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新雷
从明清文人的笔记看来,过去讲昆曲声腔的源头,都是从明代嘉靖时魏良辅说起的,推崇他是“曲圣”,是“鼻祖”,距今四百多年。不过,自从1960年路工发现魏良辅《南词引正》关于昆山腔创始于元末顾坚的记载以后,戏曲界掀起了重新探讨昆腔渊源的势头。令人注目的是,魏良辅在自己的著作《南词引正》中并没有说他是首创者,而是将首创之功归之于元朝末年的昆山本地人顾坚,足足把昆山腔的历史上推了二百多年。学者们根据《南词引正》这件新资料进行考论,追溯昆山腔形成于元朝末年,至今已有六百多年的历史。
再从明代文籍中探究,魏良辅是昆山旧腔的革新者,创造了水磨调,但当时并无“昆曲”之称,仍称昆山腔、昆腔,或称时曲、新声。《南词引正》中说了“昆山腔”,并没有提出“昆曲”二字。直呼“昆曲”的记载,实际上要到清代康熙年间的文籍中才出现,距今三百多年,但如今约定俗成地将昆曲作为昆腔剧种的统称了。
《南词引正》是1960年文化部访书专员路工在清初抄本《真迹日录》中发现的。《真迹日录》的编者张丑(1577—1643),字青父,号米庵,明末昆山人,精于书画的鉴赏和品题,著有《清河书画表》和《法书名画见闻表》等。据《四库全书总目·清河书画表提要》记载:“其祖父皆与文徵明父子为姻娅世好,渊源有自。”所以张丑在《真迹日录》、《法书名画见闻表》、《清河书画表》等著述中记录了多件文徵明的书画珍品,而魏良辅的《南词引正》,就是他依据文徵明的手书真迹过录在《真迹日录贰集》中的。
《真迹日录》在张丑生前没有刻印,只以多种传抄本流传于世。清代乾隆年间,鲍廷博“知不足斋”根据一个不完全的抄本刊印了单行本,《四库全书》子部艺术类又采录了鲍士恭(鲍廷博之子)家藏本,但都缺失《南词引正》。而路工访得的是康熙年间的传抄本(“玄”字缺笔避讳),比较完整。在路藏本《真迹日录》第贰集中,赫然抄有吴昆麓校正的《娄江尚泉魏良辅南词引正》的文本,共十八条;文本题署为“长洲文徵明书于玉磬山房”,小字注明“真迹”两字。文本有曹含斋写的《后叙》说:“今良辅善发宋元乐府之奥,其炼句之工,琢字之切,用腔之巧,盛于明时,岂弱郢人者哉!”对魏良辅唱论之妙,大加赞扬。曹含斋作叙的时间标明是嘉靖二十六年丁未(1547),比徐渭在嘉靖三十八年(1559)写《南词叙录》记昆山腔“流丽悠远”的时间早十二年。过去,我们知道明万历四十四年(1616)刻本《吴歈萃雅》卷首载有《魏良辅曲律》,钱南扬先生在《〈南引词正〉校注》中作了比勘,发觉《南词引正》是原稿,而《曲律》是《南词引正》的删改本。使人惊奇的是《南词引正》第五条专门讲述了五大声腔,在《曲律》中已被删掉。《南词引正》第五条的原文是:[1]
腔有数样,纷纭不类,各方风气所限,有昆山、海盐、余姚、杭州、弋阳。自徽州、江西、福建俱作弋阳腔,永乐间,云、贵二省皆作之,会唱者颇入耳。惟昆山为正声,乃唐玄宗时黄幡绰所传。元朝有顾坚者,虽离昆山三十里,居千墩,精于南辞,善作古赋。扩廓帖木儿闻其善歌,屡招不屈。与杨铁笛、顾阿瑛、倪元镇为友,自号风月散人,其著有《陶真野集》十卷、《风月散人乐府》八卷,行于世,善发南曲之奥,故国初有“昆山腔”之称。
