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凄凉时候在天涯。

寒食刚过，僧人仲殊只觉舌间寡淡，饥饿难捱了。

苏东坡若在，仲殊得了接济，胸中便无一毫发事。耳听得红船歌吹，眼瞧见花外高楼，樽樽与东风相约，喝得酒面融春，俗事也尽忘了。

端的是“涌金门外小瀛洲，寒食更风流”。

独来吴中后，“三千粉黛”“十二阑干”都没了踪影，仲殊口袋空空，腹内也空空了。

可惜仲殊本是进士出身，只因生性风流，被娘子投了毒，索了半条命去。寻常的药石都苦涩难耐，仲殊的救命方子却奇得很，谓是尝尽百花，蜂蜜是也。可如今莫说是嗜之如命的蜜儿了，便是口汤饼也足了。

后来饿得狠了，他只得豁出去面皮讨了一文钱来，兑了一碗甜汤来喝。直教：

“钱如蜜，一滴也甜。”

到紧要时，平日里只够饮杯茶水，抓捧小虾，挑几颗蒸枣的一文钱，不仅甜似蜜饯，还能断送了区区性命。

太平兴国年间，崇阳县令张乖崖巡查治下，见一看库小吏的头巾下藏着一枚铜钱，文曰“太平通宝”，便夺钱诘道：“你这厮，恁地监守自盗。左右，叉出去杖四十。”

那小吏倒也不是微末出身，颇有些硬气的，勃然道：“老爷好生蛮法，盗一文钱妨甚事，乃杖我耶？你能杖我，不能斩我也。”

乖崖怒而执笔，写下判词：

“一日一钱，千日千钱。绳锯木断，水滴石穿。”

语罢，仗剑斩其首。

百余年后，岳飞亦行乖崖之事，严令：“取人一钱者，必斩。”再后来，到了乾道年间，朝廷也颁令：“敢船载钱宝一文以上过界者，流配。”

一钱重丘山，斗粟轻粪土。

凡此种种，既有驭下严明的缘故，亦缘于大宋的“钱荒”。

按常理讲，荒就是少，钱荒就是流通领域的货币短缺。如唐代的钱荒，即是因为铜钱量少，乃至“公私交易，十贯以上，即须兼用匹段”。唐廷到了必须依靠布帛的流通来弥补钱荒的地步。

然宋有“富宋”之别号，铜钱数量为古今之最巨。宋人李觏有语：“朝家治平日久，泉府之积尝朽贯矣。”宋太祖开宝年间，仅升州（今南京）就铸钱30万贯，唐代的年铸币量，最高也不过如此。宋神宗元丰年间，年铸币量更高达500万贯，超过明朝铸币量的总和。除此，还有金、银、铁钱、纸币为辅，何来钱少之说？

或曰：钱在何处？

答曰：官家课税，私家藏匿，民间毁钱，泄于四夷。

先是官府重税。中唐以来，税法由征收谷物、布匹等实物的租庸调法，转以征收金钱为主的两税法。其后税制多变，但以货币纳税仍相沿袭。

宋初鲜有钱荒之事。太宗年间，张乖崖尚未中举，只因与汤阴县令言语投机，辞身时，便得了一万文赏钱。自仁宗起，赋税加重，钱荒始有。作为赋税重地的东南地区钱荒尤甚。欧阳修说：“南方库藏，岂有剩钱！”苏轼亦愤：“浙中自来号称钱荒，今者尤甚。”相形之下，赋税汇聚的东京、西北之地，少有钱荒。

再是私家藏匿之风。古泉收藏之来源，一是流传有序的传世钱，二是挖掘地中之钱。由于两宋富家有积贮铜钱的风气，本应出现在流通领域的铜钱，都成了私家窖藏，是故近世宋钱往往都是成堆、成窖地被翻掘而出。朝廷深恶此风，屡屡颁律规制，如绍兴年间之法：“命官之家存留见钱二万贯，民庶半之。”奈何百姓竞利，屡次犯禁，却将铜币愈埋愈深，甚或连自己都忘了藏在何地，反倒便宜了后世藏家。

建炎、绍兴之际，京内少钱，市井惶惶。临安城内，几名差役正与镊公（理发师）扯皮。镊公道：“官爷使小人哪里去？”差役不答，径去捉拿。等进了相府，见了展脚幞头的大官，差役才在镊公耳边嘀咕：“此乃右仆射、同中枢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秦公桧，你好生栉发（理发）。”末了，秦桧以五千钱当作二钱犒赏镊公，谕云：“这小钱你早些用，过几日就被会废除。”镊公亲得钧旨，却将此事与外人言说，一时临安富户纷纷掘钱花销。不出三日，京内钱荒解除。《宋史》有云“（秦桧）阴险如崖阱，深阻竟叵测”，信矣。

