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长与弟子,这是黑泽明最喜欢的一种人物关系,这与他的个人经历有关,中学时代的立川老师、进入电影界后的山本导演,都对他人生观、艺术观的形成起到了深远的影响。可以说,如果在他的生命中没有出现这样两位恩师,那么很可能不会有日后的黑泽明,影片中的师生情结也可以看作导演本人对自己成长历程的追忆。学生通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青年人,他们富有朝气、热情,但也常常表现得鲁莽自负、缺乏冷静缜密的思考,容易被事物的表面现象所左右。而老师的形象通常是略微上了点儿年纪的中年人,他们有着不输于年轻人的活力与热情,同时具备顽强不屈的性格、沉着敏锐的洞察力和对人生、世事的透彻了解,是不折不扣的人生达人。在他们的教诲与熏陶下,青年人逐渐意识到自己的不成熟、缺乏行动力,进而产生对老师的敬佩、信奉、归依。黑泽明说,青春有时候表现为“过剩”,过剩的正义感、过重的自负心理、忘我的热情、爆发的行动力,这些都是青春的特权。但是,年轻人在享受“过剩”的狂喜时,也往往会在欲望的狂澜中遭遇挫折、失败和苦闷,这时他们需要长者的引导,在长者那承载着岁月的年轮中也累积着人生的智慧。青年人是“力”的信奉者,而师长不仅拥有“力”,还拥有智慧。
《姿三四郎》中三四郎被私心杂念困扰得无法自拔,他的老师矢野正五郎罚他到莲池中反省,终于使他从万物的无私无欲中领悟到柔道的真谛。《野狗》中的青年刑警村上与老刑警佐藤一起追捕逃犯,富于正义感的村上因为自己的手枪被偷继而引发杀人事件,内心充满强烈的自责,但他始终不够冷静,甚至对犯人有所同情,常常使自己陷入麻烦。而佐藤不仅冷静沉着,更具有敏锐的判断力、行动力和善恶分明的道德观。村上一次又一次被佐藤的老练机敏所折服,心悦诚服地成为他的学生。《红胡子》中的青年医师保本在当时最开放的长崎学习了荷兰医学,一心想成为幕府御医,却被父亲送到贫民诊所实习,自尊心受到伤害的他以消极抵抗的方式与贫民医院的所长红胡子作对。但是,当他看到红胡子超人的实力与奉献精神以后,尊敬之情油然而生,意识到自己的无知、狂妄和幼稚,进而为自己一直信奉的价值观感到羞耻,认识到红胡子的生活方式才是最有意义的,决心作为他的继任者留在贫民医院。相比于前面那些严厉的老师,《袅袅夕阳情》里的百闲教授是个十足的老顽童,他从不掩饰内心的情感,在学生面前也没有吓人的师道尊严,但他的简单、宁静、坦诚、纯真却帮助学生们勇敢地面对战时和战后的苦难,乐观积极地向着自己理想的生活迈出坚实的脚步。(www.daowen.com)
为什么黑泽明喜欢让这些中年人扮演理想的人物呢?从经验主义的角度来解释,他们或许年轻时经历过错误与挫折,经历过艰难的求学时代与漫游时代。这个解释离不开时间的维度,应该说,黑泽明在这些半老的男人身上寄寓了“丰富的年轮”。青年犹如青涩的果实,随着岁月的累积、风雨的考验,渐渐变红,果实应该具有的味道才渐渐散发出来。人类也是在不断成长的生物,而成长的目标则是自身的完善,这也是人类的本能,而人类的活力与生命力正是在这个不断完善的过程中体现出来的。不管故事情节多么跌宕起伏,黑泽明的作品始终具有一种沉着稳健的安定感,支撑这种安定感的正是那些作为榜样的师长们。观众紧张地目睹着年轻人的热力、挣扎与苦恼,但他们并不忧虑,因为他们知道青春终将在榜样的熏陶与鼓舞下结出丰饶的果实。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