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文姜传说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形成了众多版本。通过对相关文献的收集整理,我们发现颜文姜的传说始终存在着官方与民间两套叙事结构,两套叙事结构尽管在历史发展过程中不断相互借鉴和融合,却也在原则上保持着相对清晰的边界。
将现今流传的颜文姜传说的主要故事情节、时间、地点等信息过滤出来,提取关键词,再对照相关历史文献,我们可推测颜文姜传说的官方记载最迟见于东晋或南朝成书的《续述征记》(一说为《述征记》)中:“梁邹城西有笼水,云齐孝妇诚感神明,涌泉发于室内,潜以绩笼覆之,由是无瓮汲之劳。家人疑之,时其出而搜其室,试发此笼,而泉遂涌,流漂居宇,故名曰笼水。”[6]这段文字还先后被《艺文类聚》及《初学记》引用。稍后出现的南朝顾野王《舆地志》也有相关记载:“笼水古名孝水,齐有孝妇颜文姜,事姑孝养,远道取水,不以寒暑易心,感得灵泉生于室内,文姜常以绢笼盖之,姑怪其须水即得,非意相供。姜不在,私入姜室,去笼观之,水即喷涌,坏其居宅,故俗亦呼为笼水。”[7]
从内容来看,两段文字的叙事结构都比较完整,《续述征记》的记载相对比较简单,《舆地志》则在细节上更加丰富,更重要的是《舆地志》的记载注意到了事件中“人”的存在。《舆地志》虽然只比《续述征记》的条目多了不到二十个字,却不但给出了主人公的名讳[8]以及婆婆的身份,还交代了颜文姜“事姑养孝”的故事背景,暗含了婆媳矛盾的戏剧冲突。后世的文献无论笔记小说还是志书碑刻大多借鉴此文,内容也大略相当。《续述征记》《舆地志》等书籍虽以游记、地理志为名,却多有诡怪不经之谈,这是因为作者在收集山川古迹典故之时所采录的旧闻多来自乡间传唱,这也就意味着颜文姜的传说在当时的民间已经比较成熟。
唐朝李冗所撰写的怪谈小说《独异志》又一次收录了颜文姜的传说:“淄川有女曰颜文姜,事姑孝谨,樵薪之外,复汲山泉以供姑饮。一旦,缉笼之下,忽涌一泉,清泠可爱,时人谓之‘颜娘泉’,至今利物。”[9]与前面的文章相比,《独异志》的记载多了“颜娘泉”的名称。与前述“灵泉”相比,“颜娘泉”更加贴合民众的称谓和命名习惯,不过在此之后的官方文献以及流传至今的民间口传资料,对颜文姜祠内的泉水仍旧沿用了“灵泉”的称呼,大概与颜文姜祠内设灵泉庙有关,灵泉庙的存在让灵泉的称谓更加深入人心。
得益于唐朝年间凤凰山颜文姜祠的修建,宋代关于颜文姜的碑刻资料非常之多,仅在颜文姜祠内就有三统宋碑得以完整保留。其中宋熙宁六年(1073)淄州教授商亿所撰写的《增修孝妇庙记》有文:“距淄之南五十里,有水发源于山足,趋梁邹而贯乎清、济。昔人构室于源上以为祠。按《地志》,齐有孝妇颜文姜,常逾历山险,负汲新泉,奉姑之所嗜。一旦,感泉涌室内,派流远注,故目其地曰‘颜神’,水曰‘孝水’,祠曰‘颜姜之庙’。”[10]这段文字除交代了颜神、孝水、颜姜之庙的由来之外,与前人的版本并无二致。还有一统碑刻名为《续翁姑因地记》,由承议郎前任顺安军州学教授陈琦于宋宣和七年(1125)所作,碑中有文:“夫人祠之左,有所谓翁婆堂者,夫人之舅姑也。舅姓李氏,家于邹邑李颜村。姑郭氏,故居之地,今颜庙是也。舅赘于郭氏,生夫人之夫,壮室颜氏,即亚圣之裔,顺德夫人也。”[11]这段文字与前述文字都大不相同,一方面详细介绍了颜文姜公婆的身份信息,进一步丰富了传说的细节,同时也更加贴近日常生活;另一方面又把颜文姜穿凿附会为颜回的后代,同时点出了宋神宗敕封颜文姜的封号——顺德夫人,渲染出了政治、说教的意味。宋代其他碑刻以及金元时期的碑刻大多与修缮庙宇有关,没有提及颜文姜的相关传说,在此不多赘述。
