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吴文化的诗性与魅力-吴文化的根基与文脉

吴文化的诗性与魅力-吴文化的根基与文脉

时间:2023-08-1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诗性的生活,产生诗性的文化。《五姑娘》《沈七哥》《赵圣关》《鲍六姐》《卖盐商》等长篇叙事吴歌都是诗性文化的杰作,历来被认为是中国文学史上的一绝。著名文艺评论家、美学家王朝闻专程赴芦墟实地考察,撰文盛赞《五姑娘》,认为《五姑娘》堪与彝族《阿诗玛》媲美,并作了“卓越的发现,伟大的诗篇”的题词。过去与现代历来互相拥有,江南的诗性文化举不胜举。

吴文化的诗性与魅力-吴文化的根基与文脉

1.诗性文化的体现

烟雨凄迷的江南,梅熟时节桃花细雨的江南。人们沿河而居,顺水而行,她是春天明媚阳光下的拂堤柳、荷花深处飘荡的采莲曲。“诗意”美的苏州园林,“凝固音乐”的吴地建筑,“诗性沉思”的吴门绘画……无不诗意浸淫、魂牵梦系。

诗性的生活,产生诗性的文化。现存的吴歌中,如《子夜歌》:

落日出前门,瞻瞩见子度。冶容多姿鬓,芳香已盈路。

芳是香所为,冶容不敢堂。天不夺人愿,故使侬见郎。

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自从别欢来,奁器了不开。头乱不敢理,粉拂生黄衣。

崎岖相怨慕,始获风云通。玉林语石阙,悲思两心同。

见娘喜容媚,愿得结金兰。空织无经纬,求匹理自难。

始欲识郎时,两心望如一。理丝入残机,何悟不成匹。

……

委婉而含蓄,给人一种“水”的感觉,感情的抒发悠远绵长,余波荡漾(见图10-7)。

图10-7 激情澎湃的《子夜吴歌》剧照

吴歌可以上推到公元前2000年,《述异记·卷上》记述:“祭防风神,奏防风古乐,截竹长之三尺,吹之如嗥,三人披发而舞。”不仅有其乐,亦有其舞,自然也就产生歌了。相传殷商末年泰伯、仲雍到江南“以歌养民”,可见吴歌这条灿烂的文化长河至少已经流淌了4 000多年。《楚辞·招魂》载有“吴歈蔡讴,奏大吕些”[7],“吴歈”即吴歌。“歈”,乃“俞”和“欠”之合文,“俞”是独木舟,“欠”是张口呼气,是独木舟的船夫在张口发声,也就是船夫曲。“吴歈”原来就是吴地船夫唱的歌,这是吴歌的渊源所在。南北朝乐府的“吴声歌曲”、宋朝《乐府诗集》所称的“吴歌杂曲”等,概由此出。

《五姑娘》《沈七哥》《赵圣关》《鲍六姐》《卖盐商》等长篇叙事吴歌都是诗性文化的杰作,历来被认为是中国文学史上的一绝。尤其是《五姑娘》,全文长达8章25节2 600多行[8],是一部反封建的史诗。它是年近八旬的苏州原吴江县芦墟镇的著名女歌手陆阿妹的原唱词,是她和丈夫做长工时深夜摇船口头创作的长篇山歌,情节曲折动人。内容描述暴富杨金火的胞妹五姑娘和长工徐阿天的爱情受到恶嫂的嫉恨和阻挠。山歌以抒情的手法描绘了江南水乡的诗情画意,故事感人,反映了反封建礼教、要求婚姻自由的主题,是我国19世纪江南农村风情画式的民间叙事诗,流传于江、浙、沪交界的汾湖流域,约有170多年历史。1949年后,《五姑娘》经过采录整理,曾被《民间文学》《诗刊》《钟山》《新华日报》等报刊相继刊登,还被改编成苏剧、锡剧电视剧、音乐剧上演、播放,2002年写进了中国文学史。

图10-8 1982年中国民间艺术研究所所长、著名文艺评论家、美学家王朝闻,三下苏州,访问唱《五姑娘》的“山歌女王”陆阿妹

《五姑娘》问世以后,许多中外著名学者和专家先后前往芦墟访问陆阿妹,发表了许多学术研究文章。著名文艺评论家、美学家王朝闻专程赴芦墟实地考察(见图10-8),撰文盛赞《五姑娘》,认为《五姑娘》堪与彝族阿诗玛》媲美,并作了“卓越的发现,伟大的诗篇”的题词。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著名民俗文学家赵景深教授欣然题七绝一首:“吴侬珠语传渔乡,村叟留歌韵味长,莫道汉家无钜著,悠悠一曲《五姑娘》。”1988年始,荷兰莱顿大学博士施聂姐和丈夫——荷兰音乐家高文厚七访芦墟并完成《山歌·中国苏南民歌研究》,其独特而巨大的学术价值引起很大震动。

