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签亦是占卜之一种，渊源甚古，明顾大韶《竹签传》云：

竹氏之兴，盖显于禹益之世。至周浸盛。有名策者，与端木氏之名方者齐名，并以强识闻；方专史职，而策好博小物；为人修直无颇；帝命投钩氏互司利事，市民之分货财不平者，咸质厥成。又善事鬼神，神降言必凭焉，巫觋莫及也。其族初在辽西令支，齐桓公伐山戎，斩孤竹，乃迁中土。汉帝将立后，未定，侍臣请决之策，帝不能用。晋武即位，问世数，策对以一，举朝骇愕相顾，咎策失言，策不以屑意。然其言卒验。

后更名签，仕齐梁间为诸王保傅，久之，罢去。入唐，为陈武烈帝大祝，傅帝意作韵语，简奥类焦赣《易林》。入宋，复辟江东神幕，更为长句，俳俚通俗。关壮缪之改谥武安王也，倚势辟之，王甚神圣，得签佐，益著肸蚃。明兴，为王立庙京师正阳门，命签典谒。凡士之求官位者，商贾之求奇赢者，吉凶利钝，无巨细皆谒王；王倦于酬对，穆然无言，目签使以己意答之；签受命如响，巧发奇中。

万历间，名浸盛。太宰闻而贤之，荐于朝，命入吏部贰文选郎事。……忽一日，弃官遁去，莫知所终。或曰，观音大士絜以归净土云。

明郑仲夔《冷赏》卷三云：

余乡近三坊有朝宗祠，特祀唐刺史刘将军，神为宋朝敕封，殊彰灵应。求签者，尤极奇验。芗溪桂文学家被人盗马，已获赃而贼反以诬陷平民告，文学与其弟来祈签，得下下云：“济恶不悛徒有及，弄乖逞险竟何如？”其弟疑为不吉，文学喜曰：“据神意讼当得大理。”……又有兄弟二人同开酒肆，生理颇好，其兄忽欲办事公门，往求签，得诗曰：“惟俭与勤最是稳，登枝焉可损其本。”……又有女子问其夫功名事，得签句云：“丈夫事业原英伟。”又余族偶有忿争者，且讼矣，余力为解纷，往祈签，得诗曰：“亲族谐和邻里欢，总无非意得相干；更添一段逍遥处，不诣公庭不识官。”竟和解。又一人本无意求签，偶从庙前过，入问经营事业，连发“来意不专”签三次，其人不悟，将此签另置，祈请不已，乃发一签云：“今人何须再四祷，神前哪许弄机关。”其人因恐惧拜伏。又有一人病目，问求医效否，得签曰：“屯临困蹇比明夷，既济家人渐解颐，无妄益谦师坤履，复观大有豫丰随。”……

清禇人获《坚瓠秘集》卷五云：

今人辄呼丑诗为签诀，不知古人多有以诗占者：西山十二真君诗，语多训戒，后人取为诗以占吉凶，极验；又射洪陆使君庙以杜少陵诗为签，亦验；今陈烈帝签诀，乃是绝妙古诗……

据此，自唐以来，签的种类，可考者有下列七种：

唐，陈武烈帝签

宋，江东神签

武安王签

明，刘将军签

观音大士签

西山十二真君诗签

陆使君庙杜诗签

陈武烈帝签未见，据禇氏说，则清初尚流行着，不知现在有没有传本。宋释文莹《玉壶清话》卷三云：(www.daowen.com)

卢多逊相生曹南，方幼，其父携就云阳道观小学，时与群儿诵书。废坛上有古签一筒，竞往抽取为戏。时多逊尚未识字，得一签归示其父。词曰，“身出中书堂，须因天水白。登仙五十二，终为蓬海客。”父见颇喜，以为吉签，留签于家……

案，武烈签，顾氏谓简奥类《易林》，禇氏谓乃是绝妙古诗，《玉壶清话》所引恐怕就是此种。

江东神签，就是武安王签，亦即现在通行的刻本《新镌关圣帝君灵千全谱》。明陆粲《庚己编》卷三云：

吾苏江东神行祠，在教场之侧，以百签诗决休咎，甚著灵验，记所知者数事云：长洲耆儒赵同鲁，年八十一，有疾，卜签得诗云，“前三三与后三三。”……县桥居民许氏，为里长，当解军至湖广五开卫，惮远行，祈欲规免，得诗云，“万里鹏程君有分。”……长洲学生周景良，庸鄙不学，秋试年问科名，得诗云，“巍巍独步向云间。”……府学生陶麟，累举不第，卜以决进退，得诗云，“到头万事总成空。”……予师毛先生钦，少时眷一妓，情好甚密。妓谋托终身焉，私以一钗遗之，约以为聘资。先生持归，意颇犹豫，潜往谒祷，得诗云，“忆昔兰房分半钗。”其末云，“到底终须事不谐。”……尝读祠记云，“神，秦人，姓石，名固。”

以今考之，五签都见于《关千谱》：“前三三与后三三”，见第六十三签；“万里鹏程君有分”，见第三十六签；“巍巍独步向云间”，见第七十三签。而同时明郑仲夔《耳新》卷四云：

余不慧，不谙相地。乙丑岁，欲买山葬孟儒兄，寻得林家源坞塘山地，余斋戒叩关帝祠，祈签以决，得五十七签，诗曰，“事端百出虑虽长，莫听人言自主张。一着先机君记取，纷纷闹里更思量。”余茫然不晓所指，因再恳祈直示，得第二签，诗曰：“盈虚消息总天时，自此君当百事宜。若问前程归缩地，更须方寸好修为。”……

其所引的第五十七和第二两签，正与《关千谱》同。可见江东神签与武安王签，虽神庙地方都不相同（注），而签的内容却是一样的。顾氏谓入宋，复辟江东神幕，更为长句，俳俚通俗。关壮缪之改谥武安王也，倚势辟之云云。大概此种在宋初本是江东神的签，关羽改谥武安王，在徽宗崇宁中，则关圣祠借用此种签诗，已在北宋末了。兹举例如下：

全书凡一百签，每签七言四句，顾氏所谓更为长句，俳俚通俗的便是。其上所列故事，至宋为止，又都是宋元间最流行的故事，我疑心他是宋元间人加进去的。占验一栏，引明代年号，仅称嘉靖、隆庆等，不冠“明”字，最迟者至天启而止；唯五十二签一条称明时一生云云，可见是明清间人的东西。

此种签诗流传很广，除上《庚己编》所记苏州，《耳新》所记信州外，笔记所载，如清袁枚《子不语》卷二十一云，湖南巡抚某，元旦谒关庙求签，有“十八滩头说与君”之句云云，案系第二十签；又，秦状元大士求得“静来好把此心扪”之句，案系第六十七签；张培仁《妙香室丛话》卷四云，海宁查某在关圣祠求签，得“南贩珍珠北贩盐”之句，案系第六十八签。倘广为搜求，当不止此数处而已。

观音签亦有坊刻本，兹举例如下：

全书共二十四签，末附“来意不诚”，“平安”，“如意”三签。

刘将军签，西山十二真君诗签，陆使君庙杜诗签，均未见传本。

此外尚有一种类似签诗的书，自《易林》而后，有六朝人的《灵棋经》，元季清庵的《周易尚占》，以及近世流行的《牙牌神数》、《诸葛金钱神数》等类，其歌诀都和签诗相近，唯或用棋，或用钱，或用牙牌，而不用竹签罢了。

二十一年一月二十三日。

【注释】

[1]原载《民俗学集镌》第2辑，1932年8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