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与恶的对决,不仅表现为正邪两种势力的较量,它还表现为理性与情感、道德与欲望、纯粹与庸俗、盲目与自觉的对决。在《七武士》、《野狗》、《坏蛋睡得最好》、《天国与地狱》、《保镖》、《椿三十郎》等作品中,我们都能看到在正义与邪恶这两个势不两立的阵营间进行的殊死搏斗,尽管影片最后正义终将战胜邪恶,但正义的一方往往要付出巨大代价。对立,可以体现为不同人物的对立,也可以体现为一个人物不同阶段思想观念的对立。
在黑泽明晚年的鸿篇巨制、改编自莎士比亚《李尔王》的《乱》中,围绕着主人公一文字秀虎(李尔王),我们可以看到两组明显的对立:正直淳孝的三郎与野心勃勃的太郎、次郎的对立,作为复仇鬼的大儿媳枫与天使般的二儿媳末的对立。三郎因仗义执言而被流放,太郎和次郎为争夺权位发起内讧,迫使年迈的父亲流落荒野。大儿媳枫是前任城主的女儿,全家人都死于秀虎之手,于是她发誓要复仇,终于煽动起兄弟间的自相残杀,使强极一时的一文字家族毁灭于惨烈的内讧。末与枫有着相同的身世,但她心中没有丝毫怨恨,而是虔诚地皈依神佛,默默地为苍生祈祷,她的圣洁使一生杀人如麻的秀虎都为之震撼。
在《无愧于我们的青春》中,少女八木原幸枝面对两个男人的追求,一个是坚定、忠诚地为理想而奋斗的野毛,另一个是掩耳盗铃、流于凡俗的系川。在残酷的战时,他们迥然不同的观念与行动将导向苦难与实惠两种完全相反的结果。在这部作为战争反省的影片中,作者设置这样两个人物并不是为了构筑简单的爱情难题,而是以他们象征大众在战时扮演的两种角色、形成的两个阵营。积极从事反战运动的野毛表面上野性而盲目,但相比于明哲保身的系川,他是真正拥有理性的人,只可惜绝大多数的民众在战时都选择成为系川,而不敢像野毛那样去战斗。作者设置这两个对立的人物,实际上是在考问包括自己在内的日本国民的心灵,迫使他们反省自己在那场不义的战争中所扮演的角色,批判战后那种甚嚣尘上的未上战场就对战争毫无责任的自欺欺人的论调。(www.daowen.com)
在《泥醉天使》中,黑泽明设置了一组对立的人物——穿制服的少女与流氓松永,他们同样身患肺结核,前者抱着乐观积极的态度发誓要与结核菌打一场持久战,终于迎来希望的曙光,而后者却自暴自弃,走向毁灭。在《野狗》中,两个年轻的退伍兵村上和游佐在从战场返乡途中,都有过背包被窃的遭遇,但一个因此怨恨社会、怨恨他人,沦为危害社会的罪犯,而另一个却在理性的引导下,成为积极铲除社会邪恶的刑警。《静静的决斗》中也有两个形成对比的退伍兵,医生藤崎在为士兵中田做手术时感染了梅毒,他为了不将病毒传染给他人,强抑内心的痛苦远离深爱的未婚妻,并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对疾病的治疗和研究中,成为远近闻名的医生。而中田明知自己有梅毒,却毫无顾忌地娶妻生子,结果婴儿夭亡,自己也因病菌侵入脑髓而发疯。《活着》中的渡边在死气沉沉的官僚机构像行尸走肉一样生活了30余年,作为一个“無自覚(日语,意为盲目的,无意识的)”的人,他虽然没有做触犯法律的恶事,但他也并不是“善”的,因为他没有承担起自己应尽的社会义务。当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努力地为他人造福时,他才恢复为一个具有理性的“善”的人。
纯粹的、理性的生活方式,与缺乏责任感的、堕落的生活方式形成鲜明对比,在黑泽明看来,只有以理性为指导的生活方式才是充满生命活力的,而没有理性规范的欲望必将导向绝望与毁灭。在理性的生活方式中显现出善的本来面目,或许它看起来是柔弱的、不切实际的,但它却拥有真正顽强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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