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1 四个影响最大的人
明治四十三年(1910年)3月23日,黑泽明出生于东京。父亲黑泽勇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第一期毕业生,由于热爱体育,他转而参与日本体育协会的工作,常以建造日本第一座游泳池而自豪。黑泽明是家里的第七个孩子,他从小体弱多病,父亲虽然没有要求他跟哥哥姐姐一起参加体育运动,但对这个最小的孩子也没有丝毫溺爱,严格地督促他学习剑道和书法。父亲对电影很感兴趣,他认为电影是一种很好的教育方式,常常在周末带全家去看电影,这使黑泽明从小就与电影结缘。父亲始终保持着一种军人的威严,在家里拥有绝对的权威,黑泽明作品所表现的阳刚之美,与父亲的这种军人气质不无关系。在黑泽明所书写的那些“男性物语”中,经常能看到那些作为一个家庭、一个组织的支柱,得到众人无限信赖与仰仗的男性角色。尽管我们不能把人类的深层心理简单地公式化,但毋庸置疑,在这些男性主人公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着黑泽明父亲的影子。
黑泽明说自己的母亲是典型的明治时代的妇女——娴静沉稳,同时也是典型的武者的妻子。他在自传中写道:“母亲的坚韧,特别是在忍耐力方面,是令人吃惊的。那是有一次母亲在厨房里炸虾时发生的事。炸虾的油起了火。当时母亲两手端着起火的油锅,手烧到了,眼眉、头发也烧得滋滋地响,然而她却沉着地端着油锅穿过客厅,穿好木屐,把油锅拿到院子里,放在院子中央。后来医生匆匆忙忙赶来,用镊子把她那烧得黑黑的皮肤剥了下来,给她涂上了药。那是令人不忍卒睹的场面,然而母亲的表情丝毫未变。此后将近一个月,她双手缠着绷带,仿佛抱着什么东西似的放在胸前,却没喊过一声疼,没说过一声难受,总是平平静静地坐着。”[8]黑泽明在这个具有浓厚的武士遗风的家庭中成长,而武士精神日后也通过他的作品得到再现。
黑泽明在大正时代(1912——1926)度过了自己从四岁到十八岁的少年时光,他的人格形成与大正时代的社会思潮有着密切的关系。大正在日本历史上是一个奇妙的时代,它处在以富国强兵为中心的明治时代和逐渐趋向军国主义黑暗的昭和时代之间。换句话说,在明治与昭和时代,强权政治对民众自由的压迫达到了顶峰,而大正是它们之间的一个谷底,人民能够享受到比较多的自由。大正是一个在政治经济上相对稳定的时期,民主主义风潮席卷文化的各个领域,被称之为“大正民主”,主张确立自我,宣扬个人主义、理性主义,成为大正文化的基调。在哲学领域,新康德学派的理想主义哲学成为大正哲学的主流,它所主张的文化主义极大地强调了人的主体性;在文学领域,“白桦派”作家们提倡“通过个人或个性发挥人类意志的作用”,把“尊重自然的意志和人类的意志,探索个人应该怎样生活”作为文学的目标。黑泽明的年少时光,就是在清新而短暂的大正时代度过的。在位于小石川的黑田小学,他遇到了另一位对他影响深远的人——立川精治老师。立川老师是倡导美育的先觉者,在当时社会对艺术完全漠视的风气中,他却怀抱着无比的热诚,以其擅长的图画和手工给学生们施行天才教育,以自由、鲜活的感性及创造精神激发学生的自信心与创造力,这开启了黑泽明对美术的兴趣,使他萌生了成为画家的梦想。尽管他后来并没有成为职业画家,但这种艺术上的启蒙对于他在文学、绘画、映像的把握方面获得敏锐而精确的素养功不可没。明治时代末期与大正时代,也是西方文学被大量翻译介绍到日本的时期,这些欧美文学作品滋养着黑泽明年少而多感的心灵,其中他最为喜爱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屠格涅夫等俄罗斯作家的作品。可以说,十九世纪俄罗斯近代文学的辉煌成果在黑泽明人生观、世界观的形成过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除此之外,在少年时代深切影响过黑泽明的还有他的三哥丙午。他虽然也是在武士家风的熏陶下长大的,但却表现出一个文艺青年的纤弱和敏感。丙午在文学和艺术方面才华过人,他也十分喜爱俄罗斯文学,还曾经是日本红极一时的电影“辨士”。[9]这为黑泽明大量观摩电影提供了便利,也让他通过在各种层次的电影院中游历,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使他日后的作品具有一种大众性。丙午经常说要在三十岁前结束自己的生命,二十七岁那年他果然选择了自杀。表面看来,丙午的死是为了摆脱三角恋情,但也有人说他之所以自杀是因为有声片的普及使辨士成为毫无意义的存在。这件事给年轻的黑泽明带来巨大冲击,对人生的无常与荒谬的感受顿时占据了他的心灵,过去虽然贫穷但充满美好梦想的生活立刻被黑暗的现实所代替,这迫使他去重新审视人性。此时,深切洞察人类心灵的俄罗斯文学,特别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引起了他的强烈共鸣,成为他灵魂的慰藉。哥哥的死是黑泽明一生中最为重要的事件之一,这件事的余波一直影响到他六十一岁,那一年他也曾经想以自杀的方式结束生命,所幸的是他最终依靠执着的追求战胜了虚无与悲观。黑泽明一直认为热爱自由、文学、艺术的丙午,和自己拥有同样的性格倾向,因此丙午的自杀给他带来的刺激也最大。有学者认为,黑泽明一生对艺术表现出的异常执着,也是在无意识的层面上对哥哥的挫折感的强力反拨和纠正。