“山歌勿唱忘记多,搜搜索索五千零四十八只响山歌,吭嗨吭嗨挑到吴江东门垂虹桥浪里去唱啊,解开叉袋口氽满东太湖……”[9]使人感受到乡土味的浓郁、绿水荷风般的亲切。

过去与现代历来互相拥有,江南的诗性文化举不胜举。如:

忆江南》三首

白居易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江南忆,其次忆吴宫。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早晚复相逢?

把江南景色写得极其明丽鲜艳。

江 南 春

杜 牧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这首诗,千百年来素负盛誉,既写出了江南春景的丰富多彩,也写出了它的广阔、深邃和迷离。“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诗一开头,就像迅速移动的电影镜头,掠过南国大地:辽阔的千里江南,黄莺在欢乐地歌唱,丛丛绿树映着簇簇红花;傍水的村庄、依山的城郭、迎风招展的酒旗一一在望。迷人的江南,经过诗人生花妙笔的点染,显得更加令人心旌摇荡了。摇荡的原因,除了景物的繁丽外,恐怕还由于这种繁丽,不同于某处园林名胜,仅仅局限于一个角落,而是由于这种繁丽是铺展在大块土地上的。“南朝”二字更给这幅画面增添了悠远的历史色彩。“四百八十”是唐人强调数量之多的一种说法。诗人先强调建筑宏丽的佛寺不止一处,然后再接以“多少楼台烟雨中”这样的唱叹,就特别引人遐想。这首诗表现了诗人对江南景物的赞美与神往。

江 南 弄

李 贺

江中绿雾起凉波,天上叠巘红嵯峨。

水风浦云生老竹,渚暝蒲帆如一幅。

鲈鱼千头酒百斛,酒中倒卧南山绿。

吴歈越吟未终曲,江上团团帖寒玉。

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李 白

故人西辞黄鹤楼,

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

唯见长江天际流。

枫桥夜泊

张 继

月落乌啼霜满天,

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半钟声到客船。

南朝乐府《西洲曲》,全诗基本上是四句一换韵,又运用了连珠格的修辞法,从而形成了回环婉转的旋律。这种特殊的声韵之美造成一种似断似续的效果,这同诗中栩栩如生的情景结合在一起,声情摇曳,余味无穷。

西洲曲(南朝乐府)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

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

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江南(汉乐府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咏竹六首[10]

郑板桥

四十年来画竹枝,日间挥写夜间思。冗繁削尽留清瘦,画到生时是熟时。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竿为扶持。明年再有新生者,十丈龙孙绕凤池。

一片绿荫如洗,护竹何劳荆杞?仍将竹作笆篱,求人不如求己。

新栽瘦竹小园中,石上凄凄三两丛。竹又不高峰又矮,大都谦逊是家风

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

吴声也好,西曲也罢;山歌也好,楹联也罢,这些诗与词,歌与曲,写得清新、自然,文与道、雅与俗和谐统一。从眼到心,从心到思,由思而文、而诗,表达自己对景致、生活、艺术、传统、文化以本土的思考,其形象、境界、声韵之美,读后使人感到惊心动魄,闪耀出特殊的光彩。

