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生
刘云若是天津以写社会言情章回小说而享有盛名的通俗小说家。虽然他50岁便英年早逝,但他一生创作了近30篇章回小说,而且半数以上都是洋洋洒洒上百万言的长篇巨著,这使他成为当时写章回小说的代表人物。
刘云若原名刘兆麟,清光绪二十六年(1900)生于天津[1]。年少时自半私塾式小学毕业后,进入天津官立一中上学,仅念了二年就离开学校到一家银行为职员。不久,又辞去了银行工作,开始了他的写作生涯,并向各地报纸投稿。
刘云若天赋聪明,才华横溢,文笔流畅,不论写什么都能妙笔生花。最初,刘云若以不同的笔名向天津有名的四家大报(《益世报》、《大公报》、《庸报》、《商报》)投稿,受到《益世报》老报人王小隐的赏识,于是约刘云若为《益世报》副刊撰稿。后来王小隐转到《商报》,就推荐刘云若到《商报》编副刊《鲜货摊》。以后《北洋画报》在津创刊,又邀刘云若担任编辑,从此刘云若的编辑才能得到了发挥。抗战期间刘云若还应邀主编过《新天津画报》的副刊《黑旋风》。
刘云若的成名作,也是他章回小说的处女作,即《春风回梦记》。这篇小说最初在天津《商报》连载后,马上轰动三津,《商报》也由原来的印行500份,猛增到2000份,找《商报》登广告的也日渐多起来,《商报》的营业收入由此成倍翻番。许多《商报》订户,报纸一到便抢着看小说;茶余饭后人们议论的话题也尽是《春风回梦记》。刘云若名声大振,很快便红了起来。刘云若生在天津,长在天津,自幼便生活在小市民中间,对当时的天津市井生活非常熟悉,因此他的小说都是以天津为背景并具有浓厚天津地方色彩的。刘云若自己说:“《春风回梦记》是用眼泪写出来的。”因为小说里的人物遭遇既有他自身经历过的,也有他亲眼所见或亲耳所闻而得来的,他在小说中淋漓尽致地描写了各种人的生活和心态,同时也寄予了他的同情与忿恨。
继《春风回梦记》之后,刘云若又写了100万字、24回的《红杏出墙记》,这篇巨作堪称是《春风回梦记》的姐妹篇。这篇小说四十年代曾被上海大明星周曼华拍成电影,轰动一时。以后刘云若又写了《歌舞江山》、《情海归帆》、《小扬州志》、《旧巷斜阳》、《芳草天涯》、《粉墨筝琶》、《燕子人家》、《酒眼灯唇录》、《江湖杂霸录》、《南市风云》等章回力作。他成为与张恨水齐名的章回小说作家,当时有“南张北刘”之说。
刘云若才华横溢,文笔流畅。他写稿子从来不打草稿,文不加点,挥笔而就。他习惯用士宝斋印行的红格直行毛边纸写稿子。他用蝇头小楷,不分天地,也不留装订线,一行接一行地写,写得满纸密密麻麻的,乍一看歪歪斜斜,仔细一看却字体工整、清晰,是当年排字工人最喜欢的“内行字”。
刘云若同时为几家报纸写长篇连载小说,情节各不相同,但每篇小说写到哪他都记得住、接得上。有时几家报纸都来催稿,他也能应裕自如,立等可取。当然也有因一时想不起来而闹笑话的。有时手头没有现成稿纸,他随手抄起纸就写,因此他的稿子有时是写在茶叶纸、香烟纸等包装纸或月份牌上,真是五花八门。另外他写稿子也不一定是铺在桌子上,枕边、椅子、床头、膝盖、有时甚至是厕所里,都是他写作的地方,而且一写就是一两千字。有时他不在家,而报社又等着稿子发排,催稿人只好到他常去的戏院、饭馆、澡塘找他,弄得他不得安宁。有一次我受出版社之托去找他要稿,最后在土膏店找到了他,他正和魏病使在吞云吐雾。我说:“五哥,跟我回去”他没说话,站起来就跟我回去取稿子。我小刘云若近20岁,因此叫他“五哥”,他叫我“小末”,意思是“末将在”,“末将愿往”。
由于刘云若写作不拘地点,不拘纸张,因此待他的小说写完之后,把原稿装订起来,那真是五颜六色,长短不齐,他这种写作方式一时传为美谈。刘云若写完稿子从来不再看一遍,在报上连载时,他也不剪下来贴存,因此一部小说登完后,他自己想找一份完整的剪报都很困难。有的出版商摸清了他的脾气,一旦打算出版他的小说,都事先自己剪报贴好,然后再去找他订出版合同。
