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江花山岩画反映的祭祀活动内容丰富,它与考古发现的同期其他祭祀内容一起,共同组成了骆越人丰富的精神世界和原始宗教观念。
其一,祭日传统。左江花山岩画中有两处祭日场景:一处为宁明花山岩画第2处第2组,图中可见一个光芒四射的太阳,在太阳下方的人物虔诚歌舞,表现出对太阳的顶礼膜拜;另一处见于驮柏银山岩画第2处第2组,画面上方为太阳图像,下方的人群也举手歌舞,对太阳进行膜拜,其中一人身材高大,头戴双羽,双手曲肘向下,好像在模仿太阳的光芒(图10,A)。礼日情景在周边考古遗存中也很常见,尤其是铜鼓纹饰中(图10,B)。罗泊湾M1出土的扶桑树形铜灯,主柱有九只伸展的灯盏,顶端站立一只载日的金乌,与“九日同栖一树”的日图腾神话相吻合,当是一件祭日青铜礼器(图10,C)。一般认为,铜鼓作为祭祀重器,本身就带有祭日功能,鼓面中心装饰的太阳纹是日图腾象征,是铜鼓作为礼器及权力重器的重要标志。例如,罗泊湾M1:10号鼓,鼓面中心的太阳纹光芒四射,周围是十只鹭鸟绕日按序飞翔(图10,D);鼓胸船纹上是羽人在进行水上祭日礼仪;鼓腰的羽人舞蹈是与屈原《九歌·东君》“鹮飞兮翠曾”所描绘的祭日舞蹈十分相似的列队绕日翔鹭舞。[19]越南玉缕、黄下等鼓船纹的栅台上站立的巫师进行的应该是射日礼,而射日礼是祭日礼仪的重要形式。丘振声对此有过解释,他在《壮族图腾考》一书中指出,射日是图腾崇拜二律背反的具体表现,目的是以巫术祛除太阳和作祟神怪所带来的灾害,求雨防旱。[20]
图10 岩画中所见祭日场景和考古所见祭日图像及崇日祭日器物
① 翻拍自吴崇基等编著:《古代铜鼓装饰艺术》,北京:文物出版社,2018年。
② 翻印于中国国家博物馆和广西壮族自治区博物馆合编:《瓯骆遗粹》,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
太阳崇拜,是古代很多地方共有的现象。生活在南方的古代越人也是如此,他们频繁祭日,目的是祈求太阳保佑自己的部落或族群风调雨顺和作物丰收。越人祭日,史籍多有记载。东汉赵晔撰的《吴越春秋》里就记载越王勾践曾不止一次“立东郊以祭阳”[21]。北齐魏收《五日》诗曰:“因想苍梧郡,兹日祀东君。”[22] 东君就是太阳神,说明当时岭南祭日之风盛行。清代屈大均在《广东新语》“戴日”条中也记载了当地人每年太阳神生日时击铜鼓以祭祀的盛况,他说“盖南人最事日,以日为天神之主,炎州所司命,故凡处山者,登罗浮(山)以宾日;处海者,临扶胥以浴日,所谓戴日之人也。又日之所中,在其首上,故曰戴”[23]。在骆越的后裔之一壮族的神话中有《特康射太阳》《郎正射太阳》《侯野射太阳》以及公鸡“救太阳”之类的故事。[24]现在在一些壮族地区仍然保留着古老的定期祭日仪式,每年春耕之前(农历春节或二月),会在山上或村边的空旷地方设祭坛,由族长主持祭日,杀一只白公鸡、一只红公鸡和一头猪,祭品放在树下,其中还放一碗生血,上置一树枝,人们希冀通过这些祭日礼仪,向万能的太阳神祈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25]
其二,河神祭祀。岩画中的渡船祭祀图像与广西西林、贵港等地早期铜鼓上发现的一样,都是祭祀河神(图11)。左江花山岩画多是临江而作,且有相当一些是在河湾深潭的峭壁上,这些岩画确与水患有密切关系。由于左江流域自古水患严重,因而人们想方设法通过对祖先和山河的祭祀,去影响祖先和山河之神,从而达到减少水患,家园平安的目的。[26]在龙峡山、岩拱山、宁明花山、三洲尾、渡船山、白龟红山、岜赖山等处岩画中都有体现祭河神的场景。如,宁明花山第1处第13组画面上,画有1艘船,船上有7个侧身人像,侧身,屈肘举手,半蹲腿,动作一致,似歌舞又如奋棹击水;在三洲尾山岩画中共有3条船,前后排列,每船数人,皆侧身,手前伸,腿稍弯曲,动作一致,船前后两端各有一群舞者,场面隆重而热烈,有的船上还有铜鼓[27](图11,A)。这些画面都是骆越人崇拜河神、祭拜河神的体现。西林、贵港等地铜鼓上的龙舟竞渡纹与岩画中的龙舟竞渡和祭祀图像相似(图11,B),是当时人们龙舟竞渡和水上祭祀习俗的反映。
