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场号:25集13场
2018年6月10日,渡云轩,日
这场戏把刘涛给哭得简直不成样子。全剧刘涛有好多场哭戏,这是她拍的第一场,是在开机的第三天。这场戏讲丧子之痛,刘涛自己也是母亲,所以特别能够进入状态。我们走戏调光的时候,她就在旁边酝酿,等到拍的时候我看到她已经不能自已了,倚着柱子颤抖。
我把这场戏的点,全部放在她包骨灰罐的动作上,刘娥一边包一边会受到触动,情感就流露出来了。等刘娥包完把罐子抱走,我们就不拍了,她的情绪全都表现在包的过程里。
相反,如果不拍刘娥完成这一系列动作,而是把包好的罐子放在案子上,刘娥直接拿起来抱着就走,就反映不出吉儿之死对她的刺激。对演员来说,你得给她创造表达的机会,拍她包罐子的过程比拍她抱着走干掉眼泪要入情入理。
当时要先找块合适的布来包罐子。道具的小伙子拿了一堆布来给我挑,我一看觉得都不行,因为吉儿是皇子,必须是皇家用的那种黄布。黄布拿来之后,又问我怎么包。拍戏会有好多这种问题,我就打包给他们看。
然后是环境。要像样的话应该有一个小的供龛,而且这个龛要讲究一点,要符合他皇家的身份。道具拍了一堆照片传来,我看了觉得一个都不行,都太民间了。于是我设一个小案子,给它布置得有点仪式感,比如后面摆一面黄颜色的屏风,案子上有小蜡烛,这样就有点祭祀的感觉。还需要有一个什么东西铺在案子上。我们在现场找了一张皮毛,这样就好像跟大辽有了某种关联。布置好了之后,我们把罐子郑重地放了上去,刘娥就开始包。
拍戏其实会遇到很多这样的生活细节的处理,平时需要观察和积累。要尽量记住这种非常日常的细枝末节,想着以后可能用得上,要么是看别人的片子留意到的。
在拍电视剧版《雷雨》的时候,有一场戏是周朴园逼繁漪喝药。周朴园非说繁漪有病,抓了很多药,逼迫她吃药,寓意男权对女性的压制和强迫。话剧版只看到吃药的过程。电视剧从厨房煎药开始,道具只准备了一包草药。我告诉他们这不够,周朴园逼繁漪天天喝药,厨房里的药应该堆放很多。周朴园要繁漪喝药的这个形式,这种关怀的仪式感,简单说是周朴园要这个病,通过治病暗示繁漪并制服她。这场戏的戏剧逻辑就是这样。所以我跟他们说,厨房堆满药,让人一看就觉得透着男权的强迫和意志。
我跟道具说,把准备的那包打开,其他的只要是药包就好。于是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来了。
我说摄影棚进门右手边有一大堆木屑,铲来做药包的填充物。干副导演时间久了,真的就会养成一些习惯,走到哪里都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什么都得记住,没准随时随地能派上用场。之后他们又问我包药该用什么纸。我想那个时候包药应该是种近似黄色的草纸,我便让他们到美术车间去要宣纸来。
宣纸拿来了,我还得给他们示范怎么包。宣纸比较软,包药的法子跟过去糕点的包法比较类似。我就发动全组的人一起包。全都包完了以后,我让他们拿些纸捻的绳子来。过去买中药都是一服药扎成一摞,扎好了用绳子一系,这样才好拎。然后又发动全组的人捻纸绳,捻完了把药包扎起来。
全部做好之后,厨房案子上堆满了药包,气氛就出来了。想到这些,我特别要感谢谢铁骊导演,他就是个细节控。(www.daowen.com)
我以前跟着他拍《包氏父子》,做副导演,也是场记。那个戏的男一号是管虎他爸管宗祥,演老包。戏里面有条集市商业街,街上要挂很多幌子。美术把街面和这些幌子全都布好了,结果谢导说不行,幌子太现代了。我没看出来哪里现代,我说这些幌子的字和颜色都是按照那个年代的规矩做的。结果他说,那个时候的幌子不可能是纸,其次不可能用糨糊粘,全都是剪的布,并且是缝上去的。我就蒙了,心想这一条街都得重来吗?我就跟老谢说,您镜头要是只冲着一边的话,我就把一边改掉,另一边就算了?但老谢不干。美术老师就崩溃了。老谢说:我今天不拍了,明天必须弄好。
像这种经历,我有一大把。没办法,我只好帮助美术置景连夜赶工。整条街的幌子,拿布剪成字还算好办,可还要缝上去呢!最后在这条街上找到了一个有缝纫机的女孩,跟她商量加个夜班缝这些幌子。我还拿出了自己的方便面给她当夜宵。那时候方便面多金贵,就是想讨好人家。而且我还在一边陪着,因为怕她不干跑了。我在那儿守了一个通宵,弄完到第二天早上了。九点多钟老谢就来了,他站在那条街上看着,说了一句:不错。
到拍的时候,镜头把那一整条街都带上了。其实画面后面的幌子根本不在焦点里头,但感觉确实很逼真,气氛很像。
还有一次,凌晨四点半老谢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到上海去找“司丹康”。司丹康是民国时候的一款发油,戏里面的一个道具。我说是要包装,还是瓶子里面的油都要?他说都要真的。我一脸蒙圈!司丹康在当时是很有名的牌子,很显身份,但民国时候的东西现在哪儿找去?即便是真的,咱也拍不出来啊!对于现在观众来讲,一瓶民国时代的发油用假的穿不了帮啊!
