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稽表演的穿插,是南戏艺术的一大特色。插科打诨,是中国古代戏曲尚在萌芽之时就已出现的一种表演方式。由秦、汉之时的俳优,到后代的“参军戏”,再到宋、金杂剧,它们的说笑逗趣、场上作耍,都离不开插科打诨这类滑稽表演,这体现了中国古代戏曲中所蕴含的乐天、达观的喜剧精神。就宋杂剧而言,所搬演虽说“大抵全以故事”,但“务在滑稽”(宋·吴自牧《梦粱录》卷二○“妓乐”)。有时扮作山东、河北村农田叟,也意在逗人一笑。而南戏剧作,时而穿插一些滑稽表演,正是继承了宋杂剧的这一艺术传统,很好地调节了场上气氛,正所谓“不插科、不打诨,不谓之传奇”(成化本《白兔记》第一出)。
如《杀狗记》,情节涉及人物本来就不多,若性格再比较单一,表演起来则容易冷场,令观众望而生倦,昏昏欲睡。所以,作者很注意在较少人物中设计出不同的性格层面,力图使内容趋于复杂,情节丰富多变。剧中的孙荣,苦心攻读诗书,立志进取功名,曾对哥哥孙华说:“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第六出)他笃信知识能够改变命运,读书是晋身之阶梯。不料,哥哥孙华在柳龙卿、胡子传的挑唆下,竟然翻脸不认人,不但不分丝毫家私与他,反而想将其赶出家门。当孙荣向兄长讨要赶考的盘费时,孙华叫家人拿来一本破书,称这就是盘费。孙荣当即质问:“这是一本破书,怎么做得盘缠?”(第六出)孙华随即反问:“你方才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千钟粟,怎么做不得盘缠?”(第六出)一时令弟弟语噎,只得怏怏而回。在这里,孙荣的本意是说,读书有成,获取了功名,吃穿用度自然不愁。这一点,是完全符合古代通过科考改变自身命运这一现实的。但孙华却故意偷换概念,就着弟弟的话头,随意拎出本破书充当钱粮,分明是有意戏弄,借以耍赖,故意刁难,且让对方有口难言,无法分辩。这一对话,看似幽默诙谐,有些滑稽,但其中却包含有令人心酸的内容。万贯家产为孙华独自霸占,而无任何过错的孙荣却身无分文,无路可投。孙华的冷酷无情也于此可见。这类近似滑稽表演的穿插,富有机趣的语言表述,使场上气氛活泼了许多,也令观众多了些观赏情趣。
尤其是剧中柳龙卿、胡子传两个帮闲人物的表演,因其滑稽夸张、口是心非、嗜财如命、阳奉阴违,更让人忍俊不禁,为之捧腹。第三出“蒋园结义”,叙孙华派家人吴忠请柳(净扮)、胡(丑扮)来蒋园饮酒,借机结拜为异姓兄弟。作品写道:
(末白)二位不消去,只在此等候。待我去请员外来便了。(净、丑)有理。(唱)说道我每来此处,悬悬望着员外至。
(末白)我便去。这酒席不要先动。(净、丑)岂有此理。我二人替你看好在此。(末)有劳。(下)(净)兄弟,到被他说着了。(丑)怎么说着了?(净)我今早出来,还不曾吃饭,腹中甚是饥饿,莫若我每先偷些酒吃如何?(丑)小弟也用得着在此。只怕大哥来见了,不好意思。(净)这个何难,都推在吴忠身上便了。(丑)有人来,怎么处?(净)如今一个看人,一个吃酒。如有人来,咳嗽为记。(丑)那个先去看人?(净)你先去看人,我吃酒。我吃完了,替你来。(吃介)告饮了。(丑)偷酒吃还有许多礼数!(净白)自古道礼不可缺。(又吃介)(丑)他只管吃了去,竟不替我去吃,不免哄他一哄。(咳嗽介)(净惊介)兄弟,有什么人来?(丑)没有。(净)你为何咳嗽起来?(丑)若不咳嗽,连桌子都吃了下去了。如今你去看人。(吃介,诨科)。(王季思主编《全元戏曲》第十卷)(www.daowen.com)