其三,生育神及土地神祭祀。左江花山岩画中有不少画面表达了生殖崇拜、对生育神和土地神的崇拜,甚至有直接表现性交的交媾图。在早期人类的思想观念中,交配是生殖的一种辅助性的媒介,它引导灵魂进入妇女体内进而导致生育,因此,性交在生育中具有超自然的力量,是值得崇拜的。除直观描绘之外,岩画中还有很多关于生殖崇拜的象征性表达。例如,不少女性舞者的胯间画有一个圆形或椭圆形的圈,这些圆圈就是女性生殖器的象征;还有一些刻画了孕妇形象;另有一些男性形象突出男根图形;等等,这些均是生殖崇拜的体现(图12,A~D)。左江花山岩画中的生殖崇拜画面,还寓意着土地神的膜拜。古人经常把交媾与耕作相互比喻(现在仍然存在这种情况),有的还认为二者可以相互感应。肖波认为,左江花山岩画作画地点多选在临江峭壁上,“山与水”的组合出现与岩画作者的思维观念是分不开的,山阳水阴,山水之间有阴阳交合、化生万物之意,选择这里作画,正是古人生殖崇拜的一个具体反映。[28]因此,岩画中的生殖崇拜画面,是农业生产和种族繁衍等多重象征意味的叠加表达。
图11 岩画和考古中祭祀河神图像
④ 翻拍自广西左江花山岩画研究中心编:《百里岩画 骆越神工》,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2017年。
⑤ 翻拍自吴崇基等编著:《古代铜鼓装饰艺术》,北京:文物出版社,2018年。(www.daowen.com)
图12 岩画中生殖崇拜图像和考古中生殖崇拜物
① A~D翻拍自广西左江花山岩画研究中心编:《百里岩画 骆越神工》,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2017年。
② 翻拍自广西壮族自治区博物馆编:《这里的石头会说话》,南宁:广西教育出版社,2010年。
③ F~G由广西文物保护与考古研究所供图。
考古发现的生殖器物理所当然是生殖崇拜的反映,岩画中表达的生殖崇拜、对生育神和土地神的崇拜在考古遗存中也有体现。如,越南铜缸上发现的交媾雕像,广西遗址中发现的石祖、石阴等(图12,E~F)就是生殖崇拜的直观体现。另外,在铜鼓纹饰上也可见到生殖崇拜的纹饰,例如西林280号铜鼓上有鹿的形象,其中雄鹿的生殖器被刻意突出。鹿繁殖快,往往被古人借来寓意多子多孙,在定情信物中也常用鹿的意象寓意男女之情。 有人认为,铜鼓鹿纹,是部族企求繁衍兴旺的一种巫术符号。[29]考古发现的大石铲祭祀遗存也有对生育神和土地神膜拜的内涵。如前文所述,有学者认为,隆安大龙潭遗址发现的石铲圆圈祭祀的对象是天神,发现的呈“冂”字形组合排列的大石铲祭祀的对象则是地神。[30]大石铲的祭祀对象就包含了天地神,古人希望通过祭拜大石铲这种有灵之物, 祈求天地神能够保佑部族风调雨顺、生产丰收、人丁兴旺等[31](图12,G)。也有人认为,大石铲的目的、功能具有多重性,[32]作为一种象征性的礼器或祭器,大石铲被赋予神秘的功能:生殖崇拜、农业祭祀、盟誓。[33]感驮岩遗址中出土的牙璋也是祭祀天地的礼器。
其四,祭铜鼓。左江花山岩画祭祀活动的主要形式是乐舞,而其中铜鼓乐舞又是乐舞中重要的部分。铜鼓乐舞仪式首先是祭鼓。这在宁明花山、高山、岩敏山、朝船头山、棉江花山、万人洞山、灵芝山、龙峡山、珠山等地的岩画中都有呈现。在这些岩画中有的描绘击鼓动态,有的只描绘铜鼓静物。在有击鼓动作的图像中,众人循鼓声而来,在祭师或首领的率领下,在铜鼓的四周屈膝蹲足而舞。在没有击鼓动作的图像中,众人或膜拜于鼓下,或围鼓而舞。例如,万人洞山岩画第4组中手持长剑者的面前有三面铜鼓,每面鼓的下面都有一位向鼓而舞的舞者;宁明花山第3处第17组岩画中三个鼓手列成一横排,以手击鼓。会集而来者,围着四面铜鼓,跳跃歌舞;宁明花山岩画第8处第7组岩画中有四面鼓,鼓手以手击鼓,大批人聚于鼓旁,在祭师带领下,举手蹲足而舞;高山岩画第3处第5组一幅画面中鼓手敲响铜鼓,其旁众人云集,举手向鼓而舞。岩敏山岩画中也有鼓手敲响铜鼓,众人举手向鼓而舞的画面(图13)。这些画面客观地记录了当地先民“祭鼓”礼仪的现场,铜鼓明显被当成了一种被崇拜祭祀的对象。
图13 龙州岩敏山祭鼓场景
考古发现和文献记载都显示,骆越人认为铜鼓可以通灵,所以将铜鼓作为祭祀仪式中的核心乐器,人群在铜鼓的节奏中载歌载舞,祈求风调雨顺、生产丰收、安居乐业、人丁兴旺。由此可见,左江花山岩画中表现的以铜鼓舞蹈的形式祭鼓、以鼓祭神的情景,无疑是骆越先人现实生活中的真实反映。
除了上述几种主要内容,左江花山岩画技术的相关内容还有鬼神祭祀、祖先祭祀等等,这些内容与周边某些特殊墓葬所表达的观念也是一致的,都表达了灵魂不灭观念和对鬼神的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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