被誉为“百戏之祖”的昆曲是中华民族最古老的戏曲剧种之一,发祥于苏州昆山。它集中国戏曲艺术之精华,融诗、词、乐、歌、舞、戏于一体,在中国戏曲史、文学史、音乐史上都占有重要的地位,曾被周恩来总理比作风姿素雅、清香四溢的“兰花”。2001年5月18日,昆剧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宣布为“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成为全世界人民共同的文化遗产。璀璨夺目的头饰、飘逸轻盈的妆容、饱含情感的一颦一笑、优美的唱词,悦耳动听的“水磨调”,使你忘乎所以。今天的青春版《牡丹亭》和经典剧《长生殿》在异国他乡的舞台上,青春妩媚、敢爱敢恨,一个悠悠荡荡的水袖,一声千回百转的轻叹,让听不懂中文的外国人也为之喝彩,为之着迷,为之倾倒。无论是在美国,还是在日本、比利时,许多观众在看完昆剧团的演出后纷纷赞叹:人美、词美、唱腔美、音乐美、舞台美、服装美。古老而又年轻的苏州昆剧既是一张闪亮的中国文化名片,也是民族文化的一种代表和象征。在国内外巡演数百场之后,六百岁的昆曲看到了生生不息、薪火相传的希望。自2007年起,苏州启动了“昆曲为在校学生公益演出普及工程”,苏州市的每一位中小学生,一年内都可以免费观看一次以上昆曲演出。近十年来,该工程共演出1 000余场次,30余万中小学生观赏了昆曲演出、聆听了相关知识介绍。由此民间蔚然成风,昆曲成为时尚,特别是在一些公共休闲旅游场所,甚至有的饭馆、面馆里也有志愿者清唱或自拉自唱,它已成为当代民众生活的一部分。

如今,民间文学类——吴歌、梁祝传说、董永传说等,民间音乐类——江南丝竹、海州五大宫调、苏州玄妙观道教音乐、当涂民歌等,传统戏曲类——昆曲、苏剧、扬剧等,曲艺类——苏州评弹(苏州评话、苏州弹词)、扬州评话、扬州清曲及长兴百叶龙等民间舞蹈;民俗类——苏州端午习俗、秦淮灯会、苏州甪直水乡妇女服饰等,皆列入了国务院第一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它们是吴地人的生命记忆和活态文脉,是我们的精神家园,值得我们珍视和保护。

2.诗性文化产生的诠释

吴文化为什么是诗性的?其原因有五个方面:

一是吴人生活在流淌起伏的烟水之中。“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绿水青山、“烟水”是吴地人的自然禀赋。“烟水”,朦朦胧胧,千变万化,神秘莫测,婀娜多姿。吴地人的心灵,也就是这烟水孕育出来的清纯、淡雅。烟水的源泉是水,生活在江河湖畔,易使人浮想联翩、跃跃欲动,重智慧,多想象。张大纯在《石湖秋泛》中曰:“山势西北来,列岫如图嶂。青枫兼白苇,曲渚相荡漾。忆昔鸱夷子,扁舟信所向。茫茫笠泽间,烟水见奇状。世事几浮沉,黄华自开放。击楫溯遗踪,达人寄高尚。”[11]可见,“烟水”更多地保存了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天然联系和原始情感。比如“断发文身,裸以为饰”,这里的“裸”字,体现了吴人在水中不穿衣服,以裸体为美,即生命力本体之美,象征着吴人自由自在、一往无前的精神;体现了吴语言不晦涩,少形容,一听就懂,把白话炼成金子,具有老舍先生所说的语言的裸体美。把自然作为道的喻体,用自然中的景象和故事来说明道理,这是吴人在与大自然的交往中对自然的玄化,“言有尽而意无穷”,大俗大雅,是一种很高的文化境界、艺术境界,这无疑是人与自然的和谐达到高峰时的产物,亦是吴文化诗性的核心和原版。俗到头就是雅,雅到头就是俗。有人称南京人为高桥门的“大萝卜”,意思是反应不大灵活,听起来像个贬义词。其实,萝卜的特点是味甜、脆嫩、汁多,“熟食甘似芋,生荐脆如梨”,有消食开胃、生津止渴、清热化痰、免疫调节等功能,生吃、熟吃、白烧、红烧……怎么吃都行,什么人都能吃。可见吴地人,尤其是南京人心地善良、敦厚、淳朴,雅俗共赏,精神自由。“江南二月多芳草,春在濛濛细雨中”“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正如管子云:“水者,地之血气,如筋脉之通流者也。故曰水,具材也。”(《管子·水地篇》)

二是吴语语音具有因声调而带来的音乐性的特点。根据现代学者研究,古代吴越人说的是一种“胶着语”,一字有多音节。在词汇上具有多义性、模糊性;在语法上具有灵活性、随意性。它隐藏着一个民族的思维习惯和审美情趣,给人以朦胧美,并留下想象的空间。这一切自然无助于逻辑性的表述和科学性的思维,但恰恰有利于形象性的表述和艺术性的思维。从这个“存在的家园”出发,吴人自古就以一种诗性的思维和诗性的态度来对待世界。它是一种心灵的语言、一种诗的语言,具有诗意和韵味;它是灵魂的唤醒、心灵的充实、精神的重塑、思想的升华,这便是吴人说话为什么像唱歌的缘故。与吴越民族独特的语言相对照,吴越民族的文字多为“鸟虫书”或称“鸟篆”。“鸟篆”是在书写的形式、风格上作装饰,它在一原字之外加一鸟或二鸟作为装饰,有的似鸟形,有的参以兽形,有的为二鸟对峙,有的长尾垂立,奇诡多变,极富诗意,给人以咀嚼不完、回味无尽的意境。从这一意义上讲,我们不能不说吴文化更加符合美学的规律。

