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清初,昆曲传奇因其佳作迭出而深入人心、传播甚广,有所谓“家家收拾起,户户不提防”之俗语。这两句俗语源于两部流传广泛的优秀剧目中的经典唱段,一是李玉《千忠戮·惨睹》里仓皇出逃的建文帝所唱[倾杯玉芙蓉]的首句“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二是洪昇《长生殿·弹词》一折乐工李龟年所唱的[一枝花]首句“不提防余年值乱离”。这两个唱段是如此家喻户晓,以至成为一个时代最具象征意义的流行语。
《长生殿》是中国戏剧史上最杰出的作品之一。它的作者洪昇(1645—1704),浙江钱塘人,文才出众却困顿潦倒,流落京城卖文度日,《长生殿》是他“经十余年,三易稿而始成”的精心之作,初名《沉香亭》,以李白的际遇为中心内容,继改为《舞霓裳》,重在写李泌辅助肃宗致唐代中兴。最后的定稿,依然回到最早表现这一题材的白居易长诗《长恨歌》的李隆基、杨玉环的爱情主线,按其题记,这样的处理是由于“念情之所钟,在帝王家罕有,马嵬之变,已违夙誓,而唐人有玉妃归蓬莱仙院,明皇游月宫之说,因合用之,专写钗盒情缘,以《长生殿》题名”(洪昇《长生殿)例言》)。长生殿在唐都长安城郊华清池,最初建于唐代天宝六年(747),为供奉唐代自高祖李渊、太宗李世民以下各代帝王及追封的太上玄元皇帝、老子李耳等七位皇帝的灵位之地,所以唐时该殿也叫“七圣殿”。长生殿是传说中唐玄宗与杨贵妃七夕盟誓之地,“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白居易《长恨歌》)。洪昇用这座宫殿来命名这部抒写唐明皇与杨贵妃爱情故事的长剧,这部大戏共有50出,如果完整演出,恐怕花费整整两个昼夜,也未必能全部演完。
从先秦年代始,帝王沉溺于儿女私情、宠幸嫔妃,就一直被视为亡国乱世之祸根。历史地看,唐明皇李隆基对妃子杨玉环的宠幸,事实上也确实是唐代由盛而衰的转折点。然而,白居易的《长恨歌》却一反古代文学艺术对帝王情事的批判态度,淡化了李隆基、杨玉环爱情的时代背景,着眼于李隆基与杨玉环个人的情感深度,从这段祸国殃民的史实中开拓出新的立场与视野—从李隆基与杨玉环两个人私人情感的角度看,他们的命运不由自己掌握,实为一桩爱情悲剧。白居易的诗作开启了帝王情感生活描写的一个新领域,继元代剧作家白朴的剧作《梧桐雨》之后,洪昇的《长生殿》同样以其为艺术取向的基本出发点,同时参照陈鸿的《长恨歌传》和话本《天宝遗事》《杨妃全传》等,丰富了戏剧内容,将国家与历史的维度重新被纳入这个故事,与爱情构成两个相互关联又错位的主题。
《桃花扇》是清初出现的另一部伟大的戏剧作品。作者孔尚任,山东曲阜人,孔子六十四世孙。《桃花扇》完成于康熙三十八年(1699),全剧40出,加上前有《先声》,后有《余韵》,中间还有未列入出目序数的《闲话》和《孤吟》,一共实为44出。(www.daowen.com)
明朝末年,社会动荡,尤其是从李自成起事,继之清兵入关,明朝大厦颓而倾倒。从饥民起义到明朝覆灭和异族政权建立,一代文人面临着社会核心价值观念崩溃的考验,往日里挟歌妓纵情山水、诗酒酬唱的放浪生活,在世事纷扰中无以为继。明末年间官场腐败倾轧,尤其是明朝最后一个皇帝崇祯帝在北京煤山上吊后,凤阳总督马士英在南京拥立福王为皇帝,取年号“弘光”,建立南明,在此国难当头之际,武将文官仍然故我,而南明皇帝也同样耽于声色。虽有史可法率三千残兵坚守扬州,仍难以挽救时局,不到一年,扬州陷落,史可法投江身亡,南明王朝土崩瓦解,文人赖以依托的汉家政权也不复存在。
亲身经历这一民族巨大劫难的孔尚任,罕见地以时事入戏,通过描写东林党人侯方域等人与权奸阮大铖的瓜葛,正面表现了南明王朝的覆亡过程。相对于习惯于从传统说书讲史以及民间流传广泛的故事中选取题材的中国戏剧而言,取材于时事无疑是个勇敢的选择。尤其是清朝初立,南方的文人仍然与清廷处于情感上的强烈对抗中,许多知名大儒坚决不愿意出仕,各地零星的抗清起义此起彼伏,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孔尚任写一出哀叹明家王朝的剧作,其主题与立意更易于激起文人士子以及遭受亡国之痛的普通民众的共鸣。剧本开端“副末开场”,一位说书人自述他以戏中之人看这部传奇,“惹的俺哭一回,笑一回,怒一回,骂一回”,这既是戏中人物以及观众的心境,又何尝不是作者的夫子自道。
作者自述他写这部传奇“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从一个侧面说出了明清传奇的题材特点。诚然,《桃花扇》继承了明清传奇以生、旦为主角,擅长于表现男女情爱的特征,然而它更得以通过侯方域和李香君的爱情,反衬朝代更迭的巨变,在士子和歌妓轻歌曼舞的雅集之中,渗透了时代大背景赋予这个故事的沉痛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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