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闻作史莫难于志，而志地里^[1]为尤难。州、县之志，其例当准诸史，则地里不可不考也。班氏云：“先王之迹既远，地名又数改易。”颜师古云：“中古以来，说地里者竞为新异，妄有穿凿^[2]，颇失其真，后之学者莫能寻其根本。”此其所以难也。如地里之沿革既了如指掌，凡人物、职官、户口、赋役胥^[3]准诸此矣。

灵州为《禹贡》^[4]雍州之域。《太平寰宇记》云：春秋及战国时属秦，及始皇时置北地郡。《汉书注》云：惠帝四年，置灵州，属北地郡。有河奇苑，又曰河奇。《括地志》云：薄骨律镇城在河渚之中，随水上下，未尝陷没，故号曰灵洲。历代以来，废置不一，或置镇将，或置总管，或改都督府，或属关内道。元置州牧，属宁夏路。明设千户，属宁夏卫。我朝定鼎之初，犹沿明制。雍正二年，改为灵州，隶宁夏焉，州故无志。

丁未岁，余奉简命^[5]来牧兹邑，竿牍^[6]余暇，网罗史籍，搜采方志。每苦记载繁多，见闻互异，五阅寒暑，未能卒业^[7]。乙卯，延武威郭君雪庄主讲席，时与商榷，又得《一统志》，溯历代之沿革，考证极为精当。曰：“此册府^[8]之巨制也，洵^[9]足据依矣。”因参之朔方志及郡志所载，粗立条理，抄撮^[10]成编。适余奉檄假守^[11]高平^[12]，摄州篆者，为长白岐东丰公，甫下车，即慨然以斯事为己任。爰^[13]偕郭君取旧所蒐辑者，搴^[14]其萧稂^[15]，剟^[16]其瑕砾，凡两阅月而勒成一书。条分件系，厘然^[17]井然，不但疆域形胜如画沙^[18]聚米，而一方之文献、历朝之掌故，备载无遗，其通博为何如也！

丰公能以儒术饰^[19]吏治，郭君又淹贯^[20]群雅，以予积年未竟者一旦成之，人之才力相去宁可数计耶？二公复谦抑自居，不没余创始之意，如习礼之绵蕞^[21]、造车之椎轮，益滋余弇陋^[22]之愧矣。

时嘉庆三年，岁次戊午，嘉平月谷旦。

奉直大夫^[23]、知灵州事、金匮杨芳灿^[24]蓉裳氏敬叙。

【译文】

灵州志序

一般来说历史类书籍中最难编撰的是方志，而记叙地里尤其难。州、县之志，其编写体例应当符合史书的规范，那么地里就不能不研究了。班固说：“过去君王的遗迹很邈远，地名又多次改易。”颜师古说：“中古以来，解释地里者竞为新说、异说，牵强附会或生编硬造，与实际情况完全背离，使后之学者无法探寻其本源。”这是困难的原因。假如地里沿革已经了如指掌，那么人物、职官、户口、赋役就都可以依此安排了。

按照《尚书·禹贡》记载，灵州属于雍州。《太平寰宇记》记载：春秋及战国时属秦，及始皇时置北地郡。《汉书注》记载：汉惠帝四年（前191），置灵州，属北地郡。有河奇苑，又曰河奇。《括地志》记载：薄骨律镇城在河渚之中，随水上下，未尝陷没，故号曰灵洲。历代以来，废置不一，或置镇将，或置总管，或改都督府，或属关内道。元朝置州牧，属宁夏路。明朝设千户，属宁夏卫。大清朝定鼎之初，一直沿袭明朝制度。直到雍正二年（1724），才改为灵州，归属宁夏府管辖，所以没有灵州州志。

丁未年（1787），我被选派任命为灵州知州，公务之余，网罗史籍，搜采方志。让我苦恼的是记载繁多，说法互相矛盾，经过五年，也未能修成州志。乙卯年（1795），聘请武威郭楷（字雪庄）先生担任书院山长，经常与他商榷，又得到《大清一统志》，此书追本溯源，对历代地理之沿革考证极为精当。让人不由得感叹：“这部书真是皇家的鸿篇巨制，确实足以作为修志的依据。”于是又参考《宁夏府志》及朔方志所载内容，粗立条理，摘抄成编。恰好我奉命到固原代理职务，代理灵州知州者，是长白丰延泰（字岐东）公，刚到任，即慨然以修志为己任。于是协同郭楷先生对我搜集的志书资料进行整理，剔除其中的糟粕，删改其中的瑕疵，总共用了两个月就编成了一部州志。该书条分件系，脉络井然，不但疆域形胜好像画沙聚米，而一方之文献、历朝之掌故，也都备载无遗，其通大渊博谁能相比呢？！

