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国庆节的前一天,省公安厅一位首长到所里,对大家宣布了一件振奋人心的消息:在国庆节上午,带领大家进城参观全市节日大游行,与全市人民共庆盛大节日,观看祖国建设成就的部分展出。最后这位首长带着祝贺的口气说:“祝大家节日愉快、身体健康,早日走上工作岗位!”这位首长离去后,政府干部指示学研组布置各组进行座谈,并讨论一下外出时应遵守的纪律。座谈中,各组都表示深切感谢政府给大家安排这样一次受教育的机会,认为一个罪犯竟然能同全市人民共庆节日,这在古今中外是从未有过的事,特别是首长最后对大家说的几句话,令人感到既兴奋又亲切,这哪里是对犯人的用语。大家议论最多的还是那句“早日走上工作岗位”的话。总之人人都有一种预感,既然能把不可饶恕的日本战犯放了,中国战犯肯定也会很快释放,而且还会走上工作岗位。10月1日这天清晨,还没吹起床哨子,有人就提前起来整理内务,并穿好了外出的服装。起床哨音一响,就忙着刮胡洗脸,顾不上出早操。早饭后大门口开来两辆大卡车,车厢里摆放了不少长木凳,干部说这是为了让大家观看市容、看清游行队伍,专门要的卡车。汽车进入市区后,整洁的街道映入眼帘,道路两旁的商店、居民住宅门前都挂上国旗和彩旗,“庆祝国庆”的红纸方块字随处可见。晨曦里沁人心肺的清新空气,令人倍感舒适。转眼间车已停在新城广场观礼台的西侧,只见三三两两胸前佩戴红条的人,登上观礼台入座,主席台正南广场的远处,排列着整齐的游行队伍,远远望去像是一片彩色的海洋。约9时许,主席台宣布庆祝大会开始,鸣礼炮后全体起立,随着军乐队的演奏高唱国歌。这首《义勇军进行曲》代替的国歌,我在抗战前夕就多次唱过,但今日听起来却与过去大不相同,过去唱时总有那么一种屈辱、危急的反抗情绪,今天听起来却是一种中华民族已战胜了侵略者,挺起胸膛奋进的自强自豪感!今天我能站在这庄严的会场上,听到新中国的国歌,不由得眼眶里饱含着热泪。当游行开始后,队伍中的锣鼓声响彻云霄,“毛主席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的口号声此起彼伏,走在游行队伍前面的是彩旗队,接着是工人队伍。身着工作服的工人队伍里,个个体态健壮,挺胸昂首,有的手持镰刀斧头,扭着秧歌阔步向前,显示出翻身作主的雄伟姿态。各种类型的彩车,满载着各种机器模型,有的彩车上竖着大型生产记录牌,红粗线条的箭头延续上升。接踵而来的是农民队伍,头上扎着雪白的毛巾,黝黑喜悦的脸盘上显示出已夺取了丰收成果。彩车上载着沉甸甸的谷穗、近一尺长的黄玉米棒子、几十斤重的大南瓜、一米多长的刀豆角、雪白的棉花……足以证明农村生产力的大大解放。当中国人民解放军的队伍走过时,观众掌声四起,表示对人民子弟兵的崇敬,喀秋沙重型武器通过主席台后,战士们整齐的正步方队接踵而来,勇往直前的身姿,展现着消灭蒋家王朝、打败美帝野心狼的无比威力,最后是文教卫生界的队伍。游行毕我们乘车返回的途中,仍见不少群众立在街道两旁还未离去,似乎余兴未尽。这时我联想起1948年10月10日,国民党在天津土山公园召开庆祝“双十节”大会的情景,在开会的前几天,就由街道保甲长挨门挨户通知,每户必须派一人届时参加大会,还得带上自制的小旗,凡不参加的要罚款。在开大会的那天,会场派出军警宪兵维持秩序,规定会场里只能进不能出。那天警备司令陈长捷在大会上讲话,大肆吹嘘了一通天津郊区的防御工事是固若金汤,解放军绝不可能打进来,保证市民能安居乐业。殊不知陈讲话后的三个月,天津市人民就获得了解放,陈长捷本人也被活捉了。节日期间政府还请来一个秦腔剧团,在大礼堂里整整演了两天秦腔剧,陕西籍的战犯们大大饱了眼福。
国庆节后,政府布置各组学习刘少奇在中共“八大”的《政治报告》。在讨论中对报告的主要论点之一产生了不同的认识,因文件中提到:“……国内主要矛盾,已不再是工人阶级和资产阶级的矛盾,而是人民对于经济文化迅速发展的需要,同当前经济文化不能满足人民需要的状况之间的矛盾。”于是有部分人提出,这与毛主席指出的:工人阶级与资产阶级的矛盾是当前的主要矛盾这一论点不大一致。究竟当前的主要矛盾是什么?这个问题在小组里争论了几天,最终没得到统一认识。学研组将这一问题向政府做了汇报,后来政府指示学研组召开联组大讨论。在开始讨论时,多数人认为当前是以阶级矛盾为主要的矛盾,有人引经据典搬出马列主义的阶级斗争学说;另外一部分人提出:解放后“三大改造”完成后,不能再以阶级矛盾为主。经过一整天的争论,原先认为阶级矛盾为主的人越来越少,但仍然有以韩光琦为首的少数几个人,拿着大部头的经典著作,坚持阶级矛盾为主的观点。又经过半天的辩论,仍未取得统一认识,最后学研组将大组讨论的情况向政府汇报,并请求政府干部做出结论。政府的答复是:暂不做结论,争论可以暂停,今后大家在学习中去思考,在联系实际中去求得理解。
