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市工商联名誉主委　乔维熊

近日读《天津文史资料选辑》第47辑所载几篇有关宋则久的史料和《天津国货售品所（总务部公布留底）摘录》一文后，颇有感受和启发，我认为这是值得企业家和企管人员一读的史料，也许可以从中获得一些有益的借鉴。

宋则久先生是天津国货售品所（即今和平路中华百货售品所的前身）的创始人，是我国近代著名爱国的民族企业家，他的业绩早已为工商界所熟知。早在六十年代全国政协出版的《文史资料选辑》第三十一辑就刊登过有关天津国货售品所的史料，以后天津市政协又陆续发表过一些有关宋则久及国货售品所的史料，这些史料对研究中国近现代工商业发展历史有宝贵的参考价值。近年来，宋则久和国货售品所的资料也引起一些海外史学工作者的注意，日本学者林原文子女士一直从事这方面的研究，她曾专门写了《宋则久与天津提倡国货运动》的论文送我阅读，听取意见，后以日文出版，在海外发行。

对于宋则久和国货售品所的事迹，我除了从一些书刊上间接了解外，还曾多次听宋则久的外甥、我的老同事李志道和当年国货售品所的几位副经理、我的老朋友吉玉如、傅景韩、赵孟然等人讲过，因此印象颇深。值得一提的是赵孟然先生，解放后虽历经坎坷和磨难，但他为了收集和撰写宋则久及国货售品所的有关史料，他不计较身居临建之苦，多次自费发信给在北京、济南、西安等地的友人，广泛征集资料。他曾表示：政协文史资料工作意义重大，是我们老年人热爱祖国、报效四化的良好机会和渠道，我们老年人士要响应“抢救”主动“抢交”史料。他在重病缠身时，还夜以继日地整理撰写，并告诉家人不许乱动他桌上的资料，以免遗失，同时委托他人继续完成撰写工作。他这种对史料的责任感，给我印象很深，更增加了我对宋则久及国货售品所史料的重视和兴趣。以前所发表的有关史料虽然内容已经相当丰富，但近读《天津文史资料选辑》第47辑新发表的史料，我认为又有两方面新的补充：

第一，从宋则久的实业活动和生平轶事中，使我们看到一个企业家必须具备的素质。

纵观宋则久的一生，我们可以看到作为一个企业家应具备以下四点：

1、企业家必须具有强烈的事业心和开拓创新的进取精神。不少中外经济学家都认为企业家的精神就是在业务经营上的创新精神，否则不能成为企业家，更成不了优秀的企业家。宋则久的一生就是不断创新的一生。他出身于天津一个小钱庄商人家庭，只受过私塾教育，从一个布庄学徒经过磨炼，而成为天津当时屈指可数的大绸缎庄经理。但他并未满足，在当时“新政”潮流影响下，抱着振兴实业、谋求国家富强的事业心，跟着当时北方实业巨子周学熙，走上了实业救国的道路，宋则久担任了工商研究会会长，聚集人才，调查行情，改良产品。他创办了天津造胰公司，使之成为辛亥革命前天津民族工业的一个典型。之后，他又创办了十三个织布工厂，产品远销东北、西北各省，成为与进口洋布竞争的有力对手，引起日本商人的注视。此后他又创办国货售品公司，提倡国货，兴办实业，同时他为中小企业的发展作了许多努力。他“实业救国”的决心始终不渝。他还为自己刻了“不息则久”的石章，鞭策自己时时振奋，不断以开拓进取创新的精神振兴实业。这种精神实在是一个企业家必须具备的素质之一。

2、企业家必须不怕困难，不畏压力，敢担风险，百折不回。在风云变幻的市场竞争中，所有成功的企业家都是在来自各方的压力和困难面前，敢担竞争风险，把压力当作动力，把困难变为成功的条件，百折不回，永往直前。宋则久也不例外。在多灾多难的旧中国，特别是清末民初，列强对我国虎视眈眈之际，国内军阀混战，民生凋蔽，加之治安紊乱，兴办实业谈何容易！但宋则久所以能不畏艰辛，排除重重障碍，集资办厂，是因为他有热爱祖国、谋求中国独立富强的思想和实现“实业救国”的志向以及百折不挠的毅力，因此在“五四”反帝爱国运动中成为爱国工商界的一面旗帜。以后尽管宋则久屡遭打击和迫害，国货售品所几易其名，在旧中国通货膨胀的打击下国货售品所已奄奄一息，但宋则久并未退缩，而是费尽心血，绞尽脑汁，终于以大无畏的精神战胜了各种各样的困难和险境，以八十一岁的高龄迎来了新中国的诞生。解放后。宋则久看到祖国日新月异的变化，感慨地说：“感谢中国共产党，有了党的正确领导，中国一定大有希望！”