1.3.1.2 六十二年的电影之路(www.daowen.com)
黑泽明最初的理想是成为一名画家,他曾经参加过一个名为“无产者艺术家联盟”的左翼组织,创作具有革命倾向的画作。1936年,出于生计的考虑,26岁的黑泽明报名参加了PCL电影公司招聘副导演的考试,这家公司就是后来日本最有影响力的电影公司——东宝映画。凭借自己多年来在美术、文学以及电影方面积累的知识,他从500多名考生中脱颖而出,成为唯一一名被聘用的副导演,并有幸跟随著名导演、剧作家山本嘉次郎工作。山本导演十分赏识黑泽明的才华,对他言传身教,并鼓励他创作电影剧本。此后的四年间是黑泽明学习电影创作的时期,他参与创作了《藤十郎之恋》、《缀方教室》、《马》、《静》、《雪》、《达摩寺的德国人》等作品,开始作为一名优秀的剧本创作者和精明强干的副导演而崭露头角。1943年,他执导了处女作《姿三四郎》,这部讲述年轻柔道师的电影上映后好评如潮,黑泽明成为日本影坛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战时,他采取迂回的战术与受军国主义控制的文艺政策周旋,创作了《最美》《姿三四郎续集》《踏虎尾的男人们》。
战后,黑泽明立刻进行全面的反思与自省,《无愧于我们的青春》《美好的星期天》《泥醉天使》《静静的决斗》《野狗》《丑闻》构成了他的战后画卷。1948年,他大胆启用新人三船敏郎[10]担任主演,拍摄了电影《泥醉天使》,被评论界认为是第一部真正的黑泽明电影。从此,黑泽明和三船敏郎开启了“黑泽明黄金时代”,成为日本最强的电影拍档。1951年,电影《罗生门》在日本首映寂寂无闻,但这部作品却出人意料地获得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和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这是西方电影节第一次把重要奖项颁给一位亚洲导演。《罗生门》是黑泽明早期的巅峰之作,被誉为“有史以来最有价值的10部影片”之一。该片是东方电影首次在国际电影节中获奖的里程碑式的作品,为东方电影敲开了国际影坛的大门,对于日本电影登上世界影坛和进入国际市场起了开路先锋的作用,其后,由黑泽明导演、三船敏郎主演的作品,包括《白痴》、《活着》、《七武士》、《活人的记录》、《蜘蛛巢城》、《在底层》、《暗堡里的三恶人》、《坏蛋睡得最香》、《保镖》、《椿三十郎》、《天国与地狱》、《红胡子》等片,不断在国际电影节上获奖,为二人赢得了“国际的黑泽,世界的三船”的称号。
从1966年开始,黑泽明的创作进入挫折期,首先是他与三船敏郎突然决裂,其次是他与美国合作拍片的计划相继搁浅,第三是他的首部彩色影片《电车声》遭遇票房惨败,这几件事给黑泽明造成沉重打击。1971年12月22日,他在家中自杀未遂,尽管黑泽明事后从未明确解释自杀的原因,但人们还是对此进行了各种推测。除了前面谈及的几个具体事件以外,新兴媒体电视对电影的巨大冲击,日本电影业从黄金时期走向低迷,以及自己步入老年之后所感到的力不从心,恐怕都是险些造成悲剧的原因,或许还是更为主要的原因。刚刚脱离生命危险的黑泽明,紧紧拉住友人的手,用微弱的声音说道:“从今以后日本电影就拜托给你们了”,这不难让人感受到他对电影事业所持的使命感。自杀事件让很多人觉得黑泽明将从此一蹶不振,但是在广袤的西伯利亚原始森林、在他一直向往的俄罗斯文化天地,他如同一只“不死鸟”重获新生。1974年苏联向他发出诚挚邀请,使他多年的梦想得以实现——将《德苏·乌扎拉》搬上银幕。西伯利亚雄奇的大自然涤荡了黑泽明内心的阴霾,经过为时一年的艰苦奋斗,《德苏·乌扎拉》终于在翌年公映,取得巨大成功,先后获得莫斯科影展金牌奖和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
步入晚年的黑泽明,在创作上迎来了一个新的繁荣期。1980年,他执导了由法国电影公司出资拍摄的《影子武士》,获得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1985年,他以七十五岁高龄执导了改编自莎士比亚悲剧《李尔王》的鸿篇巨制《乱》。1990年,八十岁的黑泽明获得奥斯卡终身成就奖,这一年他的新作《梦》作为开幕影片在戛纳电影节上放映。1991年和1993年,黑泽明又推出两部新作《八月的狂想曲》和《袅袅夕阳情》(一译《不,还不行》)。其后,他创作了《雨晴了》和《看海》两部作品的脚本,但这两部作品还未及投入拍摄,黑泽明就于1998年与世长辞,享年88岁,共有35000多人参加了他的追悼会。《雨晴了》和《看海》这两部大师的遗作,分别于2000年和2002年由小泉尧史、熊井启两位导演搬上了银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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