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放的游牧民族自古居无定所,气候的微弱变化足以导致草场的盛衰,缺乏粮草储备的他们随时都可能收拾行囊上路,在求生本能的操控下,冲向未知的地域。他们的迁徙路线比飞鸟更加漫长,比海鱼更加难以捉摸,而且还往往产生犹如多米诺骨牌般的连锁效应,最后造成的结局时常出乎他们自己的预料。根据普里斯库斯的记载,柔然可汗吐贺真在463年的西征,迫使原先生活在鄂尔齐斯河与乌拉尔河之间的萨比尔人向西迁徙,进而压迫当地的撒拉吾尔、奥诺吾尔和奥吾尔三个游牧民族向西南方迁徙,因而引起了拜占庭人的注意。
撒拉吾尔,也就是“黄头回纥”,似乎是这三个西迁民族中打头阵的。在顿河与第聂伯河之间,他们遭遇了欧洲匈奴人的一支——阿卡泽尔人(Acatziri),在苦战多年后终于将对方征服。尔后,他们却又毫无痕迹地消失在西方的史书中。宋朝时他们又东迁回至甘肃、青海、新疆等地,最终演变成了现代的裕固族。
奥诺吾尔,也就是“十姓回纥”,社会组织形态类似于西突厥的“十姓部落”。奥吾尔或乌戈尔,也就是汉语中的“回纥”、“回鹘”或“维吾尔”,常见的俄国名字伊戈尔(Igor)可能也由此而来。这两个部落说的语言都属于芬兰——乌戈尔语系,与同属古匈奴语后代的蒙古语比较相似,其特点是多数名词都以元音开头。举例来说,祖孙两代柔然可汗的名字“那盖”和“阿那瓌”的名字其实相同,词头的“阿”可有可无;“Russia”一词本来在元明时期被译作“罗刹”或“罗斯”,但蒙古语却要在它前面加一个元音,导致清朝政府将这个国家的汉名改为“俄罗斯”,令“Russia”国的人完全听不懂,也是这个原因。
奥诺吾尔人与奥吾尔人后来与库提吾尔(Kurtrighur)、吴提吾尔(Utrighur)等部落聚集到欧洲匈奴人的大旗下,奉阿提拉的小儿子埃尔纳克(Ernac)为王,建国号“保加利亚”(Bulgar),准备为恢复阿提拉帝国的版图而战。
组成保加利亚民族的这两个主体部落都挺有趣。“库提吾尔”的意思是“库提的姓氏”,我们不应忘记,齐显祖高洋在553年拥立的那位柔然可汗就叫库提,虽然库提吾尔人出现在东欧时,库提可汗尚未诞生,但“库提吾尔”显然是个柔然名字。“吴提吾尔”的意思是“吴提的姓氏”,我们更不应忘记,吴提正是429—448年在位的柔然可汗,既是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的大敌,也是把萨比尔人赶到欧洲来的吐贺真可汗的父亲。所以,库提吾尔人和吴提吾尔人应当都是柔然部落,他们是被吐贺真可汗派到欧洲去拓土开疆的。
由此看来,吐贺真晚年,柔然汗国的西疆估计已经远及第聂伯河以西,他生前的功业足以与成吉思汗比肩,虽然子孙没有出息,无法将祖先的遗产发扬光大。
保加利亚的国名同样来自柔然语,414年在位的柔然可汗就叫“步鹿根”,《隋书》将这个民族译为“仆骨”,古突厥文则写作“Boqu”。不用怀疑,保加利亚民族中有许多柔然人的后代。
