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6年的东西方历史显得惊人地相似。当年,突厥军队推进到长安城外的渭河之滨,给刚登基的唐太宗李世民造成了巨大的麻烦,所幸唐军主力及时赶到,迫使突厥人退却;同年,阿瓦尔军队推进到君士坦丁堡城外,而拜占庭皇帝伊拉克略却不在首都。守城的主将是皇帝的弟弟提奥多西(Theodosios)和大将军波诺斯(Bonos),这两人各有一个儿子在可汗手中充当人质,内心时刻受着亲情的煎熬。为减轻他们的压力,伊拉克略派12000名骑兵返回首都,但柔然可汗的先头部队就多达3万骑兵。6月29日,君士坦丁堡被从陆地上封锁了。
伯颜的幼子对这次出征进行了全国总动员,集结起一切可以支配的力量。上千艘斯拉夫船只满载着东欧武士,与他本人率领的8万主力部队水陆并进,意在彻底摧毁拜占庭帝国的都城。而在与君士坦丁堡仅有一道海峡之隔的卡尔西顿(Chalcedon),10余万波斯大军在主将沙巴拉兹(Shahrbraz)的统率下,也已经整装待发。自从建城以来,拜占庭的首都从未面对过如此严酷的考验。
7月初,阿瓦尔军队尚未接近城墙,又正逢夏收时节,城郊的农民于是大着胆子从城墙里走出来,在军队的保护下去割麦子。但在走了10个箭程以后,他们遭到敌军的突然袭击,许多人被杀或被俘。7月8日,一支阿瓦尔骑兵绕到城市东北郊的伽拉塔区(Galata),与博斯普鲁斯海峡对岸的波斯盟军举火为号。29日,可汗亲自率领的主力部队也终于拖着沉重的攻城器械抵达城外。君士坦丁堡军民从城楼上放眼望去,东西南北四方尽是敌军的营帐,无不感到兵弱虏强,城孤气寡,只能闻鹤唳而心惊,听胡笳而泪下!
8月1日清晨,可汗下达了攻城的命令,数万斯拉夫步兵扛着云梯冲向提奥多西城墙,阿瓦尔弓箭手在他们身后不断地发射矢石,阻止城墙上的守军向下攻击。在他们身后,数千保加利亚和日耳曼重步兵高举盾牌,组成罗马式的龟甲阵,缓缓接近墙根,企图挖走那里的石块。但君士坦丁堡的96座塔楼以强大的交叉火力反击,斯拉夫人的云梯纷纷被烧毁,保加利亚和日耳曼重步兵也死伤惨重,阿瓦尔火箭也奈何不得君士坦丁堡的石头建筑,第一波攻势很快被击退了。
下午,可汗祭出了重型装备——攻城塔,它是井阑、冲车和弩炮的组合体,分3—6层,高达20米,足以俯视12米高的提奥多西城墙。攻城塔重达数十吨,下设多个轮子,但还需要大批牛群和士兵的拖曳才能运动。可汗把12座攻城塔集中在提奥多西城墙的中部,攻势极为猛烈,不过守军还是成功地将几座攻城塔焚毁,迫使攻势转向城北。当夜幕降临时,这天的战斗以拜占庭人的胜利告终,不过君士坦丁堡的命运仍然悬于一线,因为海面上已经飘扬起了斯拉夫海军的旗帜,他们是联结阿瓦尔人与波斯人的纽带。
次日上午,阿瓦尔人没有再次进攻的表示,拜占庭丞相阿纳斯塔修 (Anasthasios)向来主和,此时仍抱有侥幸心理,于是亲自带领一支使团前往阿瓦尔人的营帐,试图用黄金和丝绸争取可汗的让步。然而,他遭到赤裸裸的侮辱,可汗故意让三名衣着华丽的波斯使者坐在自己身边,而没有给拜占庭丞相留一把椅子,后者只能站着听可汗的训话:
“你们看到在座的波斯贵宾了吧,这足以证明朕与万王之王有着良好的合作关系,他的将军要选出三千名勇敢的工兵,横跨海峡到这里来协助作战。别想用一点破钱来收买你们的主子,整座城市都已是朕的囊中之物。朕以宽宏大量为本,允许你们安全地离开首都,不过只能带走内衣,其余的财产都要留下。亚洲的几座城市将成为你们未来的家乡。经朕的恳求,朕的朋友沙巴拉兹将军不会伤害你们一根汗毛。这已经是非常优厚的条件了,继续讨价还价显得不自量力,只会激发起我军将士的杀戮欲。你们的皇帝生在非洲,长在非洲,从不关心欧洲领土的安危,如今更远离首都,失踪在渺无人烟的亚洲群山之中,也许已经沦为俘虏或难民,留下君士坦丁堡独自面对不幸的命运。别再抱任何幻想,你们若非变成会飞上蓝天的鸟或能潜入深海的鱼,就无法逃出阿瓦尔人与波斯人的掌心!”