三是宁静的家园。老子在《道德经》中把“居善地”列为七善之首,认为只有选择了居善地,方能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唐宋以前的江南偏处一隅,远离中国政治重心所在的中原地区,因而也远离政治、军事集团冲突的核心,避免了战争的破坏与摧毁,地缘上的因素反使吴人少受震荡而享有一个长久安宁、稳定的环境。从晚唐到宋代,江南地区虽间或也遭受战火侵扰,但总的说来是宁静、和平的,正如欧阳修在《丰乐亭记》中云:“因为本其山川,道其风俗之美,使民知所以安此丰年之乐者,幸生无事之时也。”意思是,因此我依据当地的山川,称道此间风俗的美好,使百姓知道之所以能安享丰年之乐,是因为有幸生活在没有战乱的太平的时代。也就在这一时期,中国的经济重心日渐南移,江南成为全国的赋税重地。富足、安乐,使江南苏、杭一带渐享“人间天堂”之美誉,诚如戏剧大师莎士比亚所说:“我们的这种生活,虽然远离尘嚣,却可以听树木的说话,溪中的流水便是大好的文章,一石之微,也暗寓着教训,每一件事物中间都可以找到些益处来。”(《皆大欢喜》)又如计成(苏州吴江同里人,1582—?,我国明末著名造园家)在其所著的《园冶》中强调“得景随行”“巧于因借,精在体宜”,讲的是因景制宜,建筑与环境和谐,追求的是诗意美。为了百姓的安宁,100多年前(1906年)苏州城内的朱家园就有一座“纠察庙”,以纪念在群众活动中维持秩序的人(可能相当于现在的警察)。反之,北方战火侵扰不断,加之土地贫瘠,产出有限,无法满足社会对食物的迫切需求,在一种食物分配体制强制性驱使下,北方民族逐渐发展了政治—伦理文化,这种文化偏重于以社会伦理为核心,强调的是如何调整社会的人际关系,而个体精神自由和审美潜能在生存压力下不得不退居其次。

四是崇文厚德。古人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吴人读书是普遍的,“少好学”“带经锄于野”“船头一壶酒,船尾一卷书,钓得紫鳜鱼,旋洗白莲藕”就是例证。明清时一共有202名状元,仅苏州地区状元就有35名,占全国状元的17.3%。苏州状元中不乏文震孟、翁同龢这样的良相诤臣,也有理学家彭定求等,祖孙状元、父子宰相、兄弟登甲、叔侄及第、五子登科等现象也屡见不鲜。当下中国科学院和工程院的院士中,籍贯是苏州的竟达81人。吴地书院数量之多为全国之最,中国著名的清代四大藏书楼(江苏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山东聊城杨氏“海源阁”、浙江湖州归安陆氏“皕宋楼”、杭州丁氏“八千卷楼”)中吴地就占有3座。随着文化世家的兴起和文化名人的涌现,刻书、藏书之风也日益兴盛。据《历代藏书家辞典》所载,仅苏州就有藏书家576人,“人文之盛,冠于全国”。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仅嘉兴地区就有王国维、巴金(祖籍嘉兴)、茅盾、丰子恺、徐志摩、朱生豪、张乐平……连接起来就是一部顶尖的文化名人卷。

莎士比亚戏剧翻译家、诗人朱生豪(1912—1944,嘉兴人)忍受贫病交加的困苦,从1943年开始,用2年时间译出莎氏全部悲剧、杂剧、喜剧共31部,以译笔流畅、文辞华赡,被公认一流。他在肺病不治的生命最后时刻,两次在昏迷中突然双眼直视高声背诵莎剧原文,音调铿锵,绝命而去。张乐平在3年里每天都到嘉兴北门外中基路收集“小瘪三”的故事,创作了不朽连环画《三毛流浪记》。1918年顾颉刚爱妻病逝,他因悲哀过度而得神经衰弱之症,只得在家休养。他每天阅读《北京大学日刊》,看见上面的歌谣,便决定尝试“把这种怡情适性的东西来伴我的寂寞”。于是他就从自己孩子口中开始收集吴歌,渐至邻家孩子,再至教孩子唱歌的老妈子……到后来,连他的祖母、新婚夫人,乃至友人叶圣陶、郭绍虞等等,都加入了帮助他收集吴歌的队伍。顾颉刚收集的这些吴歌不久便在《晨报》上连载,使他成为歌谣研究的著名专家。

