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赵景深先生的《徐文长型故事抄》,偶然也想到数则,兹抄录于下。清许仲元《三异笔谈》云:
袁丹书先生,性好游戏,酷慕唐解元祝京兆,以嘉兴太守得请家居,买宅府县间居之,即今求是堂也。
一日,科头敝衣,倚门闲眺,有友人遣仆通书,未识门径,邂逅问询:“此间袁痴宅安在?”袁痴者,戚友惎公背呼谑字也。
公闻仆言,应曰:“门内即是。吾为司阍,书可付达。”少焉,阶少年扛一襆出,什袭封钤,诏其仆曰:“汝主与我主假一器,器甚珍,亦颇脆,嘱汝好持之。”
饬二童缚其背,约束甚固。友仆竭蹶负归,气急败坏,告劳于主。友甚疑讶,发缄视之,巨磨一轮,题其上云:“家奴无知。呼我袁痴。无法可治,石以压之。”大为拊掌。
新建一书室,用三和土,需鸡卵砑之。见一童携筐市蛋,呼入室中论价,筐约百卵,照时值给钱三百,童必欲枚数,公乃令童圈臂于案,唤仆一一数之,得百三枚,公诏仆先付钱足,然后收蛋,免令童恐汝短数也。
仆甫入,一猘犬出,童大怖走避,蛋尽堕地,童惶急无辞,惟涕泣而已。
公曰:“若窭且幼,我即售汝碎蛋,盍为我检去其壳,掠之器,始可料理作匠人饭菜耳。”
童且拣且刮,终不得起,而卵已遍匀入土矣。公令仆照数付童,曰:“我虑费无偿,归告而父,为我助三日可乎?”即公所居小阁,今已易砖。
又,秋晚遣仆赴近郊索租,佃欠颇多,仆欲缚之入城。佃邻某素横,助邻骂仆曰:“若辈倚主势凌贫人,再来必以粪灌!”
仆归以告。公故为踏田者,造其居访之,曰:“吾欲置产,闻汝与诸佃熟,偕我一视可乎?”邻固田保,聆言甚乐,即与周历,临行与约曰:“明日薄暮来我家,邀人立券,当奉倩作中。”邻如约往。公故曰:“餐未?”邻谦言已食。公曰:“买主须明晨来,汝宿我家可也。”乃强拉入书室,衾枕颇华,邻不敢辞,跼蹐而已,草草阖户而去。
邻黎明即起,四无人声,撼其扉,知反钥未起,呼号数回,初无应者,至辰巳间,馁不可忍,乃偏索室中,冀有食取,忽见书架有蒸饼二,急取啖之,不啻陈仲子之咽螬余也,食竟,旋闻有振钥者,主人致辞曰:“城居多晏起,勿讶也。”方饬仆备晨馐,忽顾书架,谓仆曰:“二馒头藏何所?”仆欲寻觅,邻赧然曰:“缘饥甚,冒昧食之。”
公乃顿足曰:“祸矣!祸矣!”握邻手曰:“吾留君而适害君,奈何!”且饬仆即往报县,呼地保打扫候验。邻骇绝,垂泣问公曰:“尚可救乎?”
公曰:“蒸饼以毒鼠,中有砒霜,我阅方书,惟粪可解,然此秽物,胡可饷尔乎?”(www.daowen.com)
邻急曰:“性命要紧,遑敢避也。”乃叩首仆前,乞为取粪。公乃另呼一仆举秽桶与之,给与一瓢,令自酌饮。邻斟饱满,举首见仆,公忽问:“识此人否?”邻茫然。
公乃笑曰:“此即若欲灌粪之催租人也,今请君入瓮,报之已足。一语告君,无烦芥蒂,蒸饼中并无砒霜耳。”邻大呕而去。
又,松郡敝俗,以上冢为名,妇女多作山游,余云尤盛。公侍姬怂恿内外诸孙,买舟同往。公禁之不得,乃嘱庖人具盛馔,且多与之酒;登舟后渴甚,呼童烹佳茗沃之。至中途腹胀,公坐鹢首自言曰:“我饮茶多,欲便无所,且取嚏以图通气。”遂向阳作嚏再三。诸女不意其诈,或效之,则沛然莫御矣。乃急呼返棹,公亦不问。既登岸,乃佯惊:“若等何故濡其衣襦耶?”众忸怩,乃徐曰:“游山故雅事,然至松间作厕反辱煞风景耳!”
至今袁氏家法,闺人无登陇者。
又,黄钧宰《金壶七墨》云:
袁痴者,不知何许人,或曰“国初时文名家也”。性好游戏,多恶作剧。一友相距十里许,遣佣送信与袁,袁立于门,佣不识,问:“是袁痴家否?”
袁应之,取信而入,即以布包一巨石令其返报,曰:“此要物,途中切勿息肩,恐致触损。”其人忍重负归。友人启之,内有一纸云:“来人无知。呼我袁痴。无法可施。石以治之。”
一日,邻庙演剧,眷属欲往观,又有亲串女客,禁不能止,乃盛肴馔,重咸味,劝客饱餐,多饮以茶。观剧未半,女眷欲旋,袁坚留之不令去,曰:“人众气杂,宜闻鼻烟。”已而喷嚏一声,泉流满地矣。嗣是不敢复观剧。其他随时狡狯多类此。或曰“吾郡吉君所为也”。
此两则与前首尾两则大同小异,然由此小异处,我们正可以看到他渐渐转变的痕迹。这几件佚事,本是袁丹叔干的,一变而仅知为袁痴,或吉君,我想再一变定必另换一人,所以在我们嘉兴旧府属一带,便在杨状元、庞振坤、诸福保、古人中、黄汉中之外变而为张文山了。
又,《儒林外史》第四十七回,记虞华轩作弄成老爹事,亦颇有袁痴风味,辞长从略。
【注释】
[1]原载《民间月刊》第2卷第8号,1933年8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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