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紫明
天津市棉布行业的市场由来已久,源远流长。从本世纪以来,迭次起伏,兴旺发达,常盛寡衰。早在二十年代初期,天津就有众多的棉布批发和零售商店,并逐渐成为天津商业的支柱,对天津的物价、市场有举足轻重的影响。至天津解放前夕,中纺二厂生产的“大五福”布已成为奸商的投机筹码。
1948年下半年,解放战争神速地进展,国民党政府已届崩溃灭亡的边缘,天津市岌岌可危,人心惶惶,市场一片紊乱,“大五福”白布身价抬高,成为市场抢手货。因它比黄金价低,起点小,适合一般中小阶层购买,又较黄金、白银便于上市交换,不在严禁取缔之列,从而成为广大市民代替货币交换易手的“通货”。随着频繁的交易活动,便出现了棉布自由买卖的市场,它集中在西马路上。
西马路曾是棉布销售地。在三十年代比较萧条,仅有10多家布铺和10来户布头摊。西门北的布铺多是一间小门脸两三个人合伙经营或雇用一个小徒弟。以河北省中南部、河南省北部和山西省中部农村的集贸商为销售对象,商品多是从上海、青岛采购的红绿颜色花哔叽、花斜纹等布匹为主,内行人称“花色家”。出售白市布、漂白布和色布的仅有协兴、协盛永等少数三四家。西门南的布头铺以成衣裁缝、鞋料作坊和武清、静海等县农村为销售对象,在门外摆摊出售青、蓝、白色布头和墩布条子,很少有经营整匹布的。因本小利微,多系夫妻店、父子店的家庭小生意,故内行人称布头摊为“窝头摊”。所以西马路棉布经营较冷落,不成气候。
四十年代后期,冀中南和山西、河南大部分解放地区不时有贸易人员来津采购物资,布匹为重点商品。那时外地客商习惯到针市街晋义栈、西北角公记药材栈、河北关上公记货栈、北门里集祥公司以及华北戏院后龙亭的几家客栈里落脚,并在西马路一带采买,于是西门北的布庄逐渐兴旺起来,许多门面住家纷纷改为棉布庄。象大陆电影院便将门厅分辟为三家布庄;有多年历史的长胜涌五金号变成了瑞隆棉布店;连勒石刻碑的作坊也改换门庭,挂上了白地红字的布庄牌匾。
此时西门北的“花色家”在经营上也有了新变化。新开张的字号多是倾向买卖白布的投机商,意图是通过座商牌照向中纺公司批购“大五福”,销给客户,实际上仍以买空卖空为主。当时在西门北六条胡同口路西有一个绰号“赵老黑”的中年汉子,便是投机倒把的能手。每天上午,他往投机倒把的人群中一站,伸出胳臂呼卢喝雉地喊着:“买仨卖俩”“、空五个套四个”,冲破了西马路的宁静,西门北一带被弄得车堵马乱,行人止步。他们还用电话与六号路的棉布市场遥相联系,彼此呼应,互相买卖,很快这一带便发展成为天津新崛起的棉布市场。
在棉布市场上,整匹白布的经营方式是“现市”买卖;色布是一套压一套转,它的经营方式也是多种多样。
整匹白布的“现市”买卖,就是现款现货,现买现卖。方法如下:
一是从交易所批购。摊贩凭牌照或座商购货卡,向交易员提出购买的品种规格、牌号、数量,由花纱布公司按牌价批售。购货起点须整件(20匹),一般不拆包,买卖直接交易,上市及时,货新平板,无痕量足,受买者欢迎。
二是向存户个人买卖。摊贩在市场内对来往持布换钱的人零星收买或贩卖。这种布匹多是散存的旧货或是储存多年的老货,有的有沾污、折痕,有的凌乱,其价格随市场行情洽商成交。由于货色不一,需要整理,常常用低价收进,经过修整后的布匹再按正常品价出售。布贩中有绰号“卷子王”者,时常在市场内收买旧布,在家重新对码、折叠、熨平,成为皮新板滑的“新布”出售而获利,在半年内就与摊贩单嘉祥、经纪人高椿年合伙在西门南开设了有门面的椿祥号布庄。
三是由经纪人跑合买卖。在货源较少、价格波动时,摊贩急于抓货便找经纪人向西马路座商或客户购买。其成交量多是拆包的半件(10匹),价格随行就市,马上交款提货。
四是代客买卖。有的摊贩接受客商的委托,代买代卖代存。如西北药材客商运来枸杞子、甘草等药材,卖出以布匹论值计算,货栈卖货后立即由摊贩代为买进“大五福”为客商保值,由摊贩代存,待用款时再行代卖。摊贩可利用代存的布匹进行周转。
