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成立以后,“接颜奶奶回家歇伏”的仪式在受到多次冲击之后被废止,奶奶棚也被改造为当地的供销社。20世纪90年代初,该仪式被重新恢复起来,彼时八陡村已经成为八陡镇,最先恢复该仪式的是青石关村和阁子前村,随后其他村落也逐渐重新操办起了仪式,从此“接颜奶奶回家歇伏”就演变成了各村落独自组织、共同参与的公共仪式。该仪式刚刚复兴之后,人们都热情高涨,都愿意拖家带口参加仪式,一个村的接送队伍竟有几百人之多。因为大家都赶着农历五月最后一天晚十二点以后进颜文姜祠迎奶奶,又都赶着六月最后一天晚十二点以后将颜奶奶送回颜文姜祠,沿途观看的普通民众众多,所以每逢仪式时期,北神头村至八陡一带的交通都完全堵塞,政府也不得不出动大批警力来维持现场秩序。2012年以后,博山区政府开始限定参加仪式的人数,原则上每村不得超过200人,并强制性地分散各个村进庙的时间,要求各村必须在下午五点到七点之间进庙。2015年,受上海外滩踩踏事故的影响,全国各地的政府部门都开始严格设定集体活动参与人数的上限。博山相关部门进一步将每村的接送队伍控制在80人以内,并加大管控力度。
为了便于了解接送颜奶奶仪式的全部过程及细节,本节特将2015年八陡镇青石关村的仪式过程呈现如下:
1.准备阶段
2015年5月1日劳动节,青石关村老人会主动清理了村内五龙溪河道内的垃圾。工作完成后利用晚饭的机会,会长陈会秋提议开始准备新一年的接送颜奶奶活动,要求各负责人开始按照往年经验列出需要购买的物件和预算,交给会计陈松奇,并确定5月10日集中开会讨论。
2015年5月10日上午,会长陈会秋、副会长兼会计陈松奇、副会长许荣萍、会员魏村祥,一起到青石关居委会副主任同时也是老年会最年轻的会员戴广启办公室,一起审核各负责人交上来的预算(由于涉及财务问题,预算的详情笔者并不知晓)。众人一致通过之后,将预算总表交给居委会主任魏美玲过目。下午,担任现金保管的陈会秋将所需现金一并交给陈松奇,陈松奇打好借条将钱取走。晚上,老人会召集各负责人于南庙,陈松奇以同样的形式,将钱分发给各负责人,并收取了他们的借条。
2015年5月18日,戴广启集合大家开会,告知大家接镇政府通知,受上海踩踏事件影响,今年各村接送颜奶奶的队伍不得超过80人。负责文艺表演队的副会长许荣萍第一个提出异议,并询问今年的管控力度,得到答复之后面露难色。最后老人会决定今年的文艺表演队人数要减少多半,不得超过30人;倡议老人会成员发扬优良传统,除了重要人员外一律不参加。副会长许荣萍、擅长调解纠纷的陈义和、老人会中的农民代表周兴桐负责与众文艺队沟通和解释。陈会秋、魏青祥、陈会志等年纪较大的成员表示主动退出队伍,让年轻人参与其中。
2015年6月20日端午节,老人会再次在南庙聚会,陈会秋询问各负责人准备情况,岳芹艾提出迎接颜奶奶所用的轿子的外罩、黄罗伞的伞盖需要清洗。这次聚会花销由老人会成员自付。
2015年7月7日,老人会再次集结,最后确定参与仪式人员名单。为了平衡和稳定村民情绪,陈会秋决定老人会所有成员除负责抬轿的魏全祥,负责进庙请神仪式的岳芹艾、丁倩艾以及统领仪仗队和表演队的许荣萍之外,其他人都退出仪式队伍,而专门做好后勤工作。
2015年7月12日,将接送颜奶奶所需车辆找好,车为两辆五十铃货车,往返一次的价格为每辆350元。戴广启将烟花爆竹买好,花费五千多元,放在南庙仓库。
2015年7月13日,魏矗浩带领众人大扫除,将南庙以及南庙通往村外的近400米大街清扫干净,同时在南庙门前广场安装两盏100瓦灯泡,外加四组红灯笼。周荣行在南庙空地上安装炉灶,并将购置的馒头、白菜、豆腐等食品运至南庙管理员办公室暂放。晚上,整个南庙灯火通明,李梁将大件的锣鼓运至庙前广场,众人开始敲锣打鼓热闹起来,村里的腰鼓队及各种文艺表演队也在晚饭后齐聚南庙,按次序登场表演。
