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萨和二世的上台,宣告拜占庭与波斯这对宿敌已经捐弃前嫌,而且两国皇室还结为姻亲。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令许多国家不知所措。大批拜占庭军队从幼发拉底河与叙利亚沙漠撤退,转而进驻到巴尔干半岛,令阿瓦尔汗国的前线压力陡然升高。592年春,就在巴赫兰·楚宾的遗体被突厥人送还波斯后仅一年,莫里斯皇帝便庄严地宣布,教训北方野蛮人的时候已经成熟,他这位大军事家将要御驾亲征,一雪以往向可汗纳贡的耻辱。
592年3月19日,莫里斯力排众议,亲率大军从君士坦丁堡出发,向正在被阿瓦尔人包围的安夏洛港挺进。但这位“欧洲的孙武”只走了不到8公里,就发现天空中出现了日食。他担心触怒了上帝,连忙下令就地安营扎寨,静待天变消退,他本人则返回君士坦丁堡去接见波斯使节。
次日,在他回军营的路上,突然有一头大野猪迎面冲来,受惊的战马几乎将主人掀翻在地,幸而拜占庭人当时已经引进了阿瓦尔马镫。接下来怪事层出不穷,畸形婴儿的降生和暴风雨的来袭,都使莫里斯心烦意乱,最后只好决定班师回朝。因为这件蠢事,他在军民心目中的地位大打折扣,有些学者甚至从中看到了拜占庭帝国的衰亡之兆。
莫里斯的远征半途而废,大大增强了阿瓦尔人的信心。当年晚些时候,可汗再次渡过了多瑙河,斯拉夫人也重新围攻早已被拜占庭军队收复的辛吉杜农。莫里斯只得把心爱的军队交给一位比自己更有勇气的军官指挥。这位叫普里斯库斯(Priscus)的将领很快就崭露头角,成为阿瓦尔可汗的劲敌,但他首次与阿瓦尔可汗的较量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皇帝命令普里斯库斯守住巴尔干山脉上的几个豁口,阻止阿瓦尔军队南下,而他却轻易被可汗的挑衅激怒,派1000多骑兵去追对方数百名侦察兵。这批人在五天内向北方狂奔了300多公里,此后再也没有返回。之后,可汗派由斯拉夫人和格皮德人组成的8000人敢死队仰攻山口,普里斯库斯抵抗了两天,但等到第三天阿瓦尔军主力加入战场,羽箭如飞蝗般遮天蔽日地射来时,他便丧失了抵抗的信心,带领部队连夜逃走。
阿瓦尔人在不容两匹马并排行走的狭窄峡谷里连续走了三天,都没有遭到伏击。可汗为此嘲笑说,普里斯库斯根本不懂军事。
进入平原以后,阿瓦尔军队将普里斯库斯及其主力部队团团包围在君士坦丁堡西北150公里处的德里兹配拉城(Drizipera)。一个星期后,守军仍然拒绝投降,可汗下令建造攻城器械。普里斯库斯见情况紧急,便带兵杀出城来,将阿瓦尔工兵逐走。可汗见对方兵力尚强,便留一部分军队继续围困德里兹配拉,自己率主力继续向东南方推进,很快抵达君士坦丁堡城西100公里的伊拉克莱亚(Herakleia,今土耳其泰基尔达)。普里斯库斯为了保卫首都,只得尾随上来。
鉴于前人的成功经验,他决定奇袭阿瓦尔大营,希望能一举杀死或俘虏可汗,从而结束战争。但没想到可汗先下手为强,趁夜色抢先袭击了拜占庭军营。普里斯库斯的军队全无防备,不战而溃,一路逃到伊拉克莱亚与德里兹配拉之间的楚如伦镇(Tzurullon),并再度被阿瓦尔军队包围在那里。
即便在交通不甚发达的古代,100公里的路程也不算遥远,惨败的消息在当天就传到了君士坦丁堡。莫里斯皇帝气急败坏,再次摆出军事权威的架子,给普里斯库斯写了封长信,教诲他要学会虚实结合,迷惑对方。不过,真正立竿见影的,似乎还是老掉牙的“狼来了”战术。听说一支满载士兵的拜占庭舰队正在向北航行,可汗怀疑敌人准备偷袭自己的大后方,于是以一笔赎金为代价,解除了对楚如伦的包围,返回多瑙河流域。
