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泽明创作的年代,同样存在着片面追求形式的现象,因此他在《关于剧本》这篇小论文中特别强调了剧本对影片的重要性。他说,剧本的弱点必须在剧本的阶段得到解决,否则一定会为影片留下祸根,剧本具有独立的存在价值,应该促成其完善,“剧本对于电影的地位,就如同为了种植大米而育苗一样。农民们为了种植,一定会认真地育苗,对育出的小苗也会悉心培育,因为这是耕作的第一条件。”[22]他强调“要用心说出自己想说的话,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写出好剧本的道路。因此,只有作家精神才是日本电影最宝贵的种子。”作家,是那些对自己生活的时代有深刻洞察力的人,或出于忧虑或出于愤怒,在作品中以艺术化的方式表达出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说出自己最想说的话,这就是黑泽明所呼吁的作家精神。如何判定一位电影创作者是否具有作家精神呢?第一,他对于电影文本必须有高度的重视,不能将其作为一个简单的提纲,而是力求使它成为一个有独立价值的文学文本;第二,他必须具有一位作家的洞察力和使命感,在他的作品中应该具有深厚的人文关怀。如果我们以这两个标准来衡量张艺谋和陈凯歌的近作,不难发现,他们目前所缺少的恰恰是这种作家精神。
首先,剧本的软弱无力造成了影片的先天不足。回顾他们那些比较成功的作品,几乎都改编自当年有影响的小说,如《红高粱》、《大红灯笼高高挂》、《活着》、《霸王别姬》等,因为有成熟的文学作品作为支撑,加上他们对电影技巧的灵活运用,尽管或多或少地出现了情节含混、松散的情况,但这种先天不足并不明显。而当他们开始独立组织一部剧本的时候,困难就产生了。当然,我们不能要求所有导演都像黑泽明那样坚持自己写剧本,但导演作为决定影片生命的人,起码应该具有指导别人写剧本和辨别剧本优劣的能力。近年来,张、陈作品在剧本方面表现出的弱点,主要是情节和人物的空洞,《英雄》、《十面埋伏》、《无极》,没有人能从中听到导演最想说的话是什么。而究竟说什么,恐怕也不是导演们所关心的,他们大概认为只要把视觉效果做到神乎其神,电影就成功了。但是,依靠技术让一个空洞无物的剧本变得血肉丰满是不可能的,那样做就如同把肉挂在枯树上,无法成为鲜活的生命。如果单单从形式上来看,《英雄》、《十面埋伏》、《无极》都是很美的,尤其是其中对九寨沟等自然风光的展现。可是,为什么观众在欣赏九寨沟的照片时都会陶醉,但对着这几部电影竟会发笑呢?原因就在于,电影画面不是照片,每一幅画面都在与其他画面的关系中获得存在的价值和意义,而它们究竟是什么关系,是由影片内在的情节逻辑决定的,当这个内在逻辑经不起推敲的时候,美丽的画面并不足以挽救它的错乱和脆弱。
其次,剧本的先天不足不单纯是写作技巧的欠缺,而主要是思想的欠缺,人文关怀的缺失是造成影片苍白无力的根本原因。通过前文的分析,我们总结出黑泽明与张、陈在处理艺术与时代这个问题上所持的不同态度,可以说黑泽明始终与时代贴得很近,而张、陈却在与时代疏离。也许,他们会辩解说自己是在探讨“天下”、“无极”的宏大主题,探索最前卫的表现手法,可以与荒诞派戏剧比肩。可是,荒诞派戏剧、表现主义文学、超现实主义文学虽然在情节和形式上离奇到极点,但它们始终没有脱离时代,所书写的仍然是人类异化的现实问题。人文主义是以人为本位的世界观,集中体现为对人本身的关注、尊重和重视,人文关怀就是关注人的生存与发展,是对人的生存状况的关怀、对人的尊严与符合人性的生活条件的肯定,对人类的解放与自由的追求。在中国经济高速发展的今天,中国人面临着一系列新的社会问题,如果我们的导演能虚心地倾听时代的声音,真正关注中国人的精神状态和内在需求,为防止当代中国人的异化出一份力量,才能算是从真正意义上实践了人文主义精神。(www.daowen.com)
黑泽明说,没有“想说的话”而只有“说话的方式”的电影,是不存在的。“想说的话”必然要通过形式和技巧表现出来,但是如果没有“想说的话”,而单纯在“说话的方式”上下功夫,结果只能是连“说话的方式”也找不到。目前,这也适用于中国电影,如果只有对“说话的方式”——形式的穷尽,而没有“想说的话”——对思想的执着,那么无论到什么时候,这样的电影也只能是泛泛的娱乐之作,而不能成为伟大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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