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挤的人群,终于来到这幅900多年前的画卷面前时,会忽然变得安静下来,玻璃柜中的绢本比想象中要晦暗一些,淡淡的一层色彩敷在瘤结粗壮的柳树、屋舍、楼门上面,俯下身去,便会发现往来其间的一个个细小的人物神态生动,各有故事。
画卷如同高潮错落的交响乐,水陆并行,第一段落是清疏而富有生趣的城外郊野。甫一打开,在树丛中间的小道上,一个大孩子领着几头驮着木炭的毛驴正要“得得得得”地跨过小桥。由于开封周围无山,燃料匮乏,每年除了通过漕运大量运炭,民间也会从陆路自运。有研究者认为这是运炭过冬,以此判断画卷所绘为秋景,事实上汴京一年四季均需运炭备用。
第一头毛驴的头戏剧性地朝左一扭,带领我们继续前行,在树木掩映下,几间农舍中间有一个打麦场,上面还停着碾子。七八株粗壮的柳树旁边,一队装束各异的行旅缓缓出城。柳树是汴河两岸的一大特色,自隋代开通运河以来便不断种植,不断被砍去枝丫的堤柳长满瘤结,枝条粗壮,起到坚固堤岸之用。与之相对,卷末赵太丞家旁的一株柳树,则显得绿意婆娑。
与此同时,画面上方的一行人扫墓而归,童仆蹦跳着开路,女眷坐着插着柳枝的轿子,官人骑马跟着。一旁的土墙趴着几个张望的孩童,后面则是大片菜畦。道路前方,似有一匹马(马头有破损)急奔而来,一个妇人慌忙上前保护正在路上玩耍的孩子。不知不觉中,拐了一道弯的汴河此时出现在眼前,河上行驶着形制不同的船只:圆短体阔的漕船、船体狭长窗户很多的客船、底层装货上层载客的客货两用船、装饰考究的画舫。一艘平底漕船在码头卸粮,工头正在给搬运工发用以计件的筹。沿河街市热闹起来,一些忙完的船工正好可以上附近酒店喝几杯。附近还有一家名为“王家纸马”的纸马铺,清明节出城上坟,可在此购置相关物品。
宋 张择端 《清明上河图》(局部)
汴河之上的漕运,是北宋的立国之本,历来是国家头等大事。当时的汴京有四条主要河流,分别是金水河、五丈河(广济河)、蔡河(惠民河)和汴河,均为人工开掘的运河,负责将各方粮食物资源源不断运往京师,其中连接黄淮的汴河是最为关键的补给线,年运粮食物资达600万石(约合30万吨),为五丈河(62万石)和蔡河(60万石)的10倍。由于黄河水含沙量太高,宋初政府规定每年10月至翌年2月封河,其间发动民工30万清理河床,以确保汴河畅通无阻。
在元丰二年(1079)引洛入汴之前的整整120年间,清明节一直被作为汴河的首航日。清明节这天,汴河口打开,黄河水急湍而下灌满汴河。守候在下游载满货物的船只便可逆流而上,直入汴京。因此不难理解,张择端为何选取清明上河作为表现汴京风物的重点。
沿着占据画卷中央的第二段落——汴河漕运继续前行,很快来到整幅画卷的高潮部分:虹桥。虹桥边上,此刻正上演着扣人心弦的一幕:一辆满载旅客的航船已经驶近虹桥,但高耸的桅杆却忘记放倒,河流湍急,情况十分危急。发现险情后,一场战斗随即展开:一位船工赶忙松开纤绳放下桅杆;另一位船工用长杆顶住拱桥横梁,使船无法靠近;舵工赶忙转舵横摆,使船减速;几位篙工持杆用力撑向河底,竭力避开旁边船只;几位船工呼喊来船注意,当心碰撞,有趣的是,舱顶上还站着一位老妇和小孩,也在喊着什么。而岸上、桥上人群中,有抛绳索帮忙的,有出主意喊叫的,有闲聊议论的,还有袖手旁观看热闹的,整个场面沸沸扬扬,如同一幕激动人心的舞台剧。