592年的战争,给初出茅庐的普里斯库斯好好上了一课。至于阿瓦尔可汗,则会为自己错过消灭拜占庭军主力的天赐良机而懊悔终生,何况他还教出了一位过于优秀的学生——普里斯库斯将成为他一生的对手。
可汗撤兵后的第二年,普里斯库斯带兵北上到多瑙河,去援助已经被斯拉夫人包围了一年多的辛吉杜农城。可汗立即做出反应,派使者科赫(Koch,从名字判断,大概是个日耳曼人)去责问普里斯库斯说:“你们罗马人刚刚签订和约就将其撕毁,简直可以当选世界说谎冠军,要不是与你们发生接触,我们这个淳朴的民族至今还不知道欺诈为何物呢。看看,现在我们的孩子都被你们教坏了。”普里斯库斯不为所动,坐船渡过多瑙河,夜袭斯拉夫国王阿达伽斯特(Ardagast),后者依靠祖传的河狸式潜水功夫才勉强逃走,辛吉杜农之围终于被解除。
阿达伽斯特战败后,阿瓦尔可汗只得亲自出马,再度与普里斯库斯较量。但拜占庭将军收买了阿瓦尔的水师提督,后者临阵叛变,阿瓦尔与斯拉夫联军因而被分割在多瑙河两岸,被敌军各个击破,可汗被迫求和。这时期的欧洲很少发生正大光明的会战,更多的是毫无先兆的袭击和遭遇战,巴尔干半岛的茂密山林又为这种新的游击战模式提供了绝好的地理条件。双方都把重点放到夜袭敌营、收买敌军,或打击对方辎重部队上,这些伎俩都是古代的名将不屑一顾的。
594—596年的巴尔干半岛继续狼烟四起,但逐一叙述这些频繁发生的小战斗势必会令读者感到乏味。总之,通过一连串游击战,普里斯库斯渐渐赢得了战场上的主动权,于是每年都要来往于多瑙河两岸,打击阿瓦尔人的臣属斯拉夫人。作为报复,阿瓦尔、保加利亚和斯拉夫联军也数次南下,扫荡亚得里亚海东岸。
这时,一个叫“巴伐利亚”(Bavaria)的日耳曼人政权依靠法兰克人的帮助,在中欧兴起。只要把词头的字母“B”去掉,它就变成了“阿瓦利亚”(Avaria)——阿瓦尔人的国家;它的德文名字“Bayern”(拜仁)与古老的拉丁原名“阿伐利亚”差别较大,听上去倒酷似“伯颜”;其首府“Munich”也酷似先后臣服于柔然和突厥的粟特国君“摩尼支”(欧洲另一个流行的名字“马尼切”也与此相似)。也许,著名的德国足球俱乐部“Bayern Munich”应该翻译成“伯颜摩尼支”,而不是“拜仁慕尼黑”。
这个政权的结局也正是如此:它在595年被阿瓦尔可汗征服,此后百余年一直保持着对阿瓦尔汗国的从属地位。打败巴伐利亚以后,伯颜的长子不肯善罢甘休,又继续向法兰克人兴师问罪,再次进入图林根地区,兵临莱茵河。时任奥斯特拉西亚国王的不是别人,正是伯颜的手下败将西格伯特的孙子提乌德伯特二世(Theudebert Ⅱ)。此君当时还年幼,他的祖母布龙悉尔妲太后花了很多金钱,才把这些来自东方的不速之客请出国门。
西征的胜利加强了阿瓦尔可汗的实力和信心,597年秋他再次渡过多瑙河,并在托米斯城郊过冬。这样的反常举动,预示着阿瓦尔人在来年将会大举南征。莫里斯皇帝立即派普里斯库斯前去迎击。但拜占庭军队出师匆忙,后勤物资准备不足,令他们在来年初春饱受饥饿之苦。
眼看复活节(598年3月30日)就要到了,可汗派来了使者,拜占庭人非常紧张,以为他是来宣战的。没想到,阿瓦尔使者竟然表示,可汗听说基督徒在复活节应当摆下筵席庆祝,所以特意送来一批应景的食物。普里斯库斯将信将疑,害怕敌人会在食物中下毒,或是乘机偷袭,结果证明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拜占庭军队依靠敌人的救济渡过了难关。类似的事件在历史上真是凤毛麟角。
听说普里斯库斯接受阿瓦尔人的援助,莫里斯十分恼火,担心这支部队吃人嘴软,可能会哗变,于是派科门帖洛将军带领一支援军北上,以督促普里斯库斯进攻。可汗闻讯,立即移师东进,迎击这支远来疲惫的部队。科门帖洛发现敌军主力正在向自己逼近,大为震惊,当即病倒。他试图让部队绕小路以摆脱阿瓦尔人,但没有成功,最后只好带头带着一小批轻骑兵连夜逃走。被主将抛弃的大部队被阿瓦尔人在雅特鲁斯(Iatrus,今保加利亚斯维什托夫)围歼,多达12000名将士沦为战俘。