对于阿提拉的功业,本系列丛书中的《挺进欧洲的匈奴——从大青山到阿尔卑斯》已经有了较为详尽的叙述。453年阿提拉驾崩之后,原先隶属于他的日耳曼民族纷纷造反。次年,阿提拉的长子埃拉克(Ellac)被格皮德(Gepide)国王阿尔达里克(Ardaric)和东哥特(Ostrogoth)国王瓦拉米尔(Valamir)击杀,欧洲匈奴帝国随之土崩瓦解。
阿提拉生前,埃拉克曾担任阿卡泽尔亲王,埃拉克战死后,阿卡泽尔人向东逃得太远,这才遭遇了被柔然人间接赶往西方的奥吾尔人和撒拉吾尔人,结果不幸沦为后者的猎物。《罗马帝国衰亡史》中所谓“住在大洋沿岸的哲欧根人或阿瓦尔人向邻近地区扩张,最后北方的奥吾尔人从盛产毛皮的西伯利亚冻土带出发……终于灭亡匈奴帝国”, 说的就是这件事情。不过,匈奴帝国并未因奥吾尔人的西侵而彻底灭亡。埃拉克死后,他最有号召力的两个弟弟,即成吉思和埃尔纳克,带领残存的欧洲匈奴人撤向黑海,并伺机反扑。
成吉思,即拜占庭人所谓的“Denghizix”,意思是“海洋”,也被翻译成“邓吉兹克”“邓吉西齐”之类。这可以说是个流传千古的名字,波兰的格但斯克(Gdansk,古名“但泽”)、乌克兰的德涅斯特河(Dnestr)、顿涅茨河(Doneckij)、顿涅茨克(Donetsk)等地名可能都来自它,更不用说元太祖那名闻遐迩的头衔“成吉思汗”了。
成吉思有理由得到元太祖的崇敬,因为他是一位永不言败的勇士。黑海岸边温暖的阳光无法抚平他的伤痛,重建父兄功业的雄心激励着他的意念。埃尔纳克因为机智稳重而备受父王阿提拉的宠爱,他谨慎地向兄长指出,时代早已今非昔比,复兴还需等待良机。成吉思却天生缺乏弟弟的耐心,难以忍受无法为长兄报仇的屈辱。四个勇敢的部落自愿加入他的队伍,带着必胜的决心一路向西挺进。多瑙河下游的格皮德人和多瑙河中游的东哥特人节节败退,只得死守城池。到了462年,成吉思已经在如今的波兰和奥地利之间打出了一大片地盘。
但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吐贺真可汗开始了西征。柔然骑兵推进的速度比信息传递的速度还要快,很多民族还来不及备战就踏上了逃亡之路,并把“阿瓦尔人”的可怕名声带入欧洲。
在阿卡泽尔人溃败之后,埃尔纳克也不可能再享受宁静的生活,只得率部向西迁徙,到中欧去投奔屡战屡胜的兄长。难民数量的激增,给成吉思草创的新政权带来了沉重的经济压力,他被迫向东哥特人的要塞发动强攻,结果反而被击退,损失惨重。(www.daowen.com)
眼看同胞的日子越来越难过,成吉思决定孤注一掷,率军渡过多瑙河,进入拜占庭帝国的领土。临行前,他指天发誓,不拿回君士坦丁堡的贡金,就决不再渡过多瑙河。埃尔纳克流着眼泪请兄长收回誓言,成吉思却头也不回地拉着爱马走上了小船。埃尔纳克苦等了三年,一直没能看到兄长带着战利品凯旋。469年秋,他得到消息:在君士坦丁堡赛马场里,最近挂起了一颗经过涂漆防腐处理的头颅,底下的牌子上赫然写着:成吉思——阿提拉的儿子!