可见,一个民族的精神境界取决于国民的学习阅读水平。有江南才子,江南才更美。在2017年初《中国诗词大会》的电视节目上被全国观众所知晓的武亦姝、姜闻页、侯尤雯等上海小朋友为何充满了“诗意”“诗趣”——“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他们的“诗性”从何而来?那是深耕厚植、成风化人的成果(见图10-9)。江南美的灵魂,正是江南的诗性文化。

图10-9 上海秋霞圃书院孩子们展示朗诵《诗经·关雎》(任珑摄)(www.daowen.com)

五是浪漫的情操。吴人喜爱“琴、棋、书、画”以及音乐、舞蹈,7 000多年前马家浜罗家角的一只古拙的骨哨可能是模仿禽兽鸣叫,但却是“木管乐器”“铜管乐器”的根,它吹出了先民们辛劳的田园牧歌。

有着3 000多年历史的被誉为“绝世清音”的吴地古琴,其代表作《松弦馆琴谱》,用清远淡雅的古琴曲、悠远甜美的人声演唱,营造出深邃宏大的艺术意境,焕发出诗情诗性的光华。吴景略(1907—1987,常熟市西塘镇人),首开了中国音乐学院古琴专业,其演奏风格既婉约又豪放,被称为“虞山吴派”(见图10-10)。

图10-10 “虞山吴派”——吴景略演奏古琴曲

发源于江苏太仓的江南丝竹,其雏形是“弦索”,为明代嘉靖、隆庆年间太仓卫军士张野塘创制,距今已有400多年历史。张野塘与昆曲鼻祖——魏良辅合作后,开始习南曲,更定弦索音,使之与南音相近,又改三弦之式,名曰弦子,组建了一个以弦乐、管乐、鼓板三类乐器合在一起、规模完整的丝竹乐队,创制出“颇相谐和、殊为可听”的吴中新乐“弦索”。“弦索”除为昆曲伴奏外,演变成为独立的一支丝竹演奏乐队。至民国,太仓有江南丝竹班子100多个,主要乐曲有民间广泛流传的《行街》《三六》《云庆》《欢乐歌》等八大名曲。

一切艺术都是心灵的艺术,可以说吴门、扬州的绘画是有形的诗,骨哨、古琴的音乐是无形的诗,昆曲中的舞蹈是灵动的诗,粉墙黛瓦的建筑是凝固的诗。“江南风土欢乐多,悠悠处处尽经过。”植根于传统,立足于现实,留住江南的烟雨,这就是江南产生诗性文化的最佳诠释。

“仲春三月三,诗人聚江南”。1633年,“三月三虎丘诗会”首次在苏州举办,后来明末的复社、清末的南社诗人雅集,都首选虎丘。

有人说,“南有黄埔,北有南社”,可见“南社”举足轻重。辛亥革命前,苏州出现了近代第一个“以诗言志、以画表义,欲凭文字播风雷”的革命文学社团——南社。1909年11月13日,在苏州虎丘张国维祠举行了第一次雅集,陈去病、柳亚子等17人出席,其中14人为同盟会会员,会议宣告南社成立,辛亥革命后南社逐渐发展壮大(见图10-11)。

图10-11 南社在苏州举行第一次雅集,参加会议的共17人

南社历时数十年,成员1 100余位,其中不但包括了毛泽东的诗友——被郭沫若评价为“典型的诗人,有热烈的感情,豪华的才气,卓越的器识,随着时代的进步而进步”的柳亚子,还有苏曼殊、林庚白、马君武、周桂笙、包天笑、孔昭绶、吕碧城等新旧学界在近代文化史上鼎鼎大名的诸多才俊。

