学、古事年表、历代兴亡史、外患史、政体史、外交史、内乱史、史学研究法等;典制学分历代行政之机关、官制、法制、典礼、兵制、田制、制度杂考等。此21门学科及其所属之具体课程,总数竟达百门之多。这既是国粹派接受西方近代学科体系之明证,也是其以近代学科界定中国旧学之尝试。
不久,出现的“整理国故”运动,进一步推动了中国传统学术的现代转型。正是在对中国传统学术不断的整理和整合过程中,中国传统学术开始转变其固有形态,逐步融入近代西学之新知体系中。
接受西方新知之晚清学者,当其再用新眼光看待中国旧学,自然会产生一些新见解,诚如孙宝瑄所言:“以新眼读旧书,旧书皆新书也;以旧眼读新书,新书亦旧书也。”[9]正是在这种“以新眼读旧书”、以新理研旧学而不断产生“新见”过程中,中国旧学发生着微妙之嬗变。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