2015年7月15日,老人会成员一早来到南庙,开始通过电话招呼各负责人将各自负责的物品、器具以及人员带至南庙。中午,周荣行带领众人开始生火做饭,凡是在南庙忙活公共事务的都有份吃大锅菜和馒头,文艺表演队原则上不招待。下午,居委会主任魏美玲、村委会主任魏民戴来到南庙,参与仪式准备工作。陈会秋、陈松奇、魏青祥、许荣萍、陈义和、魏村祥最后一次确定人员和物件。魏矗浩、戴广启、周兴桐带领众人将烟花爆竹从南庙一路摆到村口五龙桥上,所雇佣车辆已在村口等待。下午五点,陈会秋招呼村里年轻人将轿子抬出南庙,仪仗队都已经换好印有“青石关村”的T恤,表演队也换好专门的服装,大家按照队伍行进的次序站好等待出发。
2.接颜奶奶
2015年7月15日下午五点半,随着一声炮响,魏全祥大喊“接颜奶奶回家省亲,起驾!”仪式正式开始,最前面的两名年轻女子展开写着“八陡镇青石关南庙”的横幅走在最前面;其后是手举红旗、灯笼共4人,举黄罗伞2人,敲大鼓1人,敲铜锣4人,打钹2人;再后则是队伍的核心,包括八人抬枣木轿子一顶、半朝銮驾计17人;再之后为手提“金山银山”、香烛、烧纸的妇女计10人;最后为文艺表演队计30人。加上前后调度的魏全祥、许荣萍2人,本次队伍总计83人,实际上已经超出了政府规定的80人的最高限制。(www.daowen.com)
在队伍行进的过程中,戴广启等人点燃沿途的烟花爆竹,一时间锣鼓齐鸣,烟花和各色衣服交相辉映,热闹非凡。尽管不能到颜文姜祠全程参与仪式,但是广场前还是聚集了三四百名民众,大家跟随仪仗队、表演队一路前行至村口五龙桥前。仪仗队在五龙桥稍歇片刻后,到晚上六点半,大家将轿子、锣鼓等全部装到车上,仪仗队、表演队再悉数上车。对此陈会秋解释道:“之所以不再走着的原因有两个,第一现在年轻人不像以前那么务实了,以前大家都抬着轿子走着去,现在不用说抬着轿子,你让他啥都不拿走着去博山,他们也不愿意;第二个原因就是政府将人数限定在80人,咱们的轿子是实木的,得将近五百斤,以前都是至少24个人轮流抬还累得够呛,现在指望8个人一口气抬到大庙,那肯定是不可能的。”[36]
虽然改用坐车前往颜文姜祠,但锣鼓队还是会始终敲响锣鼓,沿途仍然有商户摆出神袍、祭品等待颜文姜。下午七点,青石关村仪仗队抵达凤凰山下,彼时尚有增福村等其他村落还未完成请颜奶奶的仪式,青石关村仪仗队便在一旁静静等待,表演队则找到空地开始表演起来,吸引了众多观众前来观看。直到所有村落都请完之后,他们才于七点三十五左右来到颜文姜祠前。
按照区政府的新规定,文艺表演队和仪仗队的成员们被限制在车上不能下来,只有请奶奶的人和抬轿子的人才能进场。于是最终只有岳芹艾、丁倩艾二人领着几位妇女顺利进入大殿中将颜奶奶的牌位请了出来。早上八点钟左右,待二人将牌位放入轿中之后,众人再次将轿子抬上汽车,按原路返回。
回去的路上,沿途的商户、住家还在等候,去的时候他们一般不会有什么反应,因为此时颜奶奶的分身尚不在轿中。返回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大家在车辆经过时纷纷拜祭。要是遇到提前准备好瓜果梨桃、茶水点心来招待他们的商户,青石关的车辆会停下来,锣鼓队会为商户们演奏一曲锣鼓乐,表演队也会下车表演一番,算是对商户的答谢。车辆一般沿途需停三四次,一次需耽搁近十分钟,所以回到青石关南庙时就已经晚上九点多了。此时,陈会秋、魏青祥等老人们还在南庙等候迎接颜奶奶大驾。
在南庙的仪式非常简单,还是由岳芹艾和丁倩艾二人将颜奶奶牌位放到南庙颜文姜祠内神像前,将黄布拿走,大家一起祭拜就可以了。晚上十点,大家已经收拾妥当,除了已经提前安排好的两位值班女性,整个南庙再也没有其他人,一切都归于沉静。
3.伺候颜奶奶歇伏