这番豪言壮语透露出阿瓦尔与波斯瓜分拜占庭帝国的计划,可汗获得城市和财富,沙皇则获得人口。伯颜的幼子与父兄相反,既没有善待征服地百姓的作风,也没有争取罗马皇位的远见,又缺乏管理君士坦丁堡这样的大都市所需的兴趣和能力。他以游牧民族的特有思想,想要将它化作一片荒无人烟的废墟。这只能激发城内军民保家卫国的抵抗意志,把阿纳斯塔修也改造成了主战派。拜占庭丞相满怀怨气地返回首都,在与贵族和将领们商议后认为,两支敌军之间的联络会迅速加强,不如先下手,于是下令海军加强巡航,结果当晚便大有收获,俘虏的正是那三位坐在可汗身旁的波斯使者。
拜占庭士兵砍掉了其中两人的首级和另一人的双手,把他们扔到亚洲海岸上以儆效尤。次日,阿瓦尔使者怒气冲冲地出现在提奥多西城墙下,指责拜占庭人竟然无视万国公法,杀害外交使者,而且这三人在昨天还曾与可汗共进午餐,所以这又是对可汗本人的侮辱。守军不想进一步激怒阿瓦尔人,所以接受使者的要求,交出几十头牲畜和几桶葡萄酒作为赔偿。他们原想以此再争取一些时间,没想到却招来阿瓦尔军队在次日再度出击。
8月3日凌晨,海面上吹拂着北风,这对拜占庭海军不利,他们难以顶着逆风出港航行。斯拉夫人的船只被叫作“独木舟”,但“独木”指的其实是它的龙骨,整船虽然没有拜占庭战舰那么大,但也能容纳70人左右。它全靠桨手操作,因此不受风向影响,成功地穿越了拜占庭海军的封锁线,冲到亚洲海岸上,搭载波斯援军。不过在返航时,由于风力减弱,拜占庭舰队乘机杀出港来,发挥本方船体大、火力强的优势,将敌船全部击沉了。此后,阿瓦尔与波斯联军一再试图将拜占庭军队主力吸引到城东,试图从海上突入城区,甚至有一批斯拉夫人成功冲进内城,但最终仍然全军覆没。
通过对俘虏的审讯,波诺斯得知,可汗命令海军登陆成功,就举火为号。当夜,拜占庭军队便故意在内城举火,斯拉夫舰队果然跟进,结果落入了拜占庭舰队的圈套,遭到重创。可汗闻讯大怒,将生还者全都斩首示众。在此后的三天内,阿瓦尔陆军的攻势日夜不停,各个民族轮番上阵,提奥多西城墙下的尸体堆积得几乎和城墙一样高。城内的拜占庭军民连续多日没有合眼,全都疲困不堪。为保持清醒,在大主教塞尔吉奥(Sergios)的领导下,人们不停地举行法会和游行,高唱圣歌,祈祷耶稣基督显灵,颂扬神圣的处女母亲。最终,阿瓦尔人的车轮攻势无功而返。同时,伊拉克略在东方战场大破沙巴拉兹的副将萨辛(Sahin),波斯人遭到东西两面夹击,军心开始动摇。
8月7日,可汗的粮草即将耗尽,在部下的责难声中,他决定以全部力量发动最后一次总攻。为了能更好地协调陆军和海军的配合,主攻方向被选在城北,陆军集结在吕库斯河(Lycus)东岸,海军云集在金角湾,这里狭窄的水域对灵活的斯拉夫小船更为有利。拜占庭人针锋相对,把巨舰派驻到博斯普鲁斯海峡和马尔马拉海,留二层桨和三层桨战舰守金角湾。
海战开始后,斯拉夫独木舟巧妙地利用西风掩护,冲入拜占庭舰队之中,将其阵形打乱,占据了优势,引得在海滨观战的可汗振臂欢呼。但当船只接近时,拜占庭海军使出了撒手锏——希腊火。这种混合燃料被装入古代的火焰喷射器,瞬间就能够将斯拉夫独木舟吞噬。一些着火的独木舟看到局势无法挽回,自杀般地冲向拜占庭战船,企图同归于尽,但罕有成功者。当正午的阳光透射过海面的薄雾时,岸上的拜占庭人、阿瓦尔人和波斯人都能看到,金角湾被烧得半焦的尸体完全覆盖,几乎看不到海水,甚至令人产生错觉,以为可以踏着这些遗骸走过海峡。人们仔细辨认尸体后发现,其中很多居然是金发女郎!原来阿瓦尔可汗把全国的人力压榨得过于残酷,以至于要大批征发斯拉夫女子进海军充当桨手。
