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仑听说残敌投奔了北魏,又得知拓跋珪已经战胜后燕军,担心北魏接下来会找自己秋后算账,于是强迫漠南的多个游牧民族与自己一同迁到漠北。随后,柔然人转向北方扩张,深入頞根河(今蒙古国鄂尔浑河)与弱洛水流域,战胜了盘踞当地的匈奴军阀拔也稽[1]。正巧高车贵族叱洛侯与上司发生矛盾,畏罪投奔社仑,引导柔然人吞并了许多高车部落。贝加尔湖周围的游牧部落闻讯之后,纷纷向社仑表示臣服。几年之前,柔然人还在为生存苦苦挣扎,如今却利用鲜卑主力南下中原之机,秋风扫落叶般统一了整个蒙古高原。真是世事难料。
在结束了漠北草原上的分裂局面后,社仑将主营设于土拉河流域的鹿浑海之滨(今蒙古国乌吉淖尔一带),自称“丘豆伐可汗”,也就是“始皇帝”或“太祖”的意思。“丘豆伐”之类的头衔类似中原皇帝的谥号,但它是柔然君主生前使用的尊号,而非死后的追称。
“可汗”一词最早出自慕容鲜卑,相当于匈奴语中的“单于”,就是“广大”的意思。“可汗”(Khan)的发音也与“单”(Chan)一致,相当于“单于”一词的鲜卑方言,慕容鲜卑和从他们之中分化出的吐谷浑人都称君主为“可汗”,但并不是正式头衔,而是相当于古汉语中的“陛下”或“官家”。从社仑开始,北亚民族的领袖才正式自称“可汗”。就连北魏君主也乐于赶这个时髦,例如《木兰辞》中就有所谓的“可汗大点兵”,反映了这些民族语言上的鲜卑化倾向。由此而言,社仑给自己起的这个“始皇帝”头衔还真是实至名归。
立国之初,社仑设置了简单的政府部门,可考的主要官爵如下:
此外,可汗的正妻称为“可贺敦”,即古突厥语的“可敦”(Katun)。
除了组建政府之外,社仑还参照拓跋北魏的军事制度,制定了《柔然军法》:每一千人为一军,每一军设一将统领;一百人为一幢,每幢设一帅统领。当时的柔然没有文字,军官用羊屎球计算士兵的数量,后来改为在木板上刻线记数。社仑又严明军纪,作战勇猛者必赏,懦弱退缩者必罚,部队的战斗力有了显著提高。
为了对抗强大的北魏,社仑称汗之后,派人出使北魏的邻邦后秦,提出和亲结盟的请求。此前(393),拓跋珪曾派使者狄干前往后秦,提出以一千匹马为聘礼,迎娶后秦皇帝姚苌的女儿。没想到,狄干刚到后秦,姚苌就驾崩了,太子姚兴登基,婚事因此久拖不决。这回,社仑给后秦开出了八千匹马的高价聘礼。姚兴见马眼开,觉得与柔然人和亲更划得来,于是接受了社仑的请求,而将北魏使者软禁起来。
拓跋珪听说后秦胆敢与自己的敌人——柔然和亲,还囚禁自己的使者,一怒之下于398年发兵攻打柔然,结果却没占到丝毫的便宜。拓跋珪深感忧虑,对尚书崔宏说:“柔然人以前比较憨厚,现在社仑向中国(北魏)学习,建立军法,终于成了边疆大害。道家说‘圣人生,大盗起’,的确有道理。”
正如拓跋珪所言,在社仑可汗的领导下,柔然人积极学习周边先进文化,并采取宽容的民族政策,实力迅速增强。在柔然人的军事压力下,拓跋珪不得不在398年把北魏帝国的都城从长城以北的盛乐(今内蒙古和林格尔北)迁到长城以南的平城(今山西大同),并同时创建了影响深远的府兵制,在北方边疆设置了几十个军府,以防柔然人南下。早期北魏军队以骑兵为主,步兵很少,游牧民族构成了北魏府兵的主力。但游牧民族人口缺乏,训练汉族当骑兵既费时,又不可靠,所以北魏统治者就利用府兵制,强迫游牧民族的后裔世代充当炮灰。
