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是凝缩了日本人情感、理念的传统艺术，黑泽明从年轻时代就对它非常着迷，战争期间，他更是把大量时间和精力用于观摩和研究能。“我最喜欢的就是观赏能，……我喜欢出神地凝视那个不可思议的世界。”^[1]这个让他出神凝视的世界，就是“梦幻能”中的“修罗世界”。他一直希望让能的魅力呈现于大银幕，这个心愿通过《蜘蛛巢城》得到了极大限度的实现。《蜘蛛巢城》改编自莎士比亚的名剧《麦克白》，黑泽明把这部戏的主题归纳为“因为把错误的人放在错误的位置上而酿成的悲剧”，换句话说，人类因为欲望的膨胀而堕入地狱的苦痛境遇正是《麦克白》所描绘的世界，也就是“修罗道”。^[2]在日语中，我们常常看到“修罗道”这个词，它来源于佛经中所说的六道轮回。在“天上”、“人生”，“修罗”，“畜生”，“恶鬼”、“地狱”这六道中，“修罗道”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它既不同于两个善道“人生”和“天上”，也不同于“畜生”、“恶鬼”、“地狱”这三个恶道，而是具有亦善亦恶的特征。修罗，或叫阿修罗，是远古印度诸神之一，与人和鬼相比他具有神的威力，但没有达到神的大善与无欲的境界，同时具有人的七情六欲，凶猛傲慢、喜好争斗，常常兴风做浪争夺权位。可以说，处于神、人、鬼之间的修罗，是一个受欲望与傲慢驱使不断带给他人苦难，同时也使自己在争斗中受尽煎熬的存在。因此，修罗道也就是这样一个被私欲与狂妄支配的世界。

“梦幻能”通常由前后两场构成，主角多是武将或名人的幽魂，配角是云游的僧侣或旅行者。在前场中，幽魂以凡人的面目出现于配角面前，暗示将在对方的梦境中显现。后场，幽魂以本来面目出现在配角梦境中，翩翩起舞，表现自己生前征战与死后在修罗道中受苦的情景，结尾处常有“请为我成佛祈祷”之类的台词。也有一场梦幻能的形式，即开场后就是幽魂在梦境中显现的场面。也许是莎士比亚在《哈姆莱特》和《麦克白》中让幽灵出现的场面启发了黑泽明，于是在戏剧构成上，《蜘蛛巢城》大胆地借用了梦幻能的形式。影片的开头是这样的：

（溶入）城址

合唱：

　　君不见

　　迷妄之城今仍在

　　魂魄依然在其中

　　执迷不悟修罗道

　　古往今来一般同

倾圮的石墙。

护城河暗淡无光的水，水上飘浮着绿色的水绵。

萋萋的杂草里，竖着濒于腐朽的标桩。

那标桩上的文字依稀可辨。(www.daowen.com)

“蛛网宫堡旧址”

风起，杂草随风俯仰。

护城河的水泛起涟漪。

石墙上的老松松涛阵阵。

阵阵松涛中传来隐约可闻的战阵鼓声及螺号声。（叠）

2．蜘蛛巢城

耸立于山间的蜘蛛巢城的要塞。

从外面一点也看不见城堡里的情况。城堡是黑色的，它的造型给人以莫可言喻的重压感。

一条大道直达城堡大门，现在，一个骑马军使纵马朝大门驰来。

军使到达城门前边，只见他浑身是血，表情痛苦，滚鞍下马，跌跌撞撞地奔到门前，仰头猛力叩打大门。（划）^[3]

在这里，黑泽明比较忠实地运用了前后场梦幻能的形式，前场虽然简短，但当破败的城堡在银幕上渐渐浮现时，恰如幽魂化身的衰朽老者在旅者面前显现，并用“执迷不悟修罗道，古往今来一般同”的歌声，暗示即将展开对往事的追忆。接着，通过“叠化”的电影特技，将如今的城堡变成往日的要塞，完成现世与梦境的转化，转入后场梦幻能。与一般梦幻能不同的是，在这里讲述往日罪恶与现世惩罚的不是某一个人的幽魂，而是一座阅尽一切罪与罚的城堡，听故事的人也不是某一个旅者，而是全部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