魏良辅讲了五大声腔,除了弋阳、海盐、余姚、昆山四大声腔之外,还有一个杭州腔(后已消亡)。至于讲到弋阳腔传播范围之广,则与《南词叙录》的说法是一致的,甚至记述明成祖永乐年间已传唱到云南贵州。最最稀奇的是具体记载了昆山腔的来历,并推崇昆山腔是“正声”,地位在诸腔之上,其创始人不是他自己,而是元末昆山千墩人顾坚。这种石破天惊的记事,引起了昆曲史研究者的热议,纷纷撰文进行讨论。如蒋星煜写了《谈〈南词引正〉中的几个问题——昆腔形成历史的新探索》[2],黄芝冈写了《论魏良辅的新腔创立和他的〈南词引正〉》[3],施一揆写了《关于元末昆山腔起源的几个问题》[4],董每戡写了《由〈南词引正〉说起——关于魏良辅、昆腔、昆山曲派》[5],陈兆弘写了《昆曲探源》[6],我也写了《关于明代魏良辅的曲论〈南词引正〉》[7]。
《真迹日录》贰集中的《南词引正》书影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2年据路工藏本影印
[说明]这是北京图书馆出版社的影印本,封面是出版社新做的,《真迹日录》的“迹”原本上写的字体是“蹟”(异体)。又,路工的藏印和“书目文献出版社”的藏印经复印附上。
路工(左二)和赵万里(左三)于1957年在浙江访书时留影
回顾1960年暑期,我曾到北京登门拜访路工先生,承蒙路先生拿出珍藏的《真迹日录》给我看了。1996年他仙逝后,藏本经明清史研究专家谢国桢之手转给书目文献出版社。该社更名为北京图书馆出版社(现名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后,于2002年将载有魏良辅《南词引正》的路工先生原藏本《真迹日录》(上中下三册)影印出版,南京大学图书馆买到了一套。我对此继续进行探究,我的思考可以归纳为七点。
第一,依据《南词引正》的说法来理解,顾坚“善发南曲之奥,故国初有昆山腔之称”,那么,他是原创歌手,是创始人。所谓创始人,并非说他一个人创造了昆山腔,而是指他是昆山腔形成时期具有标杆性的代表人物。但顾坚的生平事迹缺乏记载,我们从两种顾氏家谱中查到旁证,顾坚是确有其人的。(一)《南通顾氏宗谱》十卷首一卷,1931年南通翰墨林铅印本,分订4册(南京图书馆、上海图书馆均有收藏),据谱中记载,南通顾氏是因为“元季兵乱时”从昆山迁去的,在《远代志略》中记有四十九世顾仲谟至五十四世顾坚的世系表(首卷第十六叶上):顾仲谟—顾时沾—顾祯—顾炳—顾鉴—顾坚。顾鉴、顾坚的时代正当元朝末年;(二)《上海图书馆藏家谱提要》(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5月出版)著录顾氏宗谱计有91种。其中书号为JP552的《顾氏重汇宗谱》,是民国年间顾心毅据清代乾隆三十六年(1771)顾一元的原谱本续纂的手写稿本,不分卷共46册,在第6册第144页和第14册第301页,查见了顾坚属于顾仲谟这一支的家世谱系:
仲谟—时沾—祯—炳—鉴—坚
这与《南通顾氏宗谱》的谱系全同。可惜都只有世系表而没有谱传。至于郑闰在2009年12月25日《苏州日报》发表《顾坚身份之谜》一文(该文修改稿又载于苏州古吴轩出版社《中国昆曲论坛2009》),宣称他在日本国会图书馆藏书中发现了顾坚的小传,但经日本学人查核,已予否定。[8]