主人设酒筵专门请他们吃饭,席上岂能缺了吃喝?客人既已到场,主人又哪有不旋即赶来之理?然而,就在这短短的等候时间里,二人竟上演了一场偷酒吃的闹剧。一人偷喝,一人放哨,干此龌龊勾当,还声称“礼不可缺”。就在一人偷吃酒的瞬间,另一人感到吃亏非小,故意传递主人已来之暗号,让对方惊恐不已。柳、胡二人的初次登场,就彻底暴露出他们饕餮刁钻、贪婪无赖的本来面目。孙华竟与此类人交往,他自身的为人之道、情趣追求则显而易见。这为下文剧情的发展,兄弟的彻底反目,设下了铺垫,也让人明了,孙华竭力称道二人的“知机识变,博学多能;物情市价,无所不通”(第二出),究竟“通”在何处?“能”在哪里?观众自然愈发同情弟弟孙荣的遭际。
又如第十二出“雪夜救兄”,孙华请柳、胡酒店痛饮,颇有些醉意,便将所购羊脂白玉环以及所剩两锭银钱藏在靴筒里,还叮嘱两位结拜兄弟好生看管。当时,他们也连声答应。然而,在踏雪而回的路上,却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情。此前不久,在蒋家园结拜之时,柳龙卿口称要效仿刘、关、张,“不愿同日生,只愿同日死”(第三出)。他们还说,既已结义,“自今日为始,大哥有事,都是我弟兄两个担当。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大哥若是打杀了人,也是我每弟兄两个替你偿命。”(第三出)但时隔未久,誓犹在耳,他们却趁着结义兄长酒醉,盗窃他靴中所藏财物。本来,柳龙卿想要独吞,不料惊醒胡子传,他连忙装睡。胡见状,也想独吞,正抓耳挠腮之时,一番自言自语为柳龙卿听得。柳故意发话道:“我每吃了他的,用了他的,反要偷他东西,忒黑心!”(第十二出)似乎一本正经。胡子传见状,不得不发誓,若要偷义兄财物,“就要烂心肺”(第十二出)。此时,柳龙卿才自道想偷孙华财物的心迹。如此蝇营狗苟之徒,却自我标榜为“志同道合”(第十二出)。结果,二人又在谁先偷、怎样偷上,大费周章。他们讨价还价半天,最终决定柳龙卿先偷,胡子传放哨。偷时,他为防孙华发现,先呼唤几下,见他不答应,以为对方已入睡,然后再下手。柳先将羊脂白玉环偷到手,剩余的两锭银子却让胡再去偷,通同作案,有事共担,以防对方推诿。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倘日后大哥晓得,就都推在我身上了。还是你去,日后没得说”(第十二出)。当财物全部到手后,他们不仅不将结义兄弟送归,反而用积雪将其厚厚掩盖,唯恐冻他不死。这就是“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的结拜兄弟间的“担当”。剧作以活生生的事例,诠释了酒肉朋友的真实含义。正因为有了这两个市井帮闲的滑稽表演,才推动了戏剧冲突的层层发展,有力配合了人物形象的塑造。
其他如,《琵琶记》第十六出里正(丑扮)与其妻(净扮)的调弄,第十七出媒婆(丑扮)的自报家门;《破窑记》第二出,占卜老汉忽地笑与算卦先生隔壁听的相互嘲诮;《苏武牧羊记》第十九出“遣伎”中妓院龟子的插科打诨;《赵氏孤儿记》第八出“赵盾劝农”里农夫的表演;《白兔记》里李洪一夫妇,一净扮,一丑扮,时而调侃、逗趣;《苏秦金印记》里卖钗的王婆;《刘希必金钗记》所写打卦先生。诸如此类的滑稽表演,几乎存在于每一部剧作,在情节穿插、气氛调节上,都起到一定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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