刘云若成名后,报馆、出版商找他来约稿,不管是谁,都要先付稿酬,不先付酬不写,稿费少了不写,要得紧了也不写。有时报馆派人来催稿,拖欠稿费就中途辍笔。其实刘云若先要稿费再写稿的事,也是被逼出来的。因为当时有些人找他约稿,稿子写成拿走后,也未给钱。刘云若几经受骗,才提出先要稿费,这也是不得已的。其实当时稿费并不算高,以1941年为例,刘云若写一部30万字的稿子,要稿酬500元,而出版商却讨价还价到300元,这在当时对刘云若这样的名家来讲,实在是太低了。(www.daowen.com)
刘云若不修边幅,蓬头垢面,又瘦又高的身子挑着一领长衫,越发显得瘦。瘦得走起路来如风摆杨柳,几乎要摔倒的样子。他常说自己是“真人不露相”,我问他是什么“真人”,他说是“东皇太乙”。后来刘云若染上了“阿芙蓉”之癖,离开了就无法支撑。最初并不太重,结果“饮鸠止渴”,终于加入了瘾君子的行列,从此生活更加困窘、更加潦倒,区区稿费根本无法应付“北口膏子长流水”的债务。这也是他英年早逝的一个原因。
有人说刘云若喜好“北里之游”,他自己也说过:“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但据我所知,他的“北里之游”都是“喝偏”,从不当嫖客。等“唱手”知道他就是刘云若时,都愿意向他倾吐身世。刘云若正是从她们身上寻找写小说的第一手素材,这从刘云若的小说中是可以看出来的。
刘云若很喜欢昆曲,我向他提起陶显庭、侯益隆、郝振基、程永龙的戏,他老是拍腿叫绝,说:“哎呀,好死了!”有一次刘云若要看马祥麟的《游园惊梦》,正赶上北洋戏院上演宣义社首期大戏,请李砚秀演《盘丝洞》。那天我在北洋戏院为刘云若安排好座位,并商定加演马祥麟的《游园惊梦》,结果把安舒元的《盗魂铃》给挤掉了。看完戏之后,刘云若提出要和马祥麟见一面,但不要告诉马他是谁,这可真难坏我了。后来我把马祥麟请来,他们相对无言,坐了一会儿各自走了。
1941年刘云若写过几篇稿子是用我的名字发表的。记得唱梅花大鼓的女演员花四宝自杀后,我前往采访,回来后把只有卢成科守在那里的惨状告诉刘云若,他马上写了一篇《花四宝玉殒香消》的文章,用我的名字发表了。另一次,我因为《空城计》中的“羽扇‘纶’巾”和《翠屏山》里“只骂得小豪杰‘脸’上发烧”与别人打起笔仗,眼看陷入重围,结果刘云若以我的名字写了一篇《为纶佥进一解》的文章,强词夺理,硬是把我救了出来。
刘云若才思敏捷,文思过人。有一次我写了一篇关于李玉茹的文章,苦思苦想写不出合适的题目。刘云若得知后,未加思索张口就说:“叫《红氍艳影话肥环》。”还有一次天津稽古社的高渤海邀我到天华景看李大春演的《安天会》,看完后我写了一篇《李大春的安天会》,但不愿用我的名字发表,正在踌躇间,刘云若在一旁说:“用‘杀青’。”我问:“‘杀青’是什么意思?”他说:“上海有个哈杀黄,不许天津有个李杀青吗?”后来这篇稿子登在《庸报》的副刊《满庭芳》上。没成想在十年浩劫中为这个名字把我整得死去活来,原因是“杀青就是杀江青”!
刘云若的写作生涯就是这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最后贫穷、劳累和病魔把这位才华横溢的津门才子吞噬了。他以血和泪换回来的稿费并不能养家餬口,却过早地夺去了他的生命。
【注释】
[1]该时间是我根据刘云若生前好友王子扬所说:刘云若1950年死时是50岁。据此推算,刘云若出生时间为1900年,此说较为可靠。另一说法是刘云若出生于1904年。——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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