第二,《南词引正》记顾坚“著有《陶真野集》十卷,《风月散人乐府》八卷”,可惜均已失传,其内容不得而知,但从书名反映出来,顾坚是一位民间艺人,曾自号“风月散人”。“乐府”是指可以歌唱的散曲小调,而“陶真”则是宋元明说唱伎艺的名称。南宋西湖老人《繁胜录》记载:“唱涯词只引子弟,听陶真尽是村人。”明代田汝成《西湖游览志馀》卷二十记载:“杭州男女瞽者,多学琵琶,唱古今小说、平话以觅衣食,谓之陶真。”这表明“陶真”是民间艺人随口说唱的一种文艺样式,受众大多是村夫野老,所以顾坚的著述叫做《陶真野集》。我们由此认定,顾坚是著有专集已经很有名气的民间艺人。由于个人身份和社会地位卑贱低微,虽然他有一定的文化水平,和顾瑛、杨维桢、倪瓒等文人名士交往,但他不是去从事文学创作,而是去参加声伎演唱活动的。《南词引正》说:“扩廓帖木儿闻其善歌,屡招不屈。”可知顾坚唱得特好,名扬四海,连当朝高官也想听他唱曲。扩廓帖木儿(《明史》第124卷中有传)是元顺帝时朝廷的左丞相,慕名招请,屡屡相邀,但顾坚不愿为蒙古贵族统治集团的当政者献艺,再三拒招,其秉性耿介坚贞,不畏权贵,实非等闲之辈。
第三,魏良辅在《南词引正》中记昆山腔的来头,竟寻根追古提到了唐朝的艺人黄幡绰,说是“惟昆山为正声,乃唐玄宗时黄幡绰所传。”据宋孝宗时昆山人龚明之在《中吴纪闻》(有《四库全书》本)卷五记载,昆山西乡绰墩,“古老传云,此乃黄幡绰之墓”。明人徐树丕《识小录》(有“涵芬楼秘笈”第一集本)卷一也说:“昆山真仪镇之北十余里名绰墩,相传是唐时黄幡绰墓。”那么,黄幡绰是何等样的艺人呢?唐人段安节《乐府杂录》说他在宫中擅演参军戏,甚得唐玄宗的喜爱。可能在安史之乱时流落到昆山,传艺于乡民,死后所葬之地,村民即以绰墩称之。魏良辅在昆山是知道黄幡绰与绰墩的情况的,“所传”两字的含义,不是说昆山腔是唐朝黄幡绰创始的,而是指黄幡绰在昆山绰墩留下的艺术影响。在魏良辅之后,明末人钮格曾将黄幡绰在昆山的故事编成了一部传奇《磨尘鉴》(《古本戏曲丛刊》第一集影印),[9]便证明了这种影响。这种影响是指优伶伎艺和音乐成分的“传承”关系,是指其历史文化传统和深厚的文化底蕴。从中国戏曲史的发展来立论,黄幡绰把唐代宫廷俳优和梨园歌舞那一套伎乐方式带到了昆山,在民间生根发芽,直接影响了元明之际昆山的声艺活动。
第四,魏良辅在《南词引正》中特别指出顾坚与顾瑛(阿瑛)、杨维桢(铁笛)、倪瓒(元镇)“为友”,与当时以顾瑛为首的文士集团结交往来,这就为我们探索昆山腔的形成打开了一个窗口。在上海图书馆所藏顾心毅稿本《顾氏重汇宗谱》中,第六册第92页载有顾瑛父子的谱系,第十四册第301页载有顾坚父子的谱系,表明顾瑛与顾坚是同宗,都是南朝梁、陈时吴郡名贤顾野王的后裔,只是后世已分隶不同的支派(同宗不同支)。该谱第三册《家传》中,没有顾坚的传,但却载有顾瑛的传。顾瑛(1310—1369),又名阿瑛、德辉,字仲瑛,平生工诗善画,不屑仕进。《顾氏重汇宗谱》所载《五十四世德辉公传》记载:
德辉,字仲瑛,别名阿瑛,昆山人。……卜筑玉山草堂,园池亭榭,饩馆声伎之盛,甲于天下。日夜与高人俊流置酒赋诗,觞咏唱和,都为一集曰《玉山名胜》,又会萃其所得诗歌曰《草堂雅集》。淮张(按:指张士诚)据吴,避隐嘉兴之合溪。母丧,归绰溪(按:指绰墩通傀儡湖的河道)。