随着金角湾海战的结束,以及伊拉克略的捷报传来,君士坦丁堡围城战的结局已经不言自明。城墙上的拜占庭守军可以清楚地看见,可汗看到舰队被彻底毁灭后,久久徘徊于海滨,随即突然疯子般地疾驰回吕库斯河畔的陆军之中,对着部下捶胸顿足,甚至还扇了自己几个耳光,似乎正在作自我批评。十几年的征战并未摧残他那俊美的面容,拜占庭弩手几次可以将他定点清除,但在最后时刻都手软了。
当晚,阿瓦尔军营中燃起了冲天的大火,原来万念俱灰的可汗下令,将剩余的数百吨攻城器械全部付之一炬。滚滚浓烟借着西风笼罩君士坦丁堡全城,海峡对岸的波斯军队看到此情此景,都以为城市已经陷落,怀着宽慰与妒忌的复杂心理相互叹息说:“这下子,匈奴狗可发大财了!”(www.daowen.com)
和波斯人的估计相反,阿瓦尔人并没有攻入君士坦丁堡,而是从城外退却。次日上午,君士坦丁堡城门口出现了许多斯拉夫逃兵,他们报告说,可汗已经连夜带领主力部队撤走,军营里只有少数殿后部队,可以轻松击败。这使君士坦丁堡城内人心大振,就连妇女和儿童都摩拳擦掌,要求立即出城去收拾残敌。波诺斯将军出于谨慎,阻止了这种冒险行为。
次日,塞尔吉奥主教带领全城军民在金门外举行了盛大的感恩仪式。直到1453年被土耳其军队攻陷为止,这座城市的居民每年都要在8月7日庆祝他们击退阿瓦尔人进攻的这场胜利。
君士坦丁堡围城战的结束,标志着阿瓦尔与波斯两大帝国崩溃的开始。可汗的撤退令沙巴拉兹陷入绝境,他竟然与伊拉克略合作伪造圣旨,声称沙皇因为对他没能攻陷君士坦丁堡不满,下令处死全体前线将领。库萨和平日的残暴作风令军官们对这份圣旨深信不疑,这支军队迅速撤往叙利亚,不再妨碍拜占庭人的进军,反而阻拦埃及的波斯部队赶赴西亚前线。伊拉克略不费吹灰之力便收复了整个小亚细亚,但想要真正战胜波斯人,还需要新的盟友。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可萨突厥人作为波斯盟友阿瓦尔人的叛徒,自然成为拜占庭皇帝重点拉拢的对象。当年秋季,可萨人的可汗哲别尔(Ziebel)无法抵御财富的吸引,带领整个民族翻越高加索山脉,来到格鲁吉亚的丘陵,与伊拉克略会面。
两军会师后,哲别尔可汗翻身下马,与全体部下一起匍匐在地,对着伊拉克略三跪九叩。这种源自中国的礼仪把拜占庭皇帝感动得一塌糊涂,在他自己的军营里,许多将士甚至不屑于向君主鞠一个躬。他当场摘下自己的孔雀皇冠,戴在哲别尔的头上,称后者为自己的儿子,并赏给他的部下大笔财宝。当晚的宴会后,喝得面红耳赤的皇帝把同样醉得不轻的可汗拉到旁边,从衣兜里拿出一张绣像,上面是他的女儿——芳龄15岁的欧多西娅(Eudocia)公主。哲别尔的嘴角流出了幸福的哈喇子。
次日,两军向格鲁吉亚的首府第比利斯发动猛攻,波斯守军难以招架只得投降。不久冬季降临,哲别尔担心大雪封山,与未来的岳父议定,先撤回伏尔加河,来年将绕道里海东岸,向伊朗高原挺进,等消灭了波斯帝国,就与公主完婚。但两人都没想到,欧多西娅公主在阿瓦尔人围攻君士坦丁堡期间染上重病,当年就去世了。
伊拉克略辞别准女婿,带着对女儿的思念,继续大胆地进击。虽然可萨突厥人已经离开,但众多山地民族和战俘的加入,让他的部队越战越强,等推进到底格里斯河时,已经发展到七万之众,足以突破库尔德斯坦的丘陵地带,深入波斯帝国的心脏。库萨和预感到决定性的时刻即将来临,于是提前把主力部队云集在古城尼尼微(Ninive)的郊区,这里临近当年亚历山大战胜大流士三世的著名战场高加米拉(Gaugamela),自古就是波斯的伤心之地。沙皇担心,自己如果亲临前线,会像大流士三世那样给部队带来厄运,于是躲在后方的军营里,把前线指挥权都托付给宰相拉扎特斯(Rhazates),但是仍然没能避免历史的重演。