401年春,拓跋珪派军西征河套平原,进攻附属后秦的高车人。后秦向柔然求救,社仑派骑兵来救,但被击退。此战中,北魏军缴获了披铠甲的柔然战马两千余匹,可见柔然此时的军事力量已经不小。是年夏季,姚兴派弟弟姚平反击北魏,却惨遭围歼。拓跋珪志得意满,拒绝姚兴的求和,准备乘胜一举消灭后秦。但就在此时传来消息,社仑亲自率柔然军队南下,占领了拓跋鲜卑的圣湖——参合陂,而且正在逼近北魏的都城平城。拓跋珪担心后院失火,只得班师回国。社仑既然已经达到了围魏救秦的目的,便不再恋战,掉头北返。
接下来,柔然人将扩张的目标转向了西域,在不经意之间,令世界格局为之发生了剧变。
两晋时期,西域各国以乌孙国为最强。但到了公元5世纪初,原先居住在天山北麓及伊犁河流域的乌孙人不断遭到柔然军队的攻击,只得向西逃进葱岭山中(今天山西段及帕米尔高原)避难,沦为二流国家,辽阔的“乌孙故地”全部被柔然人占据。不久,乌孙西方的贵霜人也因多次遭到柔然的进攻,被迫南迁到兴都库什(Hindukush)山区,但在那儿又遭到西方波斯人的打击,实在难以立足,只好又逃往印度河流域。其实,“Hindukush”这个名字就应该翻译成“印度贵霜”。
在印度河流域,惊魂未定的贵霜国王寄多罗(Kidara)总算交上了好运。恒河流域的笈多王国在超日王(Vikramaditya)的领导下,刚刚吞并了印度河流域的设陀罗巴(Kshtrapa)王国[2],统一了大半个印度次大陆。超日王被淹没在子民的阿谀奉承之中,大臣们已经把他吹捧成了第二个阿育王。但与武功显赫的阿育王不同,超日王和笈多贵族都是些重文轻武之徒。印度的种姓本来只是一种对职业的划分,却被他们改造为世世代代都不能改变的等级制度。笈多君主扩张国家的主要方式也不是亲自东征西讨,而是运用联姻和计谋拉拢盟友,分化敌人。
寄多罗看到笈多王国是个外强中干的庞然大物,于是鼓起勇气,一举征服了整个印度河流域,由此便发生了本章开头描述的法显渡海回国的那一幕。
几年以后,寄多罗和超日王相继死去,寄多罗的儿子昆葛思巩固了父王征服的地区,定都于富楼沙(今巴基斯坦白沙瓦),重建了贵霜王国。但他觉得“月氏”和“贵霜”等名字已经不够响亮、震撼,而且好像还有些晦气,所以在钱币上自称为“寄多罗王国”,有时还被称为“西匈奴”。(www.daowen.com)
贵霜王国之所以能够幸存下来,都是拜柔然汗国发生内部纷争所赐。404年年初,社仑的堂弟悦伐大那计划刺杀社仑,自立为柔然可汗。社仑闻讯,只得放弃了继续追杀贵霜人的计划,撤回蒙古高原,而将肥沃的中亚河间地区交给了自己的属邦“滑国”管辖。
“滑国”之“滑”,即“匈奴”一词的急读。在出土钱币上,滑国人自称为“匈奴”(Hyono);在文献中,拜占庭人称他们为“匈尼特”(Chionitae),叙利亚人称他们为“阿布德”(Abdel),波斯人称他们为“赫塔尔”(Hetal),阿拉伯人则称他们为“哈伊阿提拉”(Hayatila)。通常,他们因其国王“厌带夷栗陀”(Hephthaelitar)之名,被称为“哒”(Hephthalite),也就是“强者”或“勇士”的意思。
哒人出自车师民族,起初住在吐鲁番盆地一带。汉朝的车师国分为前后两部,到了南北朝时期,车师前部仍然居住在原地,并臣属于柔然,所以哒人大概出自失踪的车师后部。他们的语言、风俗都与柔然不同,肤色也较为洁白,所以被外人叫作“白匈奴”,以与入侵欧洲的“黑匈奴”和以突厥为代表的“红匈奴”相区别。