至于民间毁钱铸器，则与汉朝的销铜铸钱恰好相反。汉朝时，“盗铸如云而起，弃市之罪不足以禁矣！”到唐宋时却出现了销毁铜钱，铸成铜器的现象：“销熔十钱，得精铜一两，造作器物，获利五倍。”在钱荒严重的东南，更是：销毁钱宝，习以成风。

究其因由，缘是汉朝时商业不盛，百姓对铜器的需求也不旺，铜器流通困难，不如将其私铸成货币牟利。再者，两汉时物物交换的方式依旧存在，到东汉时谷帛也成了主要的交换工具，储蓄铜钱远不如直接储存更为实用的谷帛。唐宋以来，商品经济空前繁荣，但由于严苛的铜禁政策，作为商品的铜器价值出现了虚高，有了奢侈品的属性。与铜器相比，大量的铸币反倒显得轻贱。铜钱的实际价值超出了名义价值，所以民间竞相毁钱铸器。

铜钱的销铸，无疑加剧了钱荒，虽然宋廷颁布了严苛的钱禁、铜禁法令，不仅禁止私铸，更严禁销钱铸器，然人皆逐利犯死，势不可抑。

此外，钱荒的成因也与铜钱的外流有关。相比于粗疏的辽钱、西夏钱，宋钱铸造精美、规范，岁币又因被大量输送至辽、金两国，所以广泛流通于四国之地，有“一国所铸，四朝共用”的说法。在国际市场上，宋钱更是各国贸易的通行钱，不仅流通于日本、高丽、交趾、爪哇等地，甚至在印度、东非、波斯湾也有宋钱通行的痕迹。

宋臣刘挚泣血呼号：“使四夷不劳而获中国之利以为利，三边之所漏，海舶之所运，日积一日，臣恐竭吾货财，穷吾工力，不足以给之。”庙堂的应对之策，除了重刑，还是重刑。然物货之交往，如同江海浩荡，可以疏之，不可以堵之。法禁愈严，犯禁愈烈，如汤鼎沸，激之以冰，水火相较，釜甑炸迸。

钱荒是伴随宋朝亡国的痼疾，直到明朝中叶才彻底解决。明朝的商人通过大洋贸易将欧洲殖民者攫取的白银输送回国，最终确立了脱离铜钱的银本位制度，大明王朝亦因此被誉为“白银帝国”。

在白银与铜钱的较量中，一种肇始于北宋的新兴事物也参与了角力，它使铜钱垂死挣扎了数百年，也曾一度取代铜钱，成为最主要的流通货币，直至被白银击溃。

它便是如今通行于五洲四海的货币——纸币。

纸币极盛于蒙元之世，从至元二十四年（1287）到至正十年（1350），六十余年时间，元廷禁止通行金、银、铜币，唯用纸钱。故而马可波罗初到元朝时，以为纸币如点金之术，惊道：“凡州郡国土及君王所辖之地莫不通行……竟与纯金无别。”

蒙元纸币的推行者是金朝遗民刘秉忠，此人博学多艺，天文地舆，律历遁甲，无所不知，尤精《易》与《经世书》。元世祖引以为肱骨，举凡国家大计，尽与之议。

除了章服、朝仪、俸禄、官制等典章制度的订立外，刘秉忠还有三事为功：一是兴建中都（今北京），二是奏立国号（大元），三即是颁行纸币。

据说忽必烈曾在金、银、铜、纸中游移。刘秉忠言：“钱用于阳，楮（纸币）用于阴，华夏阳明之区，沙漠幽阴之域，今陛下龙兴沙漠，君临中夏，宜用楮币，俾（使）子孙世守之。若用钱，四海且将不靖。”于是元世祖“遂绝不用钱”。

其实刘秉忠虽以阴阳为说，实则应和元初的形势。元朝币制上承金朝，金朝的交钞发行得比南宋的会子还要早，虽然也曾短暂地行用过正隆、大定等铜钱，但是后期独行纸币，故有“钱货不用”的情景。蒙元灭金后，为衔接之便利，故照例行用纸币。

然而纸币毕竟不同于金属货币，它本身只是毫无价值的废纸而已。稍有变故，其便是动辄十倍、百倍的贬值，远不如铜币等金属货币稳定。

如宋朝在四川初行存款凭证性质的“交子”，后因维持西北军费而滥发，导致信用大跌。又行货物兑换凭证性质的“钱引”，依旧因军费而贬值。至于东南的会子、关子也都是差强人意，“市井视之粪土不如”。