清末秀才、南社巨擘、“国党三仁”(谢觉哉语,其余二人为宋庆龄、何香凝)之一的柳亚子(1887—1958,苏州吴江黎里镇人),在毛泽东的心目中,他是一位“有骨气的旧文人”。这是1937年6月,毛泽东致何香凝信中因何所赠画集中有柳的题画诗而道及之评判:“看了柳亚子先生题画,如见其人,便时乞为致意。像这样有骨气的旧文人,可惜太少,得一二个拿句老话叫作人中麟凤,只不知他现时的政治意见如何?”从“人中麟凤”的赞语来看,毛泽东对柳的人格是颇为赏识的,特别是在中华民族大敌当前的时候。1945年,毛主席飞抵重庆和国民党谈判,柳于8月30日写诗赠毛主席:

阔别羊城十九秋,重逢握手喜渝州。

弥天大勇诚能格,遍地劳民乱倘休。

霖雨苍生新建国,云雷青史旧同舟。

中山卡尔双源合,一笑昆仑顶上头。

柳亚子称赞毛主席“弥天大勇”。1945年10月,毛主席致信给他,其中说:“先生诗慨当以慷,卑视陆游、陈亮,读之令人感发兴起。”对他的诗给予很高的评价。1949年2月,他应毛主席的电邀,由香港起程进入解放区,后来参加了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并参加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国大典。他的诗约有5 000多首,著有《怀旧集》《柳亚子诗词选》《南社纪略》等,他的诗跨晚清、民国、共和国三代,可称为中国的史诗之一。

毛泽东曾经回忆说:“我在长沙的中学读书时,第一次读到的报纸报名《民立》(注:南社人创办),是民族主义派的报纸,里面有反抗‘满清’的广州起义及在一个湖南人领导下的七十二烈士就难的情形。我读了以后极为感动,并发现了《民立》里面充满了有刺激性的材料,同时我也知道了孙中山的名字和同盟会的会纲。”[12]1914年至1918年,毛泽东在湖南第一师范就学五年时期,南社成员孔昭绶任一师校长。他的办学理念、治校方略及爱国思想对年轻的毛泽东的成长有很直接的影响。孔昭绶反袁并积极参加革命活动,被誉为“中国民主革命教育的先驱”。在《南社丛刻》中,他吟诗抒怀的诗篇也是相当多的。毛泽东曾说过:“我在这里——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度过的生活中发生了很多事情,我的政治思想在这个时期开始形成,我也是在这里获得社会行动的初步经验的。”[13]南社人不仅是文人,更是志士!他们具有国际视野,才华横溢、卓尔不群,在众多领域探索开创。这些南社人在古老帝国最黑暗的时刻悄然登场,他们的文字带着风暴雷电的气势,饱含着激愤和昂扬的情感,与时代辉映;他们的成就深刻影响了中国近现代文化的进程,绽放出澎湃激情和生动传奇。

吴文化的非凡震撼力来源于一万多年的漫长历史,它是一种具有创造机能和原创气质的文化,是一种能够提供富有战略意义的原创智慧的文化,正如诗歌中所吟咏:

“啊!是七月的星火,南湖的航船,让东方雄狮从噩梦中奋起……”

从历史的角度作长河回望,可以看到吴文化的底蕴;以文化的眼光作长河回望,可以看到吴文化的灵魂。如果说,牛顿为工业革命创造了一把科学的钥匙,瓦特拿着这把钥匙开启了工业革命的大门,亚当·斯密挥动着一只看不见的手,为工业革命的推进缔造了一个新的经济秩序,那么,吴地的诗性文化可能是人类习惯思维的超越、创新的灵感、人间的大美。

和平崛起,和谐立国。“一旦我们革新中国的伟大目标得以完成,不但在我们美丽的国家将出现新纪元的曙光,整个人类也将得以共享更为光明的前景。普遍和平必将随中国的新生活接踵而至。一个从来也梦想不到的宏伟场所将要向文明世界的社会经济活动而敞开。”[14]1916年农历八月十八日,孙中山先生偕夫人宋庆龄到海宁观潮,亲题“猛进如潮”四个大字,而今日的江南正如火如荼,犹如喷薄欲出的一轮红日。

3.返本开新,续写中华文明伟大而壮丽的史诗

中华文明源远流长,超百万年的文化根系,逾万年的文明启步,5 000年的古国,2 000多年的中华一统实体,博大精深,内涵丰硕,比希腊文明、印度文明、两河文明、印加文明等更具连续性和自我更新性。近40年的改革开放,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建设的大潮中,揭开了当代中华文明的绚烂一页——在建设具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征程中,取得了一个又一个的辉煌业绩,正在书写前所未有的伟大而壮丽的史诗。