《四库全书总目·玉山名胜集提要》也说:“元顾瑛编。……其所居池馆之盛,甲于东南,一时胜流,多从之游宴。”这都说明顾瑛家拥有雄厚的经济实力,他在昆山西乡邻近绰墩的地方建造了一座园林别墅,总名玉山草堂;为的是筑巢引凤,招集四方宾客,弦歌相叙,号称玉山雅集。所谓“饩馆声伎”,就是指顾瑛园林中蓄养了能歌善舞的家班伶工,因此吸引了四方来客,皆奉顾瑛为艺坛盟主。顾瑛交游广阔,与文坛大家杨维桢、书画大家倪瓒等均有交谊。而《南词引正》记顾坚与顾阿瑛、杨维桢等“为友”,则表明善唱南曲的艺人顾坚也参与了玉山雅集的声艺活动。在顾瑛亲自编辑的《玉山名胜集》中,记载了雅集时“张筵设席,女乐杂沓”的盛况[10],在多篇诗文中露名的女伶有15人之多,如天香秀、丁香秀、素云、素真、宝笙、珠月等。她们能唱南曲,也演唱北曲杂剧。明人王圻《稗史汇编》卷20《词曲类·曲中广乐》记载:“富侠若顾仲瑛辈,更招致宾客,……尤好搬衍杂剧。”在顾瑛的座上客中,还有南曲戏文《琵琶记》的作者高明,他在元顺帝至正九年(1349)到玉山草堂作客,为顾瑛写了《碧梧翠竹堂后记》。这说明在玉山雅集中,南曲的声伎活动除了顾坚“精于南辞”和家乐女伶善于弹琴唱曲以外,南戏作家高明也曾参与。由此可见,昆山腔起源于千墩和绰墩之间的昆山地域,而玉山雅集对于昆山腔的形成是起了重要的推动作用的。[11]
第五,魏良辅《南词引正》说“国初有昆山腔之称”,这并非孤证,最有力的旁证是明人周元暐在《泾林续记》(有《丛书集成初编》本和《续修四库全书》本)中披露,明太祖朱元璋定都南京后,在洪武六年(1373)召见昆山的老寿星周寿谊问道:“闻昆山腔甚嘉,尔亦能讴否?”足见在明初洪武六年以前,昆山腔的名声已从昆山传到了南京,已经名扬四方。昆山腔的产生是有一个形成过程的,不可能在洪武开国短短六年之间就突然产生,必是在明太祖开国以前的元顺帝时期已经孕育出来了。《南词引正》记载“元朝有顾坚者”,其友人顾瑛、杨维桢、倪瓒也都是元末人,所以昆山腔起源和形成于元朝末年,这一点是完全可以论定的。
第六,我在《明刻本〈乐府红珊〉和〈乐府名词〉中的魏良辅曲论》一文中[12],对明万历三十年(1602)秦淮墨客纪振伦编选的《乐府红珊》和万历本无名氏编选的《乐府名词》作了探究,发觉《乐府红珊凡例二十条》和《乐府名词》卷首的《曲条》都是《南词引正》的删节修改本。可知在万历四十四年(1616)《吴歈萃雅》刊载《魏良辅曲律》之前,已有两种不同的《南词引正》的改本。经比勘,《乐府红珊凡例二十条》最接近于《南词引正》的原文。至于《南词引正》关于元朝顾坚和昆山腔的条文,各改本都删去了。
经过对魏良辅曲论多种文本的比较,可以得出一个初步的认识;那就是作为著名艺师的魏良辅,在昆山、太仓为人拍唱时讲了一连串唱曲的经验之谈,但他没有写成曲论定稿,而是四方的习曲者随时记录,各取所需,所以有多种不同的传习文本流传各地。经常州名士吴昆麓和金坛名士曹含斋在嘉靖二十六年(1547)校正叙录的本子题名为《南词引正》是笔录,并未刻印。后来辗转传抄,苏州书画大家文徵明便是传抄者之一。而万历三十年(1602)纪振伦刻印《乐府红珊》作为凡例选列了二十条,万历四十四年(1616)周之标刻印《吴歈萃雅》选载了《魏良辅曲律》十八条,天启三年(1603)许宇刊印《词林逸响》时改题为《昆腔原始》选载了十七条,崇祯十年(1637)张琦刻印《吴骚合编》时,选载了《魏良辅曲律》十七条。