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前文中分析过黑泽明喜欢的人物关系,在他的作品中还有一种特殊的人物设置方式,与能的形式密切相关。在能剧目中,主角叫做“仕手”(通常写成片假名:シテ),扮演那些或死于绝望或被人杀害的人的亡灵,他们死不瞑目,常常因为情欲、嫉妒、偏执、愤怒或怨念等等阴暗的情感而突然在舞台上发起狂来。配角叫做“脇”(通常写成片假名:ワキ),扮演的多是云游的僧侣或神社中的神官,他通过倾听或念经,使亡灵得到抚慰并进而成佛。
在《蜘蛛巢城》中,鹫津武时为了独霸主君的宝座,假意请好友三木大将来赴宴,途中命人将他杀害。正当鹫津以为高枕无忧的时候,三木的亡灵突然在宴会上显现,把内心有鬼的鹫津吓得精神错乱。而在《活人的记录》和《梦》中,这种不安的魂灵与镇魂者的设置更加明确。《活人的记录》的主人公中岛喜一是个对原子弹异常恐惧的老人,他听说美国和苏联进行氢弹试验使辐射尘落到日本的消息后,更加陷入极度的恐惧之中,觉得日本马上会被核武器毁灭,于是苦口婆心地劝说全家人移民巴西,但是遭到了家人的抵制。他不惜与家人对簿公堂,甚至亲手放火烧了经营了一辈子的工厂,最后被关进了精神病院。尽管喜一被大家当作“放射能被害妄想症”患者,但牙科医生原田却并不把他看作精神病人,相反觉得造成喜一悲剧的是大众对核威胁的麻木不觉。影片的结尾,原田去精神病院看望喜一,这时喜一已经觉得自己到了另外一个星球,他关切地询问地球的情况,看到窗外火红的夕阳,不禁狂叫起来:“地球着火了!地球着火了!”在这里,喜一就是那难以安息的魂灵,对核武器的恐惧和迫切想要拯救家人的欲望始终折磨着他。而原田作为一个经历过原子弹爆炸、有良知的市民,怀着同情与自责静静地看着喜一的狂乱,为他的悲剧而痛苦、反思,尽可能地给与他安慰,履行着镇魂者的职责。(www.daowen.com)
《梦》中的第四个梦“隧道”,更加大胆而直接地运用了能的形式。主角“我”是独自一人从战场生还的中队长,如今四处漂泊,如同云游四方招魂的僧人一样,而配角是那些阵亡士兵的亡灵。从战地归来的“我”穿着破旧的军大衣,夕阳西下时走到荒无人烟的隧道入口,忽然黑暗中跑出一只恶狗,朝着“我”发出狂吠,“我”赶紧躲进幽黑的隧道。从长长隧道里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只有一盏红色的路灯亮着。这时,隧道里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从隧道里走出来,领头的一等兵野口问“我”:“中队长,我们真的已经阵亡了吗?……父母还在等着我们回去呢。”“我”肝肠寸断,但不得不说实话:“太可怜了,但是……你是死在我怀里的呀。”野口带着不甘心的表情站立着不动,最后举枪行礼返回黑暗中。接着出现的是第三小队士兵的亡灵,每个人的脸都是煞白的、眼窝涂着黑色,好像骷髅一样。“我”不禁痛哭失声,第三小队全体阵亡了,只有“我”一人逃生,“我知道你们不甘心……战死就如同一只狗那样死掉了……但是,这样在世间飘荡又有什么用呢?……拜托了!回去吧,回去吧,好好安息吧!”士兵们站着不动,“我”鬼使神差般地喊道:“第三小队,向后转,齐步走!”亡灵们迈开整齐的步伐走进隧道,整齐的脚步声诉说着深深的悲哀。“我”流着眼泪看着隧道,镇魂的喇叭声突然响起,仿佛要刺入人的心肺,此时那只恶狗又狂吠着从隧道里跑出来,仿佛是士兵们的怨念。能是极其富有象征性并历经磨练的艺术,黑泽明在这里用它来为那些怀着悔恨而死的士兵们安魂。他用了一个长达16分钟的长镜头来表现亡灵从出现到消失的全过程,他觉得“不用长镜头的话,就不足以扣人心弦”[9],为此中途还更换了胶片,而演员们就保持原来的姿势等待着。连续而没有中断的戏剧呈现,这是舞台剧的表现方式,黑泽明通过长镜头的使用,使“隧道”这一段更接近于一出完整的“梦幻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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