埃尔纳克强忍悲痛,承认有些仇永远报不成功,与最强大的对手和解,才是他唯一的生存之道。正赶上吐贺真去世,柔然西征军撤退,埃尔纳克见缝插针,回到德涅斯特河流域,并劝说库提吾尔和吴提吾尔这两支留守东欧的柔然部落加入自己的队伍,同时派使团到君士坦丁堡,向拜占庭人请求和解与通商。
为了争夺成吉思旧有的领地,日耳曼人之间很快爆发了激烈的冲突。在这次战争中,东哥特国王瓦拉米尔和斯基尔(Sciri)国王埃迪卡(Edica)相继阵亡,埃迪卡的儿子奥多阿克(Odoacer)率残部逃往意大利,成为西罗马帝国的雇佣军将领。476年,他因为对待遇不满而发动兵变,废黜了末代西罗马皇帝奥古斯图卢斯(Augustulus),自称意大利国王。
埃迪卡据称有匈奴血统,奥古斯图卢斯的父亲还曾是阿提拉的秘书,可以说西罗马帝国是亡于欧洲匈奴人的游魂,但也不妨说它是间接地亡于柔然可汗吐贺真的西征。
埃尔纳克看到中欧的日耳曼政权已经因自相残杀而衰落,便卷土重来,再次杀入多瑙河流域。新任东哥特王——瓦拉米尔的侄子提奥多里克(Theodoric)且战且退,埃尔纳克在他背后紧追不放。阿尔卑斯山脉西麓的湖光山色令保加利亚牧民流连忘返,全然不知敌人已经在周围布下了天罗地网。狭窄的伯尔尼山谷令东方的马弓手无从施展,哥特长矛手居高临下的冲锋却势不可当。12万保加利亚儿郎殒命沙场,成千只乌鸦在他们的身畔翱翔。埃尔纳克放弃了重整山河的梦想,一路逃回黑海之滨的故乡,他的大名从此不再被人颂扬。
提奥多里克在这场“伯尔尼奇迹”中击溃了入侵的保加利亚军队,建立起无敌的声威,从此成为传奇英雄,以“伯尔尼的狄特里希”(Dietrich von Bern)之名出现于各种中世纪文学之中,在正史中则被誉为“提奥多里克大王”(Theodoric the Great)。他随即率领得胜之师南下意大利,擒杀奥多阿克,建立起当时欧洲最强大的政权。至于保加利亚人,则在埃尔纳克死后重新四分五裂,与斯拉夫人星罗棋布地杂居在东欧平原上。
斯拉夫人与保加利亚人不同,没有随季节游牧的习惯,而是终身定居在沼泽里,以农业和渔猎为生。拜占庭人说他们擅长潜水,过着河狸一般的生活,但河狸爱好洁净,工作勤奋,喜好社交,这些美德都是斯拉夫人不具备的。他们主要分为两支部族,都起着卑贱的名字,即安特人(Anten,意思是蚂蚁)和斯克拉文人(Sclaven,意思是奴隶),组织松散,安于现状。如果他们不是在6世纪初配合保加利亚人向南扩张,从而引起拜占庭人关注的话,史书上根本不会出现这两个名字。
至于被吐贺真驱逐到西方的萨比尔人,也并非默默无闻。500年左右,他们出现在高加索山北麓,尔后又在柔然人、突厥人和保加利亚人的逼迫下,翻越高加索山脉南下。515年,他们向亚美尼亚发动过一次攻势。阿瓦尔人西迁后,他们在545年再次袭击亚美尼亚,其中一部分人从此就定居在那里,成为拜占庭与波斯之间的缓冲势力,另一部分人仍旧留在故土,臣属于新来的征服者。
539年12月,整个君士坦丁堡都在为拜占庭历史上最大的军事成就欢庆:查士丁尼的将军贝利撒琉(Belisarius)刚刚占领拉文纳城(Ravenna),征服了盘踞意大利半个多世纪的东哥特王国。但偏偏与此同时,从北方传来了令人丧气的坏消息:保加利亚与斯拉夫联军已经渡过多瑙河,侵入拜占庭帝国的领土,而且正在巴尔干半岛上四处烧杀抢掠!
由3000名斯拉夫人组成的前锋虽然连套盔甲都没有,只配备着盾牌和长剑,却居然接连打败拜占庭的正规军,如入无人之境,一路深入君士坦丁堡的北郊。在那个冬季,12万百姓沦为北方野蛮人的战利品,令光复意大利的祝捷盛典索然无味。
从此之后,尝到甜头的北方部落每年冬季都要南下,查士丁尼的将领们不约而同地坐守要塞,放任对方洗劫农村,使古老的希腊和色雷斯民族陷入绝望的境地。
在这种情况下,阿瓦尔使团的来访,自然会引起查士丁尼及其大臣的重视。以夷攻夷,向来都是深受拜占庭朝廷喜爱的外交伎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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