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东方艺术家,当然应该从西方文化中汲取营养,但是究竟该如何学习,学习的目的又是什么?
黑泽明从年轻时代就深受欧洲文学艺术的熏陶,欧洲对于他并不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异乡,而是激荡着他青春血液、开启他作为人类和艺术家视野的精神故乡。19世纪取得辉煌成就的俄罗斯文学,在明治时代(1868—1911)末期和大正时代(1912—1926)陆续被介绍到日本,给日本文化带来巨大冲击,具有人道主义色彩的“白桦派运动”就受到了俄罗斯文学的启发和鼓舞。当时黑泽明正处于敏感善思的中学时代,他立刻就被那对人生有着深刻洞察力的俄罗斯文学所吸引。与他青梅竹马并长期合作的剧作家植草圭之助回忆说:“黑泽明说他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屠格涅夫,大量地阅读他们的作品。他真是具有文学青年的素质,我们在一起兴致勃勃地探讨文学话题,常常忘记了时间的流逝。”[24]黑泽明世界观和人生观的形成与俄罗斯文学的滋养是分不开的,其中对他影响最大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黑泽明说自己对陀思妥耶夫斯基怀有一种感谢的心情,因为读了他的作品而对世界也产生了一种虔敬的感觉。他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痴》拍成了电影,其实黑泽明的其他作品都或多或少体现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影响,例如在《红胡子》的后半部分,就能够看到《被侮辱与被损害的》痕迹。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也是黑泽明最喜欢的作品之一,他随时把这本书带在身边,就像圣书一样。感觉疲惫、情绪低落或者生病的时候,他一定要读《战争与和平》,因为他确信这部著作能帮助自己恢复元气。《战争与和平》以拿破仑战争为背景,通过俄罗斯贵族青年们的生与死,生动刻画了他们崇高的精神和行动,黑泽明每次都能从中获得新的感动,这也反映出书中所描写的崇高精神对实际生活和艺术创作的启迪。黑泽明是个博览群书的人,他阅读的范围不局限于纯文学,通俗文学、游记、推理小说等等都有所涉猎。在作副导演的时候,黑泽明被俄罗斯探险家的著作所打动,一直想把它拍成电影,这个梦想通过30多年以后的《德苏·乌扎拉》获得实现。他将美国著名侦探小说家爱德·马克贝恩的代表作《国王的赎金》改编成推理悬疑片《天国与地狱》,不仅情节跌宕扣人心弦,同时还塑造了一批富有正义感的人物形象。黑泽明作品的娱乐性和趣味性,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推理小说。在电影方面,他非常推崇美国导演约翰·福特的西部片,他的《七武士》、《保镖》、《椿三十郎》都吸收了西部片的元素。
从黑泽明的成长和创作经历中,我们不难发现他是深受西方文化影响的艺术家,他的作品中所体现出来的“爱”、“天使”、“自我牺牲”等主题都是西方文学的重要母题。但是,黑泽明的学习过程是一个获得滋养与灵感的过程,而不是彻底向西方文化投降的过程,他始终没有舍弃民族文化传统和自己的艺术信仰,并不断用自己的创作丰富甚至影响着西方艺术家。他的《七武士》接受了美国西部片的影响,但他又对其作了全面转化,使之成为有特殊文化背景的武士剑道片。《七武士》获得巨大成功之后,美国的电影制片厂买入该片版权,在20世纪60年代和90年代两次将它重拍成西部片,后来又拍成电视剧。黑泽明的《保镖》影响了瑟吉欧·莱昂内执导的三部意大利式西部片和由让-皮埃尔·梅尔维尔执导、阿兰·德龙主演的法国影片《独行杀手》。而乔治·卢卡斯则松散挪用《暗堡里的三恶人》的情节和人物拍成《星球大战》,其中绝地武士用光剑打斗的场面很容易使人想起日本剑道片。尽管黑泽明在西方文化语境中获得熏陶并得到认可,但是当西方语境与他本人的创作观念发生对立时,他的态度是坚决说“不!”黑泽明曾被美国制片厂邀请执导电影《虎虎虎》,他坚持按照日本文化观念来阐释情节和人物,但他的理念与美方的观点发生了冲突,于是毅然辞去了导演职务。这件事对他打击很大,甚至被认为是使他产生自杀念头的原因之一,但当我们今天再来反思这件事的时候,不得不承认黑泽明的选择是正确的,作为一个东方艺术家可以学习和影响西方,但如果在西方话语中迷失了自己,也就等同于在文化上被“殖民”了。(www.daowen.com)
相比于黑泽明,我们的导演们虽然也接受了西方文化的陶冶,但他们还没有抓住西方文化艺术中一些本质的东西。例如,张艺谋和陈凯歌都想拍出具有荷马史诗和莎士比亚悲剧风格的电影,但荷马史诗与莎士比亚悲剧都不是依靠长篇累牍、晦涩难懂的台词堆砌出来的,再宏大的场面、再澎湃的激情也离不开真实可感的情节作依托。目前,我们可以看到张艺谋与陈凯歌对西方文化的借鉴,但还看不到他们给西方艺术家带来的影响,这或许可以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他们学习的局限性,如果单纯对他者进行移植而未让他者实现本土化,那么其成果不可能超越他者原有的水平,因此也就无法造成反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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