3、企业家必须善于捕捉时机，果敢决策，知人善用，具备经营管理的才能。综观宋则久的一生和国货售品所的发展，在几次面临巨大风险的情况下，都能化险为夷，转危为安，除了宋则久具有强烈的“实业救国”的事业心和开拓进取的精神及坚韧不拔的毅力外，在很大程度上还取决于他在国内外形势发生变化时，善于捕捉机遇，谨慎而又果断地决策，及时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谋求企业的生存和继续发展。这在很多记述宋则久的史料里都有所反映。宋则久知人善用，把几个志同道合的副理，根据每人的人品、才能、学识和经历，分配在各个重要岗位，有职有责，分工合作，团结得如同一个人一样。这是使国货售品所能在帝国主义、封建军阀及各种旧势力逞狂的旧中国，得以生存并逐步扩大发展四十年之久的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4、优秀企业家还必须具备为国家、集体和社会献身的精神。这种精神在宋则久身上表现得非常突出。他作为一个热爱祖国、热爱教会的基督教信徒，同时又是一个爱国的民族工商业者，他在将全部精力用于经营企业的同时，也积极参与基督教反帝爱国运动和为社会服务的工作，如办学校，开工厂，办各种慈善事业，提倡新风尚等，受到当时工商、宗教、新闻、知识各界的好评。这种献身精神，对今天我国的社会主义企业家来说，就是要在共产党的正确路线指引下，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大力提倡对事业的不懈追求，为国家、集体和社会多做贡献的献身精神，为振兴中华、实现四化努力做出贡献。反之，如果一个企业负责人没有奉献精神，庸庸碌碌、鼠目寸光，孜孜于个人名利的追逐，甚至以权谋私，最后必然导致企业亏损，个人身败名裂。既害了国家、企业，也毁了自己。历史是面镜子，必须引以为戒，时时警惕。

第二，从《天津国货售品所〈总务部公布留底〉摘录》一文中，使我们看到近代我国民族企业的经营管理迄今仍有可以借鉴的地方。从已发表的资料来看，我认为大致有五个方面值得借鉴：

1、企业的组织机构。研究中外近代企业的经营管理，首先是从企业的体制和组织机构入手。国货售品所虽是我国的民族工商业者所办的私营民族企业，而不是国营或集体企业，但从史料看，它的组织机构仍有值得借鉴之处。国货售品所的组织精炼，办事效率很高，它的创始人宋则久，无论从哪方面讲，在国货售品所都有很高的威望和很大的权力。但他以身作则，不搞特殊化，因此深得同仁爱戴，这样在企业遇到困难时，能团结一致，共渡难关，即使同仁蒙冤坐牢也无怨言。这在史料中有所反映。作为企业领导人，宋则久的品质是值得学习的。

宋则久是虔诚的基督徒，从史料看，在抗战胜利后的“中华百货售品所股分有限公司”董事会中，有两位是基督教会牧师，即王謦斋和康德謦。这反映了该企业在发展中与基督教会的关系，同时也可以看出宋则久把基督教为社会服务的教义作为企业的精神支柱，维护企业发展。

另外宋则久在用人上是严格物色，精心培植，充分发挥每个人的才能，决不迁就和滥用。例如在1945年4月公布的《本所首领人制度之说明》中，说明经、副理名额安排、分工负责、会议制度及制度的长远意义。比如“经理额设二人，防偏谬也；遇事皆须经过经副理会议，避免独裁也”等等，足见宋则久用心良苦。从中可以看出他不是因人设事，滥用私人，而是因事用人。这与一般企业那种职责不清、无人真正负责的情况是截然不同的。特别是史料提供的《董监经副理到达各分所分庄待遇规定》，对路费、吃饭、住宿、坐车都有明确规定，严格掌握，公私分明，针对今日我们一些企业滥用公款，贪图享受，谋取私利，吃喝成风等腐败现象，尤足借鉴。

2、企业的规章制度。一个企业必须建立自己的规章制度，并在发展中不断完善、健全。俗话说：“国有国法，铺有铺规。”没有制度，企业就不能正常运行。从发表的国货售品所有关规章制度来看，可以看出这家私营企业的制度有以下四个特点：即“全、细、小、严”。(www.daowen.com)