元代于钦撰写的《齐乘》作为目前已知山东地区最早的地方志,也有关于颜文姜传说的记载:“齐有孝妇颜文姜,事姑孝养,远道取水,不以寒暑易心,感得灵泉生于室内,文姜常以缉笼盖之。姑怪其须水即得,值姜不在,入室发笼观之,水即喷涌,坏其居宅。故俗呼为笼水,今孝妇河也,出益都县颜神镇孝妇祠下。”[12]这些内容与《舆地志》的记载基本一致,不同的是至今还一直沿用的孝妇河的称呼第一次出现在文献中。(www.daowen.com)
明代曲阜颜氏《陋巷志》记载:“晋烈女文姜,复圣裔之女也。幼许聘青州李氏,未醮夫亡。悯翁姑失养,往事焉。尝远汲新泉以奉姑嗜,诚感神明,泉涌室内,潜以绩笼覆之。家人伺其出而发其笼,泉涌成河,故名笼水河,一名孝女河。事见《述征记》并《灵泉庙碑》。”[13]文章将颜文姜当作晋人以及沿用了宋碑中将颜文姜认作颜回后裔的说法,我们对此暂不做讨论,但需要注意的是上述文字中增添了“未醮夫亡”的细节,在为人物形象渲染悲惨气氛的同时,也透露出一种将颜文姜塑造为儒教烈女典范的意思。
明万历四十二年(1614),颜神镇捕盗通判范一儒的《重修顺德祠记》更是体现了这一点:“夫人颜姓,字文姜,复圣兖公裔也。舅李公、姑郭媪,咸颜李村望族。云李公子未聘不禄,姜以柏舟自誓。归,事舅姑惟谨。姑甘泉水,离宅三十里外,姜汲供之,彳亍险巇,无间寒燠。一日感神授泉,如缕窦闼下,复畀麻策,戒‘汲足则塞,慎勿泄为’。夫人以笼覆泉,坐是不出户而水不匮。家人异之,乘归宁,潜启扃发笼,见水浸浸从策出,误一提而怒浪奔涛,汪洋澎湃矣。亟归莫挽,投波涯,水即由故道派流三百余里,合清流注海,盖古所称笼水,即今之孝妇河者。”[14]这段带有抒情意味的文字用更多的细节描写刻画了颜文姜在丈夫“未聘不禄”的情况下“事舅姑惟谨”的贞洁烈女的形象。清代的文献资料如孙廷铨《颜山杂记》、康熙九年《颜神镇志》、康熙十一年《益都县志》、乾隆十八年《博山县志》等都是对前述文献的总结或引用,因此无需多言。
与追求相对真实、习惯史传体书写方式的官方文献相比,民间口头叙事更加追求丰富的细节、戏剧化的剧情以及激烈的矛盾冲突。另外,民间传说往往不受时空和文本限制,民众在传承的过程中出于各种需要会不断地添加其他故事类型,不同时空的叙事不断累积形成了更加生动丰富、有血有肉的文本。还有,颜文姜的传说在民间还延伸出了两则后续故事:一是唐王因在东征时受到颜文姜帮助而为其修建颜文姜祠的传说;二是颜文姜与碧霞元君结为姐妹共同执掌凤凰山的传说。“唐王东征”与“碧霞元君结拜”是山东乃至华北地区普遍流行的类型性传说故事,它们的加入,分别为唐代建筑颜文姜祠的存在以及万历以后凤凰山上颜文姜祠与碧霞元君行宫并存的现象做出了解释。
传说中的另一个人物形象不得不提,就是颜文姜的小姑子。实际上颜文姜的小姑子的形象在传说中仅仅出现过两次,一次是小姑子帮着婆婆骂颜文姜,一次是在故事的末尾,颜文姜赶来救人时,用脚勾住了即将被大水冲走的小姑子。在历代文献中都不曾存在颜文姜的小姑子的形象,在当今重修之前的颜文姜祠中也没有小姑子的神像,就连爷娘殿中也没有小姑子的痕迹,那么这个小姑子是怎么来的呢?笔者在查阅相关文献的过程中,曾看到有位学者在翻译颜文姜相关文献时,将“事姑养孝”翻译成了“伺候小姑子,侍养公婆”的意思。我们从中得到启发,是不是有当地文化人在向民众传达文献记载的时候也出现了类似的错误,从而误导民众在流传的传说版本中也出现了小姑子的形象?实际上,无论是传说还是史料都是为立意服务的,颜文姜的传说要突出的立意就是一个孝字,更何况在民间话语中,姑嫂关系一直以来都是最不好处理的人际关系之一,正因为如此山东的吕剧中才有了《小姑贤》这出深受民众喜爱的剧目,所以民众也乐于为传说加一个姑嫂关系的母题来衬托主人公的善良与慈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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