怯懦的科门帖洛很快成为君士坦丁堡喜剧嘲讽的对象,而莫里斯皇帝的吝啬更令拜占庭军民感到愤怒。可汗希望用俘虏换一笔赎金,也就是每人1枚索利得金币。这在当时是相当优惠的价格,当年阿提拉为每名罗马俘虏索要的赎金可是8—10枚索利得金币。(www.daowen.com)
不料皇帝拒绝了这个价码;可汗又把价格减半,莫里斯仍然置之不理。可汗失去了耐心,下令将这12000名一文不名的战俘全部处死。成片的尸体漂流在多瑙河上,场面惨不忍睹,沉重打击了拜占庭军队的士气,他们更加不愿出城野战。但偏偏就在此时,阿瓦尔军营中爆发了瘟疫,可汗的七个儿子及上万将士竟然在同一天病故。再加上莫里斯同意将岁赐提高到12万枚金币,可汗于是顺水推舟,在签署和约后撤回了多瑙河北岸。
但是,吝啬的莫里斯并不真的打算付账。可汗撤兵以后,他看到阿瓦尔人的实力已经因瘟疫而严重削弱,于是命令普里斯库斯乘机北伐,又拨给科门帖洛一支军队,让他再次前去援助。拜占庭军队于是前进到贝尔格莱德过冬,并在次年(599)春季进抵贝尔格莱德东郊的维米纳金(Viminacium),准备从那里渡过多瑙河。
阿瓦尔可汗早有准备,派四个儿子带兵到多瑙河北岸截击。按照皇帝的旨意,科门帖洛应当领导普里斯库斯作战。不过,这位总司令一看到对岸的阿瓦尔人,就毫无悬念地再次病倒在床,使普里斯库斯成为唯一的前线指挥官。
普里斯库斯发挥拜占庭水师的优势,用船只搭成浮桥,登上多瑙河上的一座小岛,然后如法炮制,将浮桥延伸到多瑙河北岸,在那里建起了一座桥头堡,这可以说是军事史上的又一项创新。可汗的儿子们看到拜占庭人正在登陆,连忙冲过来进攻,但是遭到桥头堡和船只的火力夹击,被迅速击退。拜占庭军队士气大振。普里斯库斯于是在次日率领全军过河,然后拆掉浮桥,遣散船队,切断部下的退路,迫使他们背水一战。
可汗的儿子们没有发现,自己的处境已经十分危险。他们看到拜占庭水师已经离去,认为没有船只协助的敌军可以轻易战胜,便在次日把全军分为15个军(也就是15000人),从三面围攻桥头堡。战斗持续了一天两夜,结果阿瓦尔军队损失了4000人,而拜占庭军队只损失了300人。第四天,普里斯库斯看到敌人已经士气萎靡,突然带领军队三面出击,一举杀死了9000名敌人。
可汗的儿子们花了10天时间,重新组织了一支部队,再次投入战场。这次,普里斯库斯采取阿瓦尔人惯用的战术,首先诱敌深入,然后突然反击,把阿瓦尔军队挤压进多瑙河畔的沼泽地里,使他们的战马动弹不得,只能任人摆布。在这次战斗中,包括伯颜的四个孙子在内,15000名阿瓦尔将士全部丧生在淤泥之中。的确,对于骑兵来说,没有什么地形比沼泽地更糟的了,摩醯逻矩罗的哒军队也吃过这种亏。
可汗痛失爱子和将近3万军队,只得亲临战场,但是背水作战,而且接连取胜的拜占庭军队已经不可阻挡,他最后也落得一个单骑逃走。普里斯库斯又逆蒂萨河(Tisza)北上,扫荡了今塞尔维亚北部及匈牙利南部,逼近可汗的圜城。
可汗又率领12个军出战,普里斯库斯摆了一个“剪刀阵”,让两翼部队在作战时冒险内切,结果又粉碎了阿瓦尔人的战斗意志。可汗在绝望中放火烧掉圜城,命令斯拉夫人殿后,带着家眷和细软逃向北方。普里斯库斯分兵两路,派四千人渡过蒂萨河,去征服河西的敌人,自己则带领主力部队向东北追击可汗。
渡过蒂萨河的四千拜占庭军队很快发现,当地的格皮德居民正在过节。他们为了立功和发财,竟在夜间袭击了这些平民,将他们全部在睡梦中杀死,遇难者不下3万人。格皮德这个曾经领导日耳曼人推翻匈奴人统治的民族,从此就在历史上消失了。当时就有人严厉谴责说,阿瓦尔人虽然一向被称为“野蛮人”,可从来没有干过这类种族灭绝的勾当。