①全。根据现有的资料看，国货售品所的规章制度相当齐全完备，既有企业中上至董、监事与经、副理，下至职员、学徒、伙友全体同仁的分工制度和办事细则（参阅该资料1926年12月20日公布的《正副经理负责人办事细则》和1931年1月19日公布的《同仁须知》），同时又有各业务部门、门市部和分所的管理规则，诸如会计（账桌）、稽核、文牍、广告、批发、零售、货房、外栈、杂活等等都有具体规则。（参阅该资料1930年6月30日《门市部管理规则》、7月5日《庶务规则》；1931年1月6日《办事必读》，1月19日《总发货人须知》，1月9日《照料人须知》；1934年3月17日《分所章程》等）

②细。即制度非常细致周详，尤其表现在人事管理制度上，除同仁进退升迁、人事调动、人员培训、工作管理外，还包括职工的生活、穿衣、吃饭、就寝、起床、请假、骑车、学习各个方面，可以说一举一动都有章可循。（参阅该资料1927年11月25日《职工对调办法》；1929年6月10日和1942年3月7日《关于穿制服的规定》；1929年8月29日《关于成立四育会规定》等）

③小。企业中很多琐碎细小的事情，也在制度中加以明确规定。如1931年1月19日公布的清理废物办法；1927年11月13日和1931年6月10日两次规定的公共报纸管理办法；1929年7月15日公布的公共信纸使用办法等等，都是一些小事情方面的规章制度，此外象洗涤私人衣物、食用商品糖果、电灯管理等，这些事情看起来微不足道，但如果不管，照样会使企业开支浪费，坐吃山空。现在我们的一些企业中，浪费纸张、水电，拿吃商品糖果等已经司空见惯，“企业有什么，职工家里有什么”，“世界上有个加拿大，我们来个‘大家拿’”，这种公私不分、损公肥私、贪污腐化的风气在一些企业中已屡见不鲜，不但影响了企业的效益，而且败坏了社会风气，这样下去企业必定会亏损甚至濒临破产倒闭。国货售品所这种“见微知著”、“防微杜渐”的管理办法，有很多地方值得我们深思和借鉴。这决不是无足轻重的“小事”，而是关系企业生死存亡的大事。

④严。企业订立了严格的规章制度，执行起来同样要严格认真，国货售品所的资料中反映出他们在这方面是如何严格按制度办事的。如1929年11月11日公布的一则记过处分布告，就说明了这个问题。资料中还有一些这方面的记载，这里不一一列举了。这些资料充分说明国货售品所当年的确做到了：有法可依，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前面提到的那则处分公告，被处罚的傅景韩是当时国货售品所负责人之一，他违反规定照样受到处罚，真正体现了“王子犯法，与民同罪”、“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的作法，就因为如此，国货售品所的规章制度才能得到职工的自觉遵守和认真贯彻执行，从而维护了企业的正常秩序。反之，如果企业没有规章制度，或订了制度也不认真执行，有法不依，或“刑不上大夫”，或“法不责众”，那么不管订多少规章制度也无济于事！行笔至此，不胜感慨。

3、企业的人事管理。搞好一个企业，有一整套良好的人事管理是非常必要的。特别是作为企业经营者，必须善于协调和驾驭企业内部复杂的人际关系。宋则久在这方面有其独特的作法，从公布的资料看，至少可以归纳为以下四点：

①公开职工任用。宋则久在人事管理上既保留了一些传统的戒律，如不用私人，特别是不用“三爷”（即少爷、舅爷、姑爷），同时又创建了“轻人情，重学业，藉课堂知识以造就有用人才”的公开招考学徒规则。旧式商店招收学徒全靠人情举荐，1929年宋则久担任敦庆隆经理后，打破了门第观念，提倡学校教育，大胆提出公开招收学徒办法，而且沿用十年，收效甚大。他创办国货售品所后规定：投考资格为初中毕业或有同等学力，年满十五岁以上，不限家世，以方出校者为合格。考试内容分作文、外语、珠算、口试、体检等八项，考试合格者即予录用（参阅本资料1938年7月14日条款）。

②注意职工培训。在公布的国货售品所的资料中，有很多地方反映了这方面的制度和办法。如1929年8月31日、1930年7月5日、1939年9月18日等公布的条例中对培养职工的品德、人格、精神修养等方面都有具体要求。在业务培训方面，也有一些要求，如1930年12月21日、1933年3月16日等公布的条例都反映了这方面的内容。

③奖罚严明。从发表的史料看，国货售品所的人事管理特点之一就是奖罚严明，养成职工遵纪守法的良好习惯，从而保证了企业的健康发展。如1927年7月8日一个学徒赴钱铺归款，私自中途他往闲逛，以玩忽公务，当即被辞。此外象1928年2月23日、1929年7月5日、10月16日、1932年11月27日等日的公告，都反映出国货售品所奖罚严明的管理制度，很有现实意义。