可是这话我不敢说。老谢坚持,跟我说,你今天就去上海,组里还可以给你派辆车。我心想,别说给我车,就是给我火箭我也回不到民国,关键是我不知道哪里有。我可愁死了。
回到上海了,我就先回家问我妈妈。我问她,见没见过司丹康发油。她说发油多的是,一定要司丹康吗?我说老谢就要司丹康,急死我了。我妈妈甩给我一个厚厚的黄本,可以找日化厂,很多有名的日化厂都在上海。黄本上有上海几乎所有单位的电话号码。那个时候日化厂的名字都是编号,日化一厂、二厂、三厂、五六七八九厂,恨不得二十多个日化厂。我就一个一个打电话问。我还一边查各个明星家的电话,让我妈带着我到上影厂很多老明星家,让他们把老东西全都拿出来翻。
最后日化厂还真被我找着了,在那个厂的仓库里真的找到了司丹康。除了司丹康,我还带回来别的,全是那个时代的真东西。司丹康的瓶子里面还真有发油。老谢很高兴,他说我立了一大功。我说那有表扬吗?他问我要怎么表扬?我就说给我找回来的司丹康拍个特写,把我的功劳记录在这个片子里。那个小梳妆台上面的那些东西,包括司丹康,全是我找来的。
其实这是他培养我,让我知道这些东西真实的价值,有一个“真”的意识。拍戏的时候管宗祥老师拿着司丹康,天天捂在手上,他要找那个角色的感觉。因为老包是一个老仆人,望子成龙,决心想要把他儿子培养成贵族,这是他心里最大的渴望。他耗尽一生的积蓄,吃糠咽菜、低三下四,一心想着他儿子能够出人头地。他看人家地主儿子抹司丹康,他也花钱去弄了一瓶司丹康,老包抱着司丹康就跟抱着万两黄金似的,天天搓着那小瓶子,都给搓亮了。那个感情是不一般的。
细节的力量非常强大。所以这些经历潜移默化地影响我,让我受到一种训练。一场戏里具体的规定情境,或者说所有的气氛和环境,汇聚成镜头语言。
我拍戏的时候,也会听到“有这个必要吗”的声音,就跟当年我跟老谢说的一样。但最后看片的时候大家都承认,正是因为有了这些细节,才有了质感。好比观众在看我们各个寝宫的戏的时候,可能不一定注意到每个房子的隔扇是什么花纹,灯有什么不一样,或者画枋有什么不同,但观众的感觉是一个总体的效果,是这些细节堆积而成的。
细节不能乱堆,一定要精准。有的戏花了很大的功夫,钱也没少花,但镜头里面的东西堆出来没有层次,看着像古董店。记得有部清宫剧,我看的时候镜头摇了一阵都没看到人,只听到声,以为是画外音。我心想,这么长的一个空镜头是在干吗?过了一会儿我才发现,原来有两个人在里面!当时我都惊了。其实是因为摆的东西太多了,人被淹没了。
上述这种美术感是有问题的。景和道具都是为戏服务的,所以陈设要做到精准,一定要跟角色发生关联才有意义,要跟这场戏表达的重点有关,帮助营造场景的情绪氛围。为了营造一场戏的氛围,可以改变陈设,可以把门拆掉改成一条过道,也可以把门装上,就是一间屋子。这样的调整营造的是局部氛围,这个局部氛围跟这场戏契合,它就成立。观众跟着戏走,而戏靠运镜,在空间里完成。拍摄方法是空间变化的关键,灵活机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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