蒙元的早期交钞、中统钞、至元钞、至大银钞和至正钞大抵如同宋朝纸币，也是一贬再贬，一滥再滥，最终在义军的怒火中，被焚烧殆尽。

却说苏轼与仲殊别后，北上霸州探望其父。

《新订北宋符合泉志》原箱

日本泉界自十八世纪末期以来，开始研究中国宋代对钱。村田元成与山田孔章所著的《对钱谱》与《符合泉志》先后问世，此二谱遂被日本泉界奉为圭臬。在之后的二百年里，二谱之原品钱分别经历数位名家收藏而未散。此后，《对钱谱》原箱为小川浩所得，《符合泉志》原箱被大川铁雄收藏。大川铁雄去世后，小川浩将二谱的原品钱归纳汇总，并对《符合泉志》进行增补、修改，于1976年著成《新订北宋符合泉志》。本物系《新订北宋符合泉志》之原箱。

酒至酣时，苏洵说起前朝旧事，以之佐酒。说是有一京城小官去成都府公干，见了成都知府却不参拜。知府大怒，逼其辞官。这小官却骨鲠得很，当下投牒辞官，并提一诗，其诗曰：“秋光都似宦情薄，山色不如归意浓。”知府见诗，大为赞叹，遂与京官把酒言欢，礼为上客。

苏轼听得其人其事，捧腹绝倒，直称“妙人，妙人”。

苏洵接着侃道：“这成都知府做过不少奇事，连朝廷在蜀地发行的交子，也是由他首创。”

苏轼兴致愈浓，问曰：“不知此人，姓甚名谁？”

对曰：“姓张，名咏，字乖崖。”

附：宋代官员俸禄和物价水平的换算

计算方式：宋代金、银、铜钱价格比率为1∶10∶10∶10000，即1两金=10两银=10贯钱=10000文钱。宋代1市斤=16两（旧）=640克。

1.按现金价计算：2017年国内黄金平均价格约为265元/克，按宋代单位换算为10600元/两。与今日相比，宋代1两金约合人民币10600元，即1贯钱约合人民币1060元，1文钱约合人民币1.06元。

2.按现米价计算：无论在宋朝还是现代，大米均为生活基础物资，也是国家储备物资，因此米价也可作为计算货币价值的标准之一。排除其中由于建国之初货币发行量小，物价较低，以及战乱等因素导致的物资紧缺、物价上涨的非正常物价来看，宋在和平无战乱时期（基本为宋真宗、仁宗、英宗时代），米价均价约为400文/石。1石米=59.2千克，大米2017年批发均价约为5200元/吨，即1石米价格为307.84元，可算得1文=0.77元。黄金为硬通货，粮食为生存必需品，因此，两者权重基本一致，所以可计算宋代1文钱约合现0.915元。

另：虽然在宋代时期白银也是货币之一，但就开采水平的成熟程度以及稀有度来说，目前世界各国统一把黄金作为货币储备，故笔者在计算时放弃使用白银进行比较。

表十　元丰前后文官官阶俸料对照表

（续表）

（官职名称出处：《宋史》《中国俸禄制度史》）

表十一　宋代部分物价

表十二　辽、金、西夏、元钱币图释

（续表）

（续表）

（续表）

（续表）

（续表）

辽

天朝万顺

巡贴类（百贴之宝）

通行泉货

神册通宝

天赞通宝

天显通宝

会同通宝

天禄通宝

应历通宝

保宁通宝

统和元宝

景福通宝

重熙通宝

清宁通宝

咸雍通宝

大康通宝(www.daowen.com)

大康元宝

大安元宝

寿昌元宝

助国元宝

壮国元宝

乾统元宝

天庆元宝

金

天辅元宝

天眷通宝

天眷元宝

天眷重宝

皇统通宝

皇统元宝

正隆通宝

大定通宝

泰和通宝

泰和重宝

崇庆元宝

崇庆通宝

至宁元宝

贞祐元宝

贞祐通宝

阜昌元宝

阜昌通宝

阜昌重宝

西夏

福圣宝钱（西夏文）

大安宝钱（西夏文）

大安通宝

贞观宝钱（西夏文）

元德通宝

元德重宝

大德通宝

天盛元宝

乾祐宝钱（西夏文）

乾祐元宝

天庆元宝

天庆宝钱（西夏文）

皇建元宝

光定元宝

元

大朝合金

大朝通宝

交钞半分

中统元宝

至元通宝

至元通宝（八思巴文）

元贞通宝

元贞通宝（八思巴文）

大德通宝

大德元宝（八思巴文）

至大元宝

至大通宝

大元国宝

大元通宝（八思巴文）

皇庆元宝

皇庆通宝

延祐元宝

延祐通宝

至治元宝

至治通宝

秦定元宝

泰定通宝

致和通宝

天历元宝（参考品）

至顺元宝

至顺通宝

元统元宝

至元元宝

至元通宝

穆清铜宝

至正通宝

至正之宝

龙凤通宝

天佑通宝

天启通宝

天定通宝

大义通宝

大中通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