④关心职工生活。这是国货售品所在人事管理方面另一个显著的特点。国货售品所创办之初，职工待遇较低，后业务好转，职工生活逐步得到改善，除吃饭、穿衣得到改善外，在文化娱乐、个人卫生、休假疗养等方面也都有很大提高，并规定了职工的生活补助和退养金、抚恤金等待遇制度。这在当时旧社会对职工福利待遇能考虑得如此具体细微，实属难能可贵。宋则久对职工一视同仁，职工也因此爱店如家，同心协力，战胜困难，共谋售品所的发展。这些在发表的史料中有许多处可以说明，本文不一一列举。现在不少人反映，我国经济生产问题，不是由于技术落后，而是企业经营管理不够完善，换言之，主要是人的管理问题。国内外许多成功的企业证明，在人事管理上有一条原则，即“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地方，做合适的工作，给予合适的报酬。”一句话：使人尽其才。而我们在这方面做得还很不够，往往忽视了细微的思想政治工作及适当的业务安排等等，特别是如何关心职工生活，使之“爱厂如家”，对照国货售品所的经验，确有不少值得吸取和深思之处。

4、企业的财务管理。企业经营者必须注重效益，坚持走科技进步的道路，精打细算，降低成本，千方百计地实现“少投入，多产出”这一总目标。这方面，国货售品所的经验有不少借鉴之处。如1928年3月28日公布的现金管理制度；如1928年6月29日公布的职工在本店买货规定；如1929年11月7日公布的利用纸篓中未破的大小纸盒打包的要求等等，都从细微之处对企业精打细算，勤俭节约，减少浪费，降低成本，减少开支等方面提出很好的具体要求，使企业能最大限度地取得效益。

5.企业的市场竞争。企业经营者必须时刻注意市场需求的变化，信息灵通，出奇制胜，方能在市场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国货售品所当年能赢得良好的信誉，并能在市场竞争中站住脚，大致具有两个特点：

①发挥广告和宣传的功效。如注意装璜，它在1929年10月30日的通知中说：“装璜亦广告之一种，关系营业进行。现订由十一月一日起，各部自行筹划，以美观省钱为主，每月变换一次，或繁或简，随时翻新，屋内外悬旗结彩等事，一同办理。”在1930年3月7日的通知中说：“货物与广告关系密切，以后如有新出品或各种货物应广告示……万勿疏忽。”广告包括报纸广告、墙壁广告、游行广告和传单广告四种，并分别制定了具体办法。同年6月27日又公布了《门市部货物陈列规则》，提出陈列货物要“美观、安全、易拿”。类似这样的通知公告，在国货售品所公布的资料还有很多，这里不一一列举了。

②讲究服务态度。国货售品所在这方面规定也是非常细致的。如1929年4月8日通知售货人员：“楼下前后卖完了货，想着往楼上让一句‘请楼上看’。请各卖货人注意，如买主欲买咱楼上的货而不愿意上楼，即请将货拿到楼下。”1933年7月15日通知中说：“无论何方得罪买主，皆为本所之损失。”关于注意服务态度，热情待客等具体规定，还有很多，本篇不详细举例。从这些史料中可以看出，国货售品所三令五申讲究服务态度，迎合顾客心理，真是“把顾客当作股东，当作上帝。”与此同时，为了维护信誉，他们还非常注意货品质量，“不拿有毛病的货对付买主”。（见1927年8月2日公布）。通过这些措施，国货售品所不但在激烈竞争中充分利用了“人无我有，人有我好，人好我廉，人廉我转”的市场竞争规律，而且抓住顾客心理，充分利用广告宣传，开拓市场，从而保证了该所四十年兴盛不衰。“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阅读史料，对照我们今天一些服务行业的服务态度，不是很有些值得虚心借鉴之处吗？

总之，《天津文史资料》第47辑所刊登的有关宋则久和国货售品所的史料，很有意义，很有价值，不但弥补了已有史料的不足，而且对今天我国的企业和企业家们有重要的参考价值，特别值得企业领导者一读，同时也值得从事经济理论工作和关心企业改革的人一读。由此我也得到一些启发，如果我们政协文史资料工作者能把全国各地、各行业和著名企业及企业家的史料都“发掘”整理出来，加以编辑发行，以史鉴今，不是能对我国的经济改革和经济建设起到更多的作用吗？温习历史，总结经验，可以使我们少走很多弯路。建国四十年来“一面倒”学习苏联的路我们已经走过了，“全盘西化”的路历史已证明不适合中国国情，我们只有在总结自己历史经验的基础上，合理吸收国外的先进经验，按照中国现有的国情，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建设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