当时昆腔盛行于全国各地,书坊在辑刊昆腔曲集时,往往随意加上标题载于卷首,以供唱家参考。如以《南词引正》作为标准本来衡量,则其他各本可视为《南词引正》的改本,或可视为同源异流不同地区的流传本。经初步统计,付之刻印的现存改本计有:(一)《乐府红珊凡例》,(二)《乐府名词·曲条》,(三)《吴歈萃雅·魏良辅曲律》,(四)《词林逸响·昆腔原始》,(五)《吴骚合编·魏良辅曲律》,(六)《度曲须知·律曲前言》。因为那时没有著作权的观念,所以作者魏良辅的姓名或标或不标,选录的条文有多有少,选录者和书商们并未认真对待。沈宠绥撰著《度曲须知》前,先写了《弦索辨讹》一书,他在《弦索辨讹凡例》第一条开头就说:“‘南曲不可杂北腔,北曲不可杂南字’,诚哉良辅名语。”[13]这句名语出于《南词引正》第18条第7项,又见《曲律》第13条,沈宠绥明知作者是魏良辅,但当他编写《度曲须知·律曲前言》时,绝口不提魏良辅。而且魏良辅名语“南曲不可杂北腔”这一条竟删去没有选列。由此可见,明人对文本和作者的著录很不严谨,都是随意摘录,不加考订,所以出现了字句颇有差异,条文或多或少的各种不同的文本。这样看来,《南词引正》虽然只是笔录传抄本而不是刻印本,但却先后经历吴昆麓、曹含斋、文徵明、张丑四大名人认定,其可靠性当然是肯定无疑的。(www.daowen.com)
第七,魏良辅革新昆山腔开创水磨调之时,尚无“昆曲”的称谓。明人沈宠绥在《度曲须知·曲运隆衰》中记载:“嘉、隆间有豫章魏良辅者,流寓娄东(太仓)、鹿城(昆山)之间,生而审音,愤南曲之讹陋也,尽洗乖声,别开堂奥,调用水磨,……腔曰‘昆腔’,曲名‘时曲’。”[14]当时只说是昆腔“时曲”,并未出现“昆曲”的名词,明代的文籍如张大复《梅花草堂笔谈》、徐谓《南词叙录》、王骥德《曲律》、潘之恒《鸾啸小品》和《亘史》等,都说魏良辅革新后仍称昆山腔、昆腔,或称新声、新曲、吴音、吴腔、吴歈、吴剧。至于直呼“昆曲”二字的记载实际上要到清代康熙年间的文籍中才出现,距今三百多年。许莉莉在《论“昆曲”之称的晚出及其由来》一文中考证的结论是:“‘昆曲’之称远远后于‘昆腔’。直到清代康熙年间,‘昆曲’之名始现;乾隆年间渐次使用,乾、嘉之后才普遍使用起来。”[15]有意思的是,清顺治初年钱谦益在《列朝诗集》(《续修四库全书》影印顺治九年汲古阁刻本)丁集第十五卷中收录潘之恒诗“白苧尚能调魏谱,红牙原是按梁词”,题为《昆山听杨生曲有赠》,而康熙时徐电发编辑《续本事诗》,却将此诗改题为《听杨生唱昆腔曲》(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据光绪十四年徐氏刻本排印);蒲松龄在《聊斋志异·张贡士》中叙述心头小人“唱昆山曲”,王士祯在《池北偶谈》卷二十六《谈异》引述心头小人故事时竟直说“唱昆曲”(有《四库全书》本)。由此可以勾出,从昆山腔、昆腔时曲、新声、新曲、昆腔曲、昆山曲再到昆曲的名称递变的历史轨迹。经查考,康熙二十三年(1684),苏州人王瑞生(字正祥)编成《新定十二律昆腔谱》和《新定十二律京腔谱》,在《十二律京腔谱》卷首的《总论》中说:“昆曲之相传也,犹赖有诸词名家,如高则诚(明)、唐六如(寅)、沈青门(仕)、梁少白(辰鱼)辈,较羽论商,而腔板始备。”足证王氏所说“昆曲”的时代概念涵盖面甚广,包括距今六百多年前元末高明至距今四百多年前明人唐寅、沈仕和梁辰鱼所唱的剧曲清曲,一概称之为“昆曲”,所以现今把“昆曲”作为统称也是有历史文献依据的。