在这伟大的时代,势必会出现大诗人、大诗歌。目下,吴地各地出现了众多的诗社就是一个前兆。如上海先后出现的华亭诗社、顾村诗歌协会、春潮诗社、“复旦”诗社等五六十家社团;浙江有西湖诗社、湖畔诗社、兴华诗社等;江苏有龙江诗社、绿风诗社、虞山诗社、梅里诗社、听雨诗社、星芽诗社等,诗人与诗社群体遍布各地。有民间的,也有略带半官方性的诗词协会等等。他们返本开新,勃发生机,在诗意里追寻“文化原乡”,言志抒情、歌唱祖国、礼赞英雄,讴歌诗意幸福生活(见图10-12)。

图10-12 2016年7月“苏州诗社首届同题诗歌赛”

在诗山词海中,苏州的沧浪诗社在姑苏松韵诗社、舜湖诗社、娄江诗社、虞山诗社、同川诗社等众多社团诗社中无疑是一朵奇葩。它已有30多年历史,风风火火,从未间断,与“苏州市诗词协会”“毛泽东诗词研究会”三块牌子一套班子,风生水起。

该诗社的前生要追溯至北宋庆历年间,诗人苏舜钦被贬来吴,建沧浪亭创业,诗词流连,抒啸寄傲。其诗友、同道欧阳修、梅尧臣辈,也之酬唱答和,共吐胸中块垒。从此,沧浪亭成为留存至今的著名园林,由此也和诗词结下不解情缘。明以降,和尚文瑛,画家文征明,乃至抚吴之宋荦,历代文人雅士在此觞咏不辍。晚清,更有石韫玉(状元)、潘奕隽、韩崶、吴云、陶澍五人在此优哉游哉,诗酒唱和,世称“沧浪五老”。此五老图被摹刻上石,仍嵌于沧浪亭壁间。“五老”之后百年,蒋吟秋、李饮水、韩秋岩、陈破云、俞啸泉等人,又聚会沧浪亭,沟通信息,写诗填词,后人称之为“沧浪新五老”。每年春节雅集,至有几十人之众,并有《沧浪春节联吟集》《春到人间》《老当益壮》诸油印诗集问世。时代催生,正式结社已势在必行。经精心筹划,于1984年元宵节在苏州市政协所在地鹤园召开建社大会,一直沿袭历代先贤沧浪亭吟诗之故事,取名“沧浪诗社”。30多年来,该诗社在春风化雨中一路走来,日渐壮大,诗社成员五百之多,集诗词创作、研究、教育于一体。每周开设诗词讲座,每年多次采风,每年出版《姑苏吟》两期,另有咏菊诗集、咏梅诗集、《苏州文物古迹诗选》《沧浪诗词选集》等诸多书刊问世。约略统计,共有3万余首诗词付梓面世,这些诗词讴歌伟大的时代、美好的苏州、奔涌的生活、辉煌的社会主义事业。“苏州市诗词进修学校”(全国独此一家)面向社会招生,普及诗词知识、培养诗词写作人才,已有多期学员结业,一批有才气的中青年诗人开始崭露头角。诗社还多次接待国内外诗友造访,成为苏州对外联络的窗口之一。

如今,数百上千名沧浪诗社人,他们心中有时代,在涵养业务能力的同时,不忘1 000多年前老“市长”白居易的教诲:“天意君须会,人间要好诗。”其采风团经常深入城乡民间(见图10-13),在创作过程中,他们相互切磋,写出了许多有思想、有温度、有品质的诗篇。现摘取几首。

图10-13 苏州沧浪诗社赴光福镇工艺企业采风团

拜谒柳亚子旧居

晓 川

蟠胸王霸气穿云,掷手惊雷震古今。

回首百年湖上月,风流长属朗吟人。

魏嘉瓒

书生意气当拏云,旋转乾坤功到今。

最是淘沙狂浪后,千秋不老是诗人。

垂虹桥遐思

李文朝

千载垂虹跨大江,沧桑世事水茫茫。

人行浪顶迎天曙,影落湖心伴月光。

骚客赓吟成雅卷,佳肴迭萃识鲈乡。

古来越角吴根地,桥断犹存翰墨香。

魏嘉瓒

江东名城识吴江,笠泽烟涛感混茫。

风土清嘉鱼米富,村原明净碧波光。

三生花草迓骚客,千里莼鲈是醉乡。

留得垂虹文脉在,诗词雅韵又添香。[15]