丰延泰公能以儒家学说修整地方的政风和治绩，郭楷先生知识渊博而能贯通众贤学说，一朝完成了我多年未竟之功，人的才智差距岂可简单以数字来计算？丰、郭二公又谦逊自守，不埋没我创始灵州志的辛苦，就如同肯定经营创建朝仪典章、造车还没有安装好车轮辐条的功劳，更增加了我见识浅陋的愧疚之情。

时在嘉庆三年（1798），年次是戊午年，腊月吉日。

奉直大夫、灵州知州、江苏金匮杨芳灿（字蓉裳）敬叙。

【注释】

[1]志地里：记识事物。记事的书或文章也叫志。后代的地方志、天文志、墓志、人物志等，即沿此称。地里：土地、山川等的环境形势；指地理之学；区域、区划。古方志中地里兼有这三层含义。

[2]妄有穿凿：毫无根据地牵强解释文字或生编硬造作品。

[3]胥：皆，都。

[4]《禹贡》：《尚书》中的一篇。用自然分区方法，记述当时我国的地理情况，把全国分为九州，假托为夏禹治水以后的政区制度，详细记载了黄河流域的山川、土壤、物产、贡赋、交通等，是我国最早的一部科学价值很高的地理著作。

[5]简命：简任，选派任命。(www.daowen.com)

[6]竿牍：书札。这里意同案牍，指官府文书。

[7]卒业：毕业、结业。引申为完成未竟的事业或工作。

[8]册府：古代帝王藏书的地方；帝王册书的存放处；文坛、翰苑。

[9]洵（xún）：诚然、确实。

[10]抄撮（cuō）：摘抄；描摹。

[11]假守：古时称权宜派遣而非正式任命的地方官。

[12]高平：高平县，西汉元鼎三年（前114）设置，治高平城（今固原市原州区城关），为安定郡治。因地在原上，既高且平，故名。这里指代固原。

[13]爰：于是。

[14]搴（qiān） ：拔取；取。

[15]萧稂：凋零的禾粟的瘪子。此喻记载不确实者。

[16]剟（duō）：删除，删改。

[17]厘（lí）然：形容有条理。

[18]画沙：比喻画家的画技高明，内涵丰富。

[19]饰：整治，修整。通“饬”。

[20]淹贯：渊博而贯通；深通广晓；深通广晓的人。

[21]绵蕞（zuì）： 汉初，叔孙通创定朝仪时，于野外画地为宫，引绳为绵，立表为蕞，用以习仪。此与下文“椎轮”（原始的无幅车轮）都比喻事物的草创。

[22]弇陋（yǎn loù）：见识浅陋，浅薄。弇，狭隘。

[23]奉直大夫：官阶名，属文散官。金、元时为从六品文散官，明、清时为从五品文散官。

[24]杨芳灿（1753—1815）：清金匮（今江苏无锡）人，字蓉裳，乾隆四十二年（1777）拔贡生。廷试，钦取一等第三名，特用知县，从此步入仕途。先后署理甘肃陇南西和县知县、庆阳府环县知县，实授甘肃巩昌府伏羌县（今甘肃甘谷县）知县。乾隆五十二年（1787）升授甘肃宁夏府灵州（今宁夏灵武市）知州。后又先后署理甘肃平凉知府、宁夏水利同知。共计在甘肃、宁夏任职20年。后徙官京师，任户部员外郎，被推举为会典馆篡修官，参与修篡《大清会典》，旋为会典馆总纂修官。辞官归里后，先后主讲浙江衢州正谊书院、陕西关中书院、四川锦江书院，受聘重修《四川通志》。著有《真率斋初稿》《真率斋词》《芙蓉山馆诗稿》《芙蓉山馆词稿》《荆圃唱和集诗》《荆圃唱和集词》《芙蓉山馆词》《拗莲词》《移筝词》。《灵州志迹》的草创者，在诗词、骈体文等方面都有很高的造诣，诗文华瞻，世谓盈川（唐代文学家杨炯别名）复生，是清乾嘉时期著名的文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