在东方,普里斯库斯继续自己的胜利远征。为了掩护阿瓦尔可汗逃走,不幸的斯拉夫人成千上万地沦为拜占庭士兵的刀下之鬼,淹死在河川里的更不计其数。这时大雪降临,普里斯库斯只得停止追击,带着丰厚的战利品回到多瑙河南岸过冬。几百年来,拜占庭军队从未推进到过如此遥远的北方。他此行抓获的战俘共计17200人,其中包括3000名阿瓦尔人。
在599年,阿瓦尔军队不可战胜的神话被彻底粉碎,可汗总共损失了大约5万将士和数十万平民。受此重大消息影响,原本附属于阿瓦尔汗国的各个民族纷纷独立,其中最重要的当数新近加盟的可萨部落。这些人独立以后,控制了从伏尔加河到乌拉尔河之间的土地,又向西突厥臣服,并且改名叫“可萨突厥”。
不过,在6世纪末到7世纪初,突厥民族也遭遇了大麻烦。据《隋书·长孙晟列传》记载,可萨突厥从阿瓦尔汗国内独立出来没多久,也就是603年,阿拔(阿瓦尔)、仆骨(保加利亚)等十余个“铁勒”部落叛离西突厥可汗达头,归附了隋朝。原本实力雄厚的达头可汗在一夜之间众叛亲离,匆忙投奔吐谷浑,在半路上被部下杀死。柔然人的后裔又一次在东方的政治舞台上展示了实力,不过很快便在史书里消失,也许因为隋末的混乱而重新返回了中亚。
突厥人之间无休无止的内讧,最终成就了唐朝空前辽阔的版图。但在西方,普里斯库斯将军虽然立下与李靖相似的功勋,却没能扩大本国的一寸疆土,反而给自己招来了朝廷的嫉恨。莫里斯皇帝向来以精通兵法自诩,但已过花甲之年的他却从未在战场上取得过可以同普里斯库斯相提并论的成就。相反,备受他信任的科门帖洛却碌碌无为。普里斯库斯屡屡拒绝执行他在君士坦丁堡下达的指令,却能连连取胜,更加深了皇帝的难堪。的确,能征善战与熟读兵法之间并没有直接联系,历史上许多大军事家都是文盲,尤以游牧民族最为明显。这就像经济学家往往不善于炒股一样,无须大惊小怪。
然而,莫里斯皇帝无法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普里斯库斯因而沦为宫廷阴谋的牺牲品。远征归来后不久,他就在历史舞台上神秘地消失了,他的军队被委任给皇帝的弟弟彼得指挥,毫无建树的科门帖洛也晋升为禁卫军司令。更令边防将士恼火的是,皇帝居然要求他们无条件释放阿瓦尔战俘!就在一年多以前,阿瓦尔人还曾经屠杀12000名拜占庭战俘,莫里斯此时的旨意实在令军队难以接受。
与此同时,阿瓦尔可汗则迅速调整好心态,采取正确的战略,一面镇压国内各地的暴动,一面派使者出访法兰克和伦巴第,建立反拜占庭联盟。601年秋,他在恢复元气以后,听说普里斯库斯将军已经人间蒸发,就派阿布舒带兵南下,进抵贝尔格莱德城东的天险铁门关,与对岸的彼得对峙。
经历前年的惨败后,阿瓦尔士兵畏拜占庭军如虎,一见对方向自己逼近,就纷纷溃逃,甚至有一个军临阵倒戈。拜占庭将士都要求抓住机会,争取实惠,彼得却拒绝进击,反而借口冬季即将到来,带兵撤回营地休整,使阿布舒得以重整部队,消灭了叛军。
错失取胜良机,南返的军队本来就心情抑郁,而皇帝又不合时宜地推行旨在克扣军饷的改革,终于导致了汹涌澎湃的兵变。百夫长福卡斯(Phokas)作为普里斯库斯的老部下,带头举起了反对莫里斯统治的大旗。彼得仓皇逃回首都,而这里的军民对他们兄弟二人也已不再爱戴。602年11月,原本应当抵抗阿瓦尔人侵略的军队开入了君士坦丁堡,莫里斯全家及科门帖洛等宠臣都被处死,只有太子提奥多西(Theodosius)化装成修道士逃往波斯,向他的妹夫——波斯沙皇库萨和求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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