1957年元旦后,政府号召各组筹备春节文艺晚会,于是大家利用休息时间酝酿节目,最后申报的节目有:京剧《打渔杀家》、《空城计》、《捉放曹》,还有郿户、绕口令、相声、魔术等。此后每日晚饭后各组都在积极排练。我们这些人当中,能哼几句京剧的大有人在,但能登台表演的太少,平日每当休息时间我喜欢拉京胡,免不了有人凑过去清唱一段,其中要算杨集贤、关民权还能有板有眼地唱几段,不过台步还欠正规,经过老戏迷刘冠儒的指点,倒能勉强登台。既然要正式演出,少不了文武场面,正当无奈时,朱占魁自报奋勇说:他幼年曾在河北梆子戏班学过戏,还学过司鼓。经过刘冠儒的导演,凑全了文武场面。另一个问题是行头服装如何解决?有人提出请政府干部去剧团借用,孰料孔从周的旧部李振西毛遂自荐,他会制作戏装和胡子,后来从食堂里要了些面口袋,请政府干部购买了各种颜料、化装品、马粪纸、麻、白纸、针线等,开始制作,经李振西10多天的紧张劳动,终于制成了几顶官帽、几身龙袍、两套长胡子。龙袍是先在白纸上用颜料画好,再用浆糊贴在用面口袋缝好的衣服上,穿起来稍有走动就沙沙作响,不过台下不会辨认出是用纸糊制的。
在除夕晚演出时,大礼堂里还去了不少干部家属,另有一批在前院办学习班的干部也去参加晚会。每个节目演完后,观众还报以热烈掌声。演出结束后观众已离去,但大家余兴犹浓,于是临时组织了一场光棍舞会,当“嘭嚓嚓”的鼓点声和悠扬的二胡声响起后,舞迷们各自去找舞伴,连留长胡子的韩光琦也被拉上了场,直到值日组长吹了几遍就寝的哨子才散去。我上床后脑神经仍处在兴奋状态,刹时突然想到老母,说不定她老人家此刻还跪在床上,虔诚地祈求上帝保佑她的儿子早日回家。“每逢佳节倍思亲”这句话,当时我们这些人体会得更深刻。政府让大家在节日里尽兴地玩,自然是照顾情绪,但归根到底还是要大家安心学习,彻底改造思想,将来做一个对人民有用的人,人非草木孰能无动于衷?想到这里我的心灵深处又泛起一股忏悔之情,谁也不能否认,心灵深处的忏悔,也就是人性恢复的闪光!倦意催动了睡意,翻过身准备入睡之际,朦胧的双眼扫到室内火炉里映出的红光,一股温馨如春的热流伴着我进入梦乡。(www.daowen.com)
次晨天还未大亮,响起了辟辟叭叭的爆竹声,这时还未吹起床哨,有人就穿衣起床,好开玩笑的左君边穿衣边说:“大家起来,恭喜发财!恭喜发财!”栗君说:“你这个财迷转向的财务要员,现在还在做发财梦?难道你还不怕共产?”刘君说:“今天应该说:恭喜释放!”谢君接着说:“不如说恭喜大家阁家团聚!”本来小组公约规定:晚吹熄灯哨后、早未吹起床哨前,都不许说话,可今天是大年初一,似乎应当例外。起床漱洗毕,炊事员在院子里喊叫:“今天早上吃饺子,会包饺子的请来饭厅,咱们食堂人手太少,必须大家动手。”语音刚落,只见北方籍的人向饭厅走去。我走进饭厅后看到面已和好,案板上放着几盆肉馅,一向热心于为大家服务的蒋君,边卷袖子边说:“今天我来揉面。揉面有一定的规程,不能乱揉,要顺着揉,这样揉出的面才有劲头。”蒋是山西平遥人,对吃面食很讲究,不一会就将擀好的面皮围在板前,会包饺子的围在放馅的餐桌边,边说笑,边包。这时有一个南方籍的刘君走进饭厅说:“我啥都干不来,但也不能坐享其成嘛!”不记得是谁在说:“你们南方出了一位很有名气的运输大队长(指蒋介石),今天你就给咱们当运输大队长,批发擀好的饺子皮运输到包饺子的桌上。”刘君笑着说:“运输大队长这个名称不太好听,还是让我当运输工人吧!”接着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政府给大家放了三天春节假,其间除每日三餐外,还举行了篮球、乒乓球、康乐球和扑克、象棋等比赛,基本上没有闹思想情绪的。
春节过后大家又在开始议论“早日走上工作岗位”这句话,从政府对大家一贯的照顾来看,似有解决问题的迹象,但迟迟不见有动静,有的人说:看来说不定会受到国际形势的影响,因为国际上出现了“匈牙利事件”,为此政府可能会重新考虑我们的问题。总之多数人处在观望彷徨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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