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光是曾导的绝活。他的光打得真好,我们在棚里拍就跟在外景拍没什么分别。在棚里拍外景戏光其实是非常难打的。但这么多年我们的电视剧差不多是棚拍居多。1995年,电视剧棚拍的基本上只有我们。《雷雨》就是在棚里,然后是《大明宫词》《橘子红了》《人间四月天》《买办之家》《麻辣婆媳》,再到《红楼梦》,一路拍下来,因为我们拍电影出身,所以知道棚景应该怎么拍。
棚里拍戏,光最难打的是日景光。因为后期要做CG背景合成,院子打出来的环境光要跟背景一致,这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比如《红楼梦》的贾母府,是三进院,也就是连着三个院子。《橘子红了》也是二跨院子,当时还下雨,这样的环境光是很复杂的。
我现在能体会到曾念平的那种崩溃。当时《红楼梦》拍黛玉进府那场戏,他跟我说:镜头能不能断一下?我这得多少灯?我哪有这么多灯……我说,书里林黛玉一进门,曹雪芹模拟了她的视线,一口气写到贾母的屋里,我不能让这个镜头中断。然后他就愁坏了:灯也不够,光又该怎么接?
然后我们到处淘灯,淘了够5000平方米的棚满棚的灯。我记得那个设备公司老板说:我一尺线都没有了。还有一个棘手的问题:我们能够租到的都是国产的“阿莱”灯,只烫不亮,5000瓦的灯实际只有2500瓦的亮度。这样灯一多,电又不够了。曾念平当时就念叨:5000平方米的棚,不给够5000平方米用的电,这活怎么干?后来我们拉了好几台发电车过来,才把那个5000平方米的棚所有灯的电全供上。
所以拍《红楼梦》的时候,在棚里简直不能往天上看,整个棚顶密密麻麻全是灯,吓人。这都是为了拍好外景的日光效果。我其实特别理解曾老师为什么这么愁,确实,棚内的日光要跟自然外景比,技术难度可想而知。
拍《妈阁是座城》的时候,有场戏我也很佩服他。这场戏的场景是海边的一栋别墅,窗户外面能看到海。本来找到了这么一个实景,后来那个房子被房东给卖了,我们就拍不成了。但我就一直惦记着那个画面。这场戏是梅晓鸥和史奇澜两个人生活最好的一段时间,海边别墅的环境是很舒服的,是在自然环境包围中的感觉,是面朝大海听到海浪看到阳光的感觉。小说写的这场戏是在城市里天台上,我不想要这种嘈杂的城市感,就给改到了海边。
那栋别墅虽然拍不成了,但我想尽一切办法都要拍成。我决心在棚里搭一个,在史奇澜那个雕塑工作室里拍。工作室三面玻璃,我想象他仍沐浴在阳光下,在那儿雕塑,这是他作为一个艺术家很舒服的一种环境,而且一定要是纯粹的自然光。
要有一个镜头正对着落地窗,他们两个人站在那里,外面就是大海。小说里说梅晓鸥的头发扎起来,史奇澜跟她说像麦秸垛。这个话很有意味,但怎么体现?要是在卫生间里面,史奇澜对着穿衣镜说这个话就很傻,讲不出来。但要是在阳台上面对着大海,沐浴着阳光,海风呼呼地吹着,旁边还有海浪的声音,她把头发一扎,小逆光一打,他就能很顺嘴地说出来,让人感觉这两个人很美,很舒服。
可是工作室在棚里,这种光效要怎么打出来?而且那个棚又小,工作室就紧贴着棚门口的墙,真的太难了。他琢磨了半天,灯又少。试了很多方法,快要崩溃了,我说算了不要了,结果他倒来劲了,非弄好不可。最后就用一束正对阳光的晕光巧妙地解决了。拍完后期一剪,简直天衣无缝,观众只会感觉自然,不经意就过去了,但我知道他这活儿有多厉害。
这场戏外面的景其实都是特效做的,观众一般看不出来。主要是那束阳光打得太准了。特效公司也很高兴,说这光省了他们多少力气,和自然光线非常接近,以假乱真,后期很容易就合出来了。文艺片的生活环境背景合成难度要比类型片高,难在要完全复制自然环境的光效。
其实他是用光做了障眼法,有技巧在里面的。类似的还有电梯那场戏,段凯文和梅晓鸥有一段谈话,场景也是假的。要段凯文和梅晓鸥坐电梯上来,两个人在里面说赌就不是朋友,是朋友就不能赌。电梯的外面是中厅,人在电梯里往上走,经过每层的赌场。这样一个环境,我是受澳门老葡京的启发,有一个电梯就是这样的,但是对面并不是赌场。(www.daowen.com)