在颜奶奶“回家歇伏”的一个月中,南庙门口始终挂着一张值班表。每天都有两人值班。村里人将值班视为“伺候颜奶奶”。
在八陡,能够伺候颜奶奶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事情,而且伺候颜奶奶就意味着能够得到颜奶奶特别的优待。每次接颜奶奶“回家歇伏”之后,村里的妇女们都会争先恐后地报名要求值班,所以对于负责安排值班的老人会来说,最大的难题并不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而是如何能够尽量安排每个人都能至少值一次班。以前每逢初六、十六、二十六还要各请戏三天来酬谢颜奶奶,现在由于附近的戏班子已经很少,且大家尤其是年轻人都不太喜欢传统的戏剧,于是就改成了现代歌舞表演,最近几年则以规模比较大的纳凉晚会代替。2015年的纳凉晚会由村居两委和老人会共同筹办,村属企业、村居两委提供财力支持。由于舞台布景较大,且观看人数较多,纳凉晚会的场地便从南庙前的小广场挪到了村居两委办公楼前稍大些的广场。晚会总共有十六个节目,其中本村占了十个,有广场舞表演、腰鼓表演、地方戏、小品、三句半、现代舞、歌曲等民间艺术形式,外请的既有周边村落的拿手好戏,又有从博山城请来的专业表演团队。整个纳凉晚会包括镇领导、村居两委领导以及赞助企业领导讲话在内持续近两个小时,花费约两万元。
在颜奶奶歇伏期间,青石关的信众各有任务,男人一般忙于与外村进香的团队交流,并收取香火钱,向布施者赠送纪念品;女人除了值班之外,还要忙于为颜奶奶纳鞋底儿,因为本地有出嫁女子归宁期间要为公婆及丈夫做鞋的习俗(在颜文姜的相关传说中已经有所体现),还要为颜奶奶准备神袍、披风、绣花鞋等物件,同时还要尽可能多地扎制金山银山、摇钱树、亭台楼阁等纸扎。所以女人在这一个月期间往往都比较忙,甚至没时间做家务和做饭,而这时候家里的男人一般都不敢生气发脾气,只能默默地把所有家务活都揽过来。在这一个月中妇女们虽然忙碌,但作为传统乡土社会中的妇女总能体会到一种非日常的彻底放松的感觉。
4.送颜奶奶
2015年8月13日下午五点,青石关的仪仗队与表演队再次集结。与接颜奶奶相比,送颜奶奶的队伍中多了好几个大红包袱,里面装的是在这一个月之内赶制出来的鞋底儿、神袍、披风、绣花鞋和其他衣物,包袱上贴着红纸条,上写“八陡青石关众弟子敬献”的字样,还有各种纸扎。因为拿的东西多了,表演队的阵容只得一再压缩。大家还是一起将颜奶奶送至青石关五龙桥,再坐车前往凤凰山颜文姜祠。
因为轿子中有颜奶奶的牌位,所以这次在去颜文姜祠的路上,就会得到沿途香客们的热情招待。在整个仪式过程中,送颜奶奶实际上才是仪式的最高潮,就连沿途的商户、香客也都陷入了一种近乎疯狂的状态。整条街道基本已经站满了人,所以车辆行进得特别慢,直到晚上七点一刻才抵达凤凰山颜文姜祠。整个队伍除了锣鼓队之外,其他人都一起将轿子和圣物抬进山门。岳芹艾和丁倩艾依旧捧着颜奶奶的神像步入大殿,放置于颜文姜神像前。等唱经之后,颜文姜的分灵就又回到大殿里了。此时,大家会一起把带的所有物件带到焚化炉烧得一干二净。当地人很忌讳说烧,他们称焚烧物件的行为为“升钱”,意思是让钱财物件升上天空交给颜奶奶。待物件烧完以后大家就可以返回了,此时大家可以不必再严格按照仪仗队和表演队的要求和姿态行进,而是完全以一种自由的、放松的、散漫的姿态行进。回去的路上,沿街的香客也都已经散去。等回到青石关南庙时已经接近晚上十点钟,大家就直接就地解散了,至此持续一个月的仪式宣告完成。老人会过后会及时统计花销和进账,并总结经验教训,为明年的仪式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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