桥上人群拥挤,同时在上演着一出闹剧:坐轿的文官与骑马的武官互不相让,顺坡而下的毛驴拉着满载货物的车子,几乎失控,推车的老汉惊恐地张大了嘴巴。相信饱受交通拥堵之苦的现代城市居民,看到这一幕立体交叉的通行矛盾,都会心有所感。(www.daowen.com)
在虹桥边上,可以看到一个打着“十千脚店”的立体灯箱广告,颇为现代。这是一家规模不大的酒店,“十千”还有在后面会看到的“美禄”,都是酒的名字。据北宋张能臣《酒名记》载,“美禄”是产于“梁家园子正店”的一种名酒。在北宋,所谓“正店”是可以造酒的高级酒楼,向政府买高价官曲造酒,代替交税,脚店则为普通酒楼,从正店批发来酒再卖给消费者。在《东京梦华录》记载中,汴京有72家大酒楼(正店),以樊楼(白矾楼)、潘楼、会仙酒楼、高阳正店、仁和正店最为著名。
宋 张择端 《清明上河图》(局部)
北宋的酒文化非常发达,在全卷的十几处酒楼旁,还可看到打着“新酒”“小酒”“稚酒”的酒旗,“老酒”是指可以长久贮藏之酒,“大酒”也还算质高味醇,但比不上老酒。“小酒”是一种春秋两季随酿随售的酒,比较便宜。“新酒”“稚酒”则指刚酿成的酒开瓮就喝。更有甚者,还有专治酒伤的诊所。看着画卷中正店酒楼里那些三三两两聚饮的客人,会忽然有点恍惚,说不定里面坐着的正是梁山泊的英雄好汉。
沿着道路继续前行,很快就要进入画卷的第三段落:城门附近的街市。沿途有卖饮子(类似于凉茶的饮料)的、说书的、算命的、行乞的、理发的、卖茶的、卖糕点的、卖香料的,五行八作,不一而足。在巍峨高耸的城楼下方,还有一个税务所。过城门交税是宋朝惯例,屋中央坐着一位光着脚丫的税务官,旁边一位货主似乎正和他核对着什么,屋外的另一位货主手指着货物,似乎与税吏争辩税费太高,脸涨得通红。两位路人被吸引了过来,与此同时,城楼上一个人正在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
此外,在脚店的彩楼欢门底下,挂着一个红绿绸纱制成的灯,叫栀子灯,这是酒店提供妓女陪客的暗号。据南宋耐德翁在《都城纪胜·酒肆》中记载:“庵酒店,谓有娼妓在内,可以就欢,而于酒阁内暗藏卧床也。门首红栀子灯上,不以晴雨,必用箬盖之,以为记认。”
在画卷中,还可以看到不少人手里拿着圆形的扇子,有研究者据此质疑清明时节的合理性。其实,这种扇子叫作“便面”,北宋的朝廷官员到贩夫走卒聚集的闹市时,依规需要换上便服,手拿便面半掩面孔。元祐年间,苏轼被贬之后,他还曾漫步汴京街头,手持画有自己肖像的便面,以示抗议。
宋 《捣衣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汴京的繁盛,除了发达的漕运,还得益于打破了唐以来坊市分区的硬性阻隔。据史载,“坊”是居住区,周围都围着墙,有二门或四门供人进出。一般人不准凿墙开设私门,也不准朝着大街开设店铺。“市”是交易区,日中击鼓二百下开市,日落前击钲三百下散市。北宋汴京城内完全废除了坊市分割,允许面向大街开店,与民居错杂其间。乾德三年(965),宋太祖诏令解除宵禁,汴京很快出现了通宵达旦的夜市。学者曹星原认为,正是这些因素,使汴京形成了“流动性的、以汴河为主线、以十字路口为空间转换、沿街店铺为市场的新型流动感强的城市经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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