627年12月1日,决战爆发,伊拉克略的表现宛如亚历山大附体,始终战斗在第一线,亲手斩下拉扎特斯的首级。拜占庭将士受到皇帝神勇表现的鼓舞,个个以一敌十。从清晨到子夜,16个小时之内,50万波斯大军被杀得几乎片甲不留。
尼尼微之战后不到一个月,拜占庭军队就开入了达斯塔格德。库萨和与家眷慌不择路,从狗洞中钻出逃走,他那座无与伦比的豪华行宫很快落得比圆明园更加悲惨的命运。茜琳皇后曾经因为传出与年轻大臣的绯闻而声誉受损,当此危难关头对丈夫不离不弃倒是值得赞赏。然而,她的长子卡巴德对父亲的感情就不那么深厚了。来年春天,波斯皇室被拜占庭军队团团包围在首都泰西封,库萨和拒绝屈辱的和谈,并决定传位给小儿子,这大大激怒了卡巴德和众多贵族,他们立即发动政变。在一天之内,库萨和就从权力无边的万王之王沦落为可怜的囚徒,被迫承受比唐高祖李渊更为痛苦的命运,亲眼看着18个儿子和上百个孙子被斩首示众,自己也被关入黑牢。五天之后,卡巴德将父亲的头颅送到伊拉克略的军营,总算求得拜占庭皇帝的宽恕。波斯帝国同意将几十年来扩张所得的地盘都交还给拜占庭人,并向君士坦丁堡的朝廷称臣纳贡,而这只发生在他们与阿瓦尔人联合围攻君士坦丁堡的半年之后。
许多伟人的声誉因为过长的寿命而受损,库萨和二世如此,战胜他的伊拉克略也如此。后者如果在波斯远征后立即驾崩,无疑会在史书中享有与亚历山大和恺撒一般卓越的威名。然而,他又多活了13年,并且因为沉溺享乐使国家状况不断恶化。就在凯旋途中,他收到阿拉伯先知寄来的书信,后者很高兴地看到,自己的预言已经实现了一半,现在打算使另一半也化作现实。
伊拉克略用惊异和怀疑的态度对待新兴的伊斯兰教,从而招致阿拉伯人的乘虚而入。虽然穆罕默德在632年便与世长辞,但继承他事业的哈里发们却成功地夺走了拜占庭人的半壁江山,伊拉克略临终前只能绝望地长叹:“亚细亚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乎!”
拜占庭势力退出中东,也使得伊拉克略发行的索利得金币成为在中国出土的最后一批拜占庭金币。在此后的四个世纪内,阿拉伯军队将要横扫亚、欧、非三大洲,把伊斯兰教传播到从大西洋到爪哇海之间的广袤地区,开创人类历史的全新时代。
至于君士坦丁堡之战中的另一个失败者——阿瓦尔人,他们的辉煌时代同样就此告终。多瑙河畔的汗国有多重天险的保护,不至于像拜占庭、波斯、突厥、印度和唐朝那样,遭到阿拉伯骑兵的突袭。然而,精心准备的远征以溃败告终,造成的影响既恶劣又深远。随可汗南下的人员超过20万,能够活着回到家乡的不足五万,其中很多人都带着终生无法痊愈的伤病,却没有一个能获得可汗在战前许诺的财富和荣耀。对于多民族的草原帝国来说,这样的灾难正是祸乱的根源,大量仆从民族相继独立,数量有限的阿瓦尔人根本无力镇压。仅仅过了不到三年,伯颜的幼子便在众叛亲离中抱恨离开了人世,他用蛮横的作风和激进的政策毁掉了父兄的功业,证明开创和壮大草原帝国并不能只靠强力,更多的要靠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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