五是以代售店套购。摊贩邻近代售店,每逢花纱布公司的人下店通知挂牌买卖,会先行得到信息,排队入内购买。虽限数量,但可多人多次屡购,也可聚少成多,连续套购,放在摊上转手倒卖,便可获得近利。
色布的经营需要有相当的资金,买坯布、染色布各占一套资金。一般的是从交易所购买白坯布(质量高低不等),每10匹为一轴,交给染厂加工成青、蓝各种色布,在染色加工过程中,坯布经过烧碱炼洗、上色、丝光等工序,已被抻拉缩宽加长,在40码外多出三四码布,便是布头摊的货源。经营核算是以坯布价格加上印染价(俗称染水)便成为染后的色布价。每10匹色布约可出布头10多斤(布质次的布出布头更多),相当于一匹布价,便是利润。由于布价、染料价、烧碱、红矾钠等化工原料价格不断飞涨,经营色布可以从三个方面获利。所以资本较多的摊贩多经营色布。城隍庙街内有一个摊贩杨振华,经营青蓝色布获利较丰,转年便在北门外估衣街西口开设了三间门面的万华棉布庄。
德华棉布市场里的摊贩绝大多数经营色布,做着远销东北、西北的行商买卖。他们的资本雄厚,在交易所或小纺织厂买坯布动辄数十匹,在几家染厂加工十几轴(百余匹),打成包件运销外地,也有时在交易所内成交。有人称张大哥、张大嫂的夫妻俩,起了“振兴厚”的牌照,在德华市场内摆摊,又在德华市场旁租赁一间房,经常接待东北客商,存储买卖各种牌号的青蓝色布数百匹供人选购,成为西门里棉布市场的第一大户。
布头的经营。货源靠印染厂的“轴头布”(染布的接头)和卖色布的下料。每块尺寸不一,约在七八尺以上。出售价不按尺而论斤。10块为一捆,一个摊贩备货多是二三十捆,青、蓝、白色为大宗。
销售的对象既有个人存户,也有郊县的集贸商,还有市内门市部也做零匹采购。如南门外协立成、南市万宝和郭庄子的布铺都派人到市场买三两匹。武清县杨村和霸县信安镇的布商隔十天半月来一趟,买走十来匹布贩销。客货栈等大户多是指定专人通知或由摊贩每天上门联系,随时报知行情。当时,针市街元丰裕报关货栈经理的侄子便在市场直接买卖,并用电话与有关方面沟通信息,进行大宗交易。
1948年12月,解放军围攻天津,市内社会混乱,工厂停产,市场商品奇缺。在炮声隆隆中,西马路的棉布市场出现了形形色色的贩购“大五福”的人。这些人极其复杂,各行各业、男女老少都有,穿装打扮各异,有的长袍红顶帽翅,有的穿老美皮猴,也有的皮帽短袄,还有的头裹毛巾腰系布带。他们游荡徘徊在西马路南起西门南的二道桥,北到西门北六条胡同口的一里长街上。大多数是买卖布匹的,也有倒卖黄金、白银及“袁大头”的,还有摆摊卖纸烟或百货的。一些叫卖零食的小贩也混杂其中,使这一带成为混乱的闹市。
这些人大致来自以下几个方面:
1.纱布行业从业人员。这是市场上买卖大五福的基本队伍,利用自有的柜台、电话,掌握本市和上海等外地的行情,消息灵通,买卖果断迅速,多是在柜台前后成交,数量多,一般是成件(20匹为一件),买卖少的也在10匹以上,盈利可观。这类人很少流连在马路上。
2.东北逃难的富商大户。他们为躲避家乡的解放,携带财产来天津谋生,以“大五福”为筹码经营生意,这些人资本雄厚,多是住在客栈内或独自租房居住,利用经济人为之牵线挂钩,囤积买卖,投机倒把,兼跑行商,是棉布市场中的大户。
3.经济人与布摊贩。这是西马路棉布市场的地头人,熟悉商品业务,既占有地理方便,又有人熟好办事的条件,买卖比较顺利,经营应手,试身便可获利。
4.一些工厂商店的失业人员。利用资本家分给的遣散费——大五福布当作本钱,在西马路倒买倒卖,赚些差额利润。这种人资本不多,活动频繁,无固定地点,不求重利,很少有蚀本者。
5.一些存布户到西马路布市换钱,或用钱买布。多数不懂商品知识,不了解行情,往往张嘴猛要价、乱杀价,买布只知新、卖布先点钱。在交易中,形色怆惶,表现腼腆,动作迟慢,往往找僻静处成交,极易上当受骗。
6.无业游民。这些人有的个人有存款,但大多数是从亲戚朋友处借布当本钱,每天倒腾一两匹,或是兑换银元买来卖去,挣点微利,养家餬口。(www.daowen.com)