为了拍出这个效果,我们在北京的棚里搭了这么一个电梯,背景靠后期合成上去。但拍的时候光线不行。曾念平说这个太难了,电梯上升的过程中光的变化很复杂,色温也在不断变。两个人走过来是实景拍的,进电梯的部分是棚里拍的,两个镜头剪到一起,要让人感觉就是一个镜头拍下来的。他也是用了障眼法。如果一个场景的周围有很多光,镜头在运动的时候有可能会有瞬间的刺眼晕光。比如玻璃上或者哪儿的光闪了一下,这个时候就可以变光,反而很像真实环境人眼看到的效果。
曾念平能把假的拍成真的,不是全靠特效解决的。不是说拍摄搞不定的地方都指望特效。现场的拍摄必须要结合特效一起考虑,打光就特别重要,不然后期接不上。
其实拍戏很多时候都是造假,但要让观众看起来是真的。我们棚里的树多数也是假的。假树要显得真,主要是要让它有点动感和光感。如果微风徐徐,让它“呼呼”地动起来,有光也有影,你就恍惚以为是真的。
画面的真实感,很多时候就是靠光影。光影、光影,影是光的形态,一动起来画面就活了,就有情感。拍《红楼梦》的时候有一场戏专门拍树影,书中描写的婆娑的感觉。林黛玉倚在院中榻上晒太阳,眼中明晃晃的,恍惚中做着《西厢记》“每日家情思睡昏昏”的春梦,是一幅诗意的画面。曾念平看了半天,然后让照明组几十个人拿着树叶站在棚边,教他们怎么摇。一开始他们“哗哗哗”使劲摇,曾老师就说,这不是你们家刮的西北风,得有诗意。他们不太懂,什么叫诗意?曾老师说就是慢点,要有韵律。然后他们就慢慢摇,结果又慢过头了。曾老师又跟他们说,不是这样,要有节奏,有念诗的摇曳的感觉,还要摇得不规则。反正怎么也摇不对。最后我就看到,一帮大老爷们儿举着小树叶,特别认真地对着墙上的影子在那儿摇啊摇,“哗——哗——哗”,我都快笑喷了。但曾念平在那儿很严肃地教他们,我都不敢过去,怕影响他。他看到我们在这边笑,就说:创作呢!不许笑。
我们为了给画面里加点影子,经常会用到树。后来照明都不等我开口就知道提前跑去拖树,特别积极。影子放哪儿、该怎么动,也不用我说,他们都训练有素了。经常是我正准备跟他说呢,他就说:“树!树!在这儿呢!”所以在片场就经常能看到他的“竹林组”,一帮大老爷们儿举着竹子在那儿摇。
拍戏的时候有意思的事情很多,《红楼梦》还有一场戏也特别逗。那场戏内容很简单,小黛玉跟小宝玉两个人躺在床上聊天,少男少女很天真的感觉。小黛玉还不好意思,脸上蒙着一个小手绢儿,偷偷地看小宝玉,然后小宝玉跟小黛玉讲了一个耗子精的故事,她听完扑哧一笑。
这场戏中二人年幼不知情,无猜忌地睡在一起,讲孩子的故事,没有大动作,除了细微之处外就没什么可拍的。两个小孩子全是微表情,拍全景也不好看,所以就用特写拍微表情。一开始我觉得镜头还不够近,就跟他们讲我要的感觉。我的主要功能其实就跟幼儿教师似的,把这个故事拆解为通俗版本讲给他俩听,让他们两小只有感觉。结果越拍越近,最后拍摄现场成了乌泱泱几十个大老爷们儿都凑在那张床周围,正中间是两个小人儿,直挺挺地躺着。那个场面特别逗。
当时我还特意跑去很高的地方拍了一张照片。那是在北影厂的八号棚,1800平方米的特大棚,我就看到一小坨灯光和颜色在棚的中间,一小堆人全都围在那儿,摄影机就跟显微镜似的对着两个小人儿。那堆人有点像海里面的虾兵蟹将,就跟要吃人似的。而且拍着拍着开始下雨,棚顶漏雨,于是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我们搭了一大块塑料布兜雨,旁边就是这一大堆人。我乐坏了。
打光其实很费时,动不动几个钟头就过去了。有一次是拍小湘云睡完觉之后的状态,她睡觉的时候,有一条小胳膊耷拉在一边。书里也是这么写的。我们为了拍这条从上面摇下来的胳膊,就折腾了三个多小时,等到终于可以拍的时候,孩子躺那儿都已经睡着了。结果拍完把她叫起来的时候,她突然就哭了起来。那个孩子平时就跟湘云一样,极爱笑的,我心想怎么回事?就睡个觉还伤着哪儿了不成?结果她说:“动不了了,导演……”我才知道原来是胳膊麻了。她那个姿势躺着,胳膊刚好别着了,几个小时一动不动,一醒来可能就感觉胳膊怎么突然不见了。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