登光福寺塔

陆其虞

翠竹青松脚下栽,太湖帆影镜中开。

佛缘人笑尘寰邂,长寿健康迎福来。

南朝文脉

胡焰红

光福南朝书卷乡,湖山如画又新章。

琳琅工艺精文化,惊撼梁陈顾侍郎。

夏日情趣

张文鋆

水色天光夏日长,朱楼云影映荷塘。

窗含正气珠帘动,笔吐豪情满室香。

上海宝山区顾村是一座有着700多年历史的古镇。在这里,诗歌文化积淀深厚,诞生过明代诗人刘沛霖,清代诗人张揆方、杨大征等。到了20世纪五六十年代,又涌现了以张进元、陈根清、陈文学为首的一批民间诗人,创作了一批脍炙人口的劳动诗歌。当今又有了顾村诗歌协会,他们的生活因诗歌变得不平凡,被誉为诗乡。

图10-14 丹阳市埤城中心小学星芽诗社部分成员

特别欣慰的是一大批少年儿童在学习诗词教育活动中茁壮成长,如成立于2006年5月的江苏丹阳市埤城中心小学“星芽诗社”(见图10-14),学校本着“以诗促文、习诗育人”的宗旨,以春天般的热情和丰富扎实的活动推动着学校童诗特色教育的建设和发展,不断丰富着校园诗意文化的内涵与积淀,大大丰富了孩子们的校园生活,既陶冶了情操,又培养了孩子的想象力,拓展了孩子们的创新思维。该校的做法是:每周二下午为诗词社团活动时间,诗社的社员们在辅导员的带领下,学诗、赏诗、诵诗;诗社在教授名家名篇的同时,还带领学生开展采风活动,每年都将学生的作品归类整理成诗集,编制成校刊《星芽诗报》,优秀的作品还投稿。当作品变成铅字的成果面世时,孩子们高兴得手舞足蹈。如该诗社三(1)级的小朋友翟欣恬一首童诗《猪年》,其童心与诗韵让人看了乐滋滋的,天真而有趣。呵!那是火花,更是心灵。

猪 年

翟欣恬

小猪小猪了不起,

每天睡到十点钟。

温馨浪漫新年里,

健康快乐就属你。

孩子们的创作水平在“随风潜入夜”中得到提升。该校先后被评为“丹阳市中小学‘优秀社团’”,获“镇江市‘我爱记诗词比赛’”团体一等奖和“童心里的诗篇”优秀组织奖。令人欣喜,前景可期。这说明诗并不神秘却很神圣,它让人开阔眼界,启迪心灵,培养美感,热爱生活。

诗由情而生,情因诗更浓。诗意苍茫处,尽显吴地美。真情实感一旦与诗歌结合,不仅能使心灵相互融通,更能飞翔。它是感情的美化、生命的学问、创新的精灵。

将宇宙人生化,人生宇宙化,“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追求生活的本真,体悟伟大中华文明的欣然与快意,奋力创造现代化潮流中的诗化新文明。

期盼江南式的绿水青山、花开九州,春江水暖、梦圆天下。

【注释】

[1]汪长根、蒋忠友,《苏州文化与文化苏州》,古吴轩出版社,2005年。

[2]维柯著,朱光潜译,《新科学》,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年,第161-162页。

[3]刘士林,《中国诗性文化》,江苏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22-23页。

[4]杨振宁,《科学之美与艺术之美》,《光明日报》,2017年2月12日。

[5][日]柳宗悦著,徐艺乙译,《工艺文化》,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27页。

[6]中共张家港市委宣传部、张家港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中国·河阳山歌集》,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1页。

[7]刘庆华译注,《楚辞》,广州出版社,2004年,第215页。

[8]中共吴江市委宣传部等,《中国·芦墟山歌集·五姑娘》,陆阿妹等演唱,上海文艺出版社,2004年,第158页。

[9]中共吴江市委宣传部等,《中国·芦墟山歌集·五姑娘》,陆阿妹等演唱,上海文艺出版社,2004年,第158页。

[10]参见《郑板桥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62年。

[11](清)徐崧、张大纯,《百城烟水》,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18页。

[12]《毛泽东自传》,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1年,第18页。

[13]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年谱》,中央文献出版社,1989年,第36页。

[14]《孙中山全集》第一卷,中华书局,1981年,第255页。

[15]晓川(周笃文),中华诗词学会顾问;魏嘉瓒,苏州“沧浪诗社”社长;李文朝,中华诗词学会会长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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