7.窃盗、诈骗及抢劫分子混迹其中,以贩布掩盖面目,东西游逛,乘机作案。他们专向存户翁妪或农民靠近,得手便明买暗夺,或以假充真,打托行骗,甚至抢劫逃窜。这类人虽属少数,但行为恶劣,害人不浅。
从解放前夕到解放后的两三个月内,西马路一直是无人管理的“自由市场”。由于人员复杂,社会秩序尚不稳定,窃盗等坏人活动猖獗,伪劣布匹以假充真乘乱上市,偷盗、欺诈、抢劫等情时有发生,给棉布市场蒙上了一层令人惊恐、胆怵的阴影。
市场上以伪劣布匹行骗手法很多,大体上有:
先以白布为例。这种布现买现卖的居多,价格变化较快,交易频繁,倒手也多,极易出现以次顶好,缺尺短码,外行人容易上当受骗。其以次顶好的手段有:
1.“老里”。即整匹布中间接缝,把两块或三块布用浆糊粘连在一起,从外观、数码、秤重来看都“正常”。实际不是布匹的整长度,一般买主看不出来。
2.短码。即不够长度,若数码叠折,虽是40码,但码距缩小了,本来应当2.7尺为一码,这种布仅有2.5尺,每码短2寸,整匹布便少8尺。实码一匹只够37码。
3.假记头。纱厂的出厂布匹,每匹40码在两端有红或蓝或绿的记头,作为原匹记录。布贩子往往从布的内端撕下一块布头,作为价外的赚尺。为了蒙骗顾客,便用红蓝铅笔在撕布的一端涂抹,仿佛是“原码原记头”,实际上已短了几尺布。
4.除锈。原来整包布用铁皮打四道箍,有时因存放地潮湿,铁箍生锈,使布匹背部留有黄色锈痕。布贩子为消除锈迹,使用化工原料草酸在锈痕处点浸,表面锈痕消了,实际上纤维已被酸蚀,失去拉力,不耐穿用。
在色布方面,主要是使用假牌号,以次顶好,假冒名牌。如“飞行世界”牌蓝布,牌子响,价格高,受南北客商欢迎。有的布贩将次坯布次色染的蓝布贴上“飞行世界”的商标混充。“太平洋”牌蓝布是东北地区的畅销货,布贩也以次蓝布贴假商标冒充。还有的染色质量极差,布上有花柳、白点、红杠等,便在黄昏或灯下打马虎眼坑骗顾客。
卖布头的更是缺斤短两,搀杂使假。布头一般是10块或成捆按重量称秤计算。为了使分量加重,便往布头上喷水,或在捆内大块中夹小块;在细密布纹的布头里搀夹粗次布纹的布头,装作原捆出卖。
此外,还有合伙打托、欺生赚农、抢劫布匹的恶劣行为。由两三个人围住老年存户,或是农民卖布,乘商论价格、查看质量之机,将布匹转手挪走,而后一哄而散,卖主难以找到窃贼。黑话对此叫“大抓”。这伙人在当时西马路上为数不少。有一孟姓老翁卖布数钱,走到僻静的胡同时,被抢劫犯将钱夺走,并将其打昏在地,不久老翁气绝身亡。
解放以后,天津市军管会针对棉布自由买卖出现的“成交紊乱,人员杂乱、秩序混乱”的现象,为尽快整顿社会秩序,保障人民利益,稳定物价,对西马路棉布市场进行集中管理。1949年4月6日市工商局发布布告,内容大意是:
1.街头摊贩均须迁移到指定的临时市场内。
2.摊贩须填具申请书,领取营业牌照,无牌照者不得营业。
3,摊贩不得任意迁移或扩充摊位,服从工商局或民警的指挥。
根据布告精神,工商八分局派出干部到西马路将布贩劝导到西门里城隍庙街中,作为临时市场,集中摆摊设点,街内东面为单号,西面为双号。每一摊贩占地两米。有的摆长凳架木板;有的摆手推车,平列布匹成排,逐摊相连。在这条长街上,从西门里的南口到西门北六条胡同、府署街西头的城隍庙山门前,共有摊贩150多户。其中整布布摊100户,在街南口多是白市布,中间是整匹色布。往北是布头摊40户。零尺摊10多户,在六条胡同横街内。经整顿,摊贩于街南头路东第一个大门院内两间北屋成立“城隍庙街棉布市场摊贩管理委员会”,选出主任委员马文炳,副主任洪恩年、刘毅然,委员赵丕华、王润圃、刘松年等。同时,工商八分局派出干部在管委会办公。