随着哒势力在中亚如鱼得水的发展,他们与柔然发展为互惠互利的盟友,王室间经常联姻,最终也生死与共。因此,柔然的历史,也就是柔然与哒联盟的历史。在此后的150年内,半个亚洲都得承认柔然与哒联盟的领导地位。
社仑可汗回国后,迅速平息了叛乱,悦伐大那仓皇投奔北魏。拓跋珪秉承一贯的招降纳叛政策,对他予以重赏,还把女儿华阴公主当奖品,嫁给悦伐大那为妻。
平叛之后,社仑深感自己在东方缺乏哒这样的可靠盟友,于是思念起了未婚妻——后秦公主。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但这次和亲已经拖了12年,姚苌的女儿也许早已从红粉佳人熬成了黄脸婆,再拖下去就太不合适了。405年,社仑如约给姚兴送去作为聘礼的八千匹马,并抵达河套西北的朔方郡大城(今内蒙古杭锦旗南)。
当时,后秦的朔方守将不是别人,正是刘卫辰之子刘勃勃。刘勃勃与北魏有杀父之仇,所以才投奔北魏的敌国后秦。但后秦自401年战败以来,对北魏的态度日渐软弱,刘勃勃十分恼火,暗中准备独立。看到八千匹柔然骏马送上门来,他立即抓住这一天赐良机,将它们全部据为己有,并与柔然一道密谋反抗后秦。社仑对后秦的亲北魏政策也心怀不满,双方一拍即合。姚兴十分惊恐,连忙派人出使北魏,表示愿意释放北魏使者,并赎回战俘,以换得双方结盟。拓跋珪为了促使后秦与柔然交恶,很痛快地答应了。
但姚兴的反应还是太迟了。407年,刘勃勃以打猎为名,从朔方南下,同时秘密向社仑借兵。到达高平川(今宁夏清水河)之后,刘勃勃突然在三万余名柔然援军的帮助下发动兵变,袭杀后秦守将,自称大夏天王,同时改姓“赫连”,也就是夏武帝赫连勃勃。
假如没有柔然汗国的协助,赫连勃勃建立大夏政权的这次尝试肯定难以成功。可是没过多久,他却与恩主社仑可汗翻脸,双方冲突不断,令亲者痛仇者快。北魏谋臣崔浩就嘲笑赫连勃勃说,他同时与柔然和后秦结怨,实在太不明智,迟早将被邻国吞并。
409年,北魏也发生了宫廷政变,道武帝拓跋珪没有社仑的好运,被儿子拓跋绍刺杀。不久,拓跋珪的长子拓跋嗣又消灭拓跋绍,自立为帝。社仑听说北魏内乱,觉得这是进攻的好机会,便大举南征。拓跋嗣派将军长孙嵩等北上迎战,反而中了社仑之计,被包围在牛川。拓跋嗣亲自率军北上,才给长孙嵩解了围。
这位长孙嵩是长孙肥的亲戚,也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大舅子长孙无忌的祖先。长孙家族本出鲜卑拓跋氏,因为是拓跋宗室的族长,被赐姓长孙氏,犹如春秋鲁国的孟孙氏,在北魏皇室中地位特别高。
[1]拔也稽的余部即《隋书·铁勒列传》中的拔也古部。
[2]设陀罗巴是中亚的塞族人(Saka,即月氏人)被帕提亚人击败后南迁,于公元78 年建立的国家,印度人沿用至今的“塞种纪年”就始于此年。该国国名显然来自波斯语的“总督”(Shatrap),但流行希腊语和梵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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