以上各点只是个人愚见,说出来和大家一起讨论,如果说得不对头,请惠予批评指正。
南京图书馆藏《南通顾氏宗谱》
上海图书馆藏《顾氏重汇宗谱》
【注释】
[1]见《戏剧报》1961年第7、8期合刊所载钱南扬《〈南词引正〉校注》,现收录于中华书局2009年排印本《钱南扬文集·汉上宧文存》第81至100页,易题为《魏良辅南词引正校注》。又,路工自己的校点本《南词引正》辑入其《访书见闻录》(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239页)。按:路工(1920—1996),浙江慈溪人,著名的俗文学专家。他在抗战期间奔赴延安从事革命工作,解放后在文化部郑振铎副部长领导下研究民间文学,其《访书见闻录序》云:“一九五七年初,由郑先生领导,我与赵万里先生(北京图书馆善本部主任)作为文化部的访书专员,到了安徽、浙江、福建、江西,以后又到了山东、江苏、上海等地。”“文革”以后,他调入北京图书馆(现名国家图书馆)。
[2]见1961年7月19日《文汇报》。
[3]见1962年《中华文史论丛》第二辑。
[4]见1978年第2期《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5]见1979年第6期《学术研究》。
[6]见中国社会出版社2003年版第四章。
[7]见拙著《中国戏曲史论》,江苏教育出版社,1986年,第272页。
[8]见拙作《昆山腔形成期的顾坚和顾瑛》,《文化艺术研究》(杭州)2012年第2期。
[9]见蒋星煜《〈南词引正〉与〈磨尘鉴〉》(2010年9月12日《文汇报》)。
[10]见顾瑛编《玉山名胜集》熊梦祥《春晖楼雅集·分题诗序》,中华书局2008年排印本,第332页。
[11]以上考述,见拙作《论玉山雅集在昆山腔形成中的声艺融合作用》,《文学遗产》2012年第1期。
[12]载于《明代文学研究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南开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
[13]《弦索辨论》和《度曲须知》均见俞为民、孙蓉蓉编《历代曲话汇编》黄山书社2009年版《明代编第二集》,《弦索辨讹凡例》见第479页,《度曲须知·律曲前言》见第737页至739页。《律曲前言》共14条,其中10条出于《南词引正》和《曲律》,其余4条出于《太和正音谱·词林须知》引录的《芝庵唱论》。
[14]见俞为民、孙蓉蓉编《历代曲话汇编》,黄山书社2009年版《明代编第二集》第617页。
[15]见《戏曲艺术》2011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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