管委会的任务是在工商部门领导下,贯彻执行各项方针政策,维护合法经营,坚决取缔伪劣商品和黑市活动,协调摊贩之间的关系等。通过管委会的工作,棉布市场的综合治理初见成效。街道逐日清扫,治安秩序好转,假冒活动有所收敛,“大抓”等不法分子无所施其技。摊贩们经营活动和生活趋于稳定,积极响应管委会各项号召,热情高涨。1949年解放后第一个“八一”建军节,摊贩管委会在北马路闽粤会馆(现第二中心医院)举办拥军庆祝会,邀请票友彩唱京剧。十月一日开国大典,又组织数百人上街游行,高呼口号,欢庆新中国的成立。
当年,天津市军管会贸易处3月份成立花纱布公司,针对布商布贩存在的一怕没收财产;二怕职工斗争;三怕物价上涨卖出布买不回;四怕暴露自己财产等思想,开展思想教育活动,宣传“公私兼顾,劳资两利,城乡互助,内外交流”的政策。一方面积极安排纱厂开工,调节棉花、纱布的供需;另一方面整顿市场,取缔投机倒把,保障正当经营,稳定价格。市内呢绒纱布商进行登记,由解放前928户,到5月底实有732户。其中批发商319户。取缔了几十户投机倒把的私营布庄。5月4日成立花纱布交易所,公布了《天津花纱布交易所管理交易暂行办法》,规定了交易的品种范围、数量限额。凡不按规定进场交易者视为不正当交易。为防止在交易所大量套购,定在西马路、府署街的振记、城隍庙街的余庆和南小道子等处30家纱布店,为花纱布公司的代售点。从4月1日起向市场投放零匹市布。
随着市场管理的加强,社会治安的稳定,一些商人纷纷涌向棉布市场,迫切要求设摊建点。为此,工商八分局又选择在城隍庙街附近西门里原德华当铺于5月份辟为德华棉布市场,内中楼下前后院设摊40多户,二楼开座商10来家,也组成德华棉布市场管理委员会,由李亚田、邓鸿章分任正副主委。德华市场的摊贩设在大厅内,比起城隍庙街露天设摊又胜一筹。人员也比较整齐,大多数是私营纱布庄的从业人员,还有钱庄经理和东北客商,经营以印染的色布为多,远销东北。
不久,工商部门为进一步加强纱布经营管理,对城隍庙街、德华两个棉布市场再次整顿,将整布摊贩改为座商,起字号申请营业执照,加入花纱布绸业同业公会,并由赵丕华代表该处座商在同业公会中任委员。于是,露天摊贩的座商字号牌挂在城隍庙街头的墙壁上,市场秩序、经营活动出现一片新气象。
1950年国家统一财政后,人民政府对纱布市场管理制度继续完善。为了保证棉布货源及时调拨供应,组织全市纱布商成立联合采购社,分别向交易所和外地统一采购。西马路的纱布商组成第三联合采购社。由忠祥布庄经理鲍家骏、复成棉布庄经理孟羽卿(1956年至“文革”前曾担任红桥区副区长)分别担任正副主委。城隍庙街与德华两个市场组成第四联合采购社,由李亚田、于振源担任正副主委,主任开始是赵阔庭,后赵参加花纱布公司工作,改由王静府担任。
采购社的任务是根据两个市场座商申请购买的品种、牌号、数量,在前一天汇总,将货款送交人民银行,次日到花纱布交易所集中批购,由采购社统一交货款,下午提货到场,然后分拨到摊,保证了进货渠道畅通。货源纯系出厂产品,并无伪劣,从而使棉布经营逐步纳入集中采购的范围,为以后棉布统购统销奠定了基础。
全国财经工作统一后,中央在财政、金融、商业等方面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国家控制了物资,掌握着商业批发环节,物价由波动步入稳定。天津花纱布交易所成交的五福细布每匹23.50万元(旧人民币),一直保持几个月,随买随卖,不脱销和惜售,各地的差距也在缩小,价格趋于合理。西马路纱布市场已无机可投,无积可囤,批发商将资金转向生产,加入投资公司,由国家统一安排。城隍庙街与德华两个市场的摊贩式座商,除少数转移到南市群众商场(现南市百货商场)去租赁柜台继续经营外,绝大部分将资金转入投资公司,人员归口到天津纺织站、公司或外省市纺织品商业部门。到1952年底,西马路棉布市场已人走摊散、街清场静。第三、第四花纱布联合采购社完成了历史任务。城隍庙街与德华两个棉布市场不复存在,成为历史名词,德华市场改为人民银行西门里办事处,城隍庙街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