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臣家灭亡了,这个由一个农民所一手建立起来的王朝,就这么灭亡了,仔细算来,也就历经两代而已,若是算上秀次,那也就三代。
为什么?
可以当之无愧地被称为人中豪杰的丰臣秀吉所建立起来的基业,为何在他死后不过十七年,就灰飞烟灭了?
一般认为,是因为丰臣秀吉所建立起来的丰家政权本身就不是一个完全的统一体,除此之外,他因为是一介农民,所以没有像其他的统治者那样拥有众多的谱代家臣,即代代都侍奉自己家的老家臣,以至于造成了根基不稳,此外,还有一个最大的原因就是,秀赖继位的时候过于年幼,这才让德川家康有了可乘之机,被夺了家业。
这些东西,乍一看说得很在理,但仔细琢磨的话,就会觉得根本就是在忽悠人。
日本这个国家,自打有各式各样的大名的那一天起,一直到明治维新后废藩置县为止,都不曾“完全”地被统一过,德川家康所建立的江户幕府在行政划分上也不是铁板一块,话说到现在我们大家有目共睹,德川幕府之下,有伊达政宗,有岛津忠恒,有藤堂高虎,还有等等其他的大名,你能说这是“完全”统一么?这仍然是各种意义上的分裂与自治,只不过各大名得在中央政权之下自治罢了。
还有家臣,自战国那一乱,全日本的风气都变了,别说是老家臣了,就是亲兄弟也能拿刀砍你,这家臣老不老,说真的跟你的政权没甚太大干系,更何况事实证明秀吉的那几个家臣确实都很给力,像石田三成,像片桐且元,就算是加藤清正和福岛正则等人,虽说是愣了点,但他们的为人还是相当靠谱的,如果没有家康的从中闹腾,丰臣家的武功派和文治派最多也就是互相看着不爽再吵架打架而已,就跟现在日本开议会一个模样,但断不会弄到各拉十万大军跑关原开打的地步。
至于秀赖年幼,这个也不能算是个说法,要知道在江户时代,十来岁当将军的娃娃有好几个,可也没见哪个就闹成了秀赖那副德行。
说一千道一万,这丰臣家的灭亡,虽说从表面上看有着各种各样的理由和因素,但如果透过现象看本质的话,你就会发现,这众多原因中最最大,最最根本的那个,其实是出在丰臣秀吉的身上。
这家伙其实从最开始的时候就走错路了,他做了一件误以为是对的但实际上是大错特错的事情,那就是侵略朝鲜。
这场总动员30万,实际参战15万的大战,让丰臣秀吉把几乎全部的精力都投入了其中,从而使得很多本该做的事情都没法做或是来不及做了,比方说想点手段出来约束手底下的那些个大名,或者是想办法均衡一下武功派和文治派之间的矛盾等等。
没法做,是因为大家都在朝鲜拼命你怎么做?来不及做,是因为战争还没结束秀吉就挂了。
凭良心讲,这场侵略朝鲜的战争,确实给日本带来了很多:掠夺了大量的财富,缓解了国内的好些矛盾以及引进了相当多的技术。
可是,这些好处都是带给日本的,而不是带给丰臣政权的。
7年的侵略战争让丰臣家得到的,只有一群抢肥了自己并且互相之间虎视眈眈的大名们。
同时还有躲在角落里等待着时机的德川家康。
可以很负责任地说上这么一句话:一个国家,在国力全盛的时候想要出兵侵略人家搞输出政策,对此我没有任何好评论的,但是,如果一个国家打算通过单纯的“攘外”方式来企图一劳永逸地缓解内部矛盾,那我只能给他六个字——玩火者,必自焚。
于是现在就剩下了最后一个问题:既然出兵攻打朝鲜,企图用战争的形式来化解国内的危机是导致了丰臣家灭亡的关键,那么当时的秀吉应该做些什么功课,才能避免这场危机发生呢?
不要急,接下来,我就会就这个问题进行详细的解释回答,但事先说明,这个答案的得出者不是我,而是德川家康。我,只是一个说事儿的人。
话说在丰臣家灭亡之后,家康立刻开始将工作重心转移到了加强幕府权威以及统治力度这两个方面去了。
所谓强化统治力度,其实简单说来就是把一切不利于统治的因素给消灭或者是无限削弱。
而说起当时幕府的统治障碍,那大致上可以分为三个方面:宗教,朝廷和武士。
对应起来就是三种人:和尚僧侣,王公贵族以及诸侯大名。
而这三种人之所以会成为幕府的心腹大患,那是因为他们同时和同一种东西扯上了关系,那就是土地。
由于本作是一部从德川家康出生开始说起的玩意儿,所以很多涉及到日本早期历史的东西都没能说到,这其中就包括了一些重要历史名词的起源以及早期的变化,考虑到这样一来可能会对不少读者造成一定的困扰,故而我觉得尽管有的东西现在才说都已经算是马后炮中的马后炮了,可还是有必要放它一发的,比如来说一说为何会产生战国时代。
要说明白这个问题,那得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说起了。
话说日本这个国家,在历史上和中国有一个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中国几千年来的历史形势基本上是大一统,自秦皇汉武之后,每次国家分裂的时间都不会太长,大部分的岁月都处于一个君主集权的状态下,皇帝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存在,国家的一切财产、人口、资源都是他的个人物品,不认可任何形式的土地私有制。当然,土地在某些时代可以买卖,但你买了再多的土地,只要皇上愿意,他下一张圣旨,你的田啊地啊山啊之类的就全部跟你说拜拜了。而日本却不是如此,它并没有一段很长时间的君主集权专制历史,说一句前面重复过的话,这个国家截止到废藩置县之前,基本就没有被怎么好好地统一过。虽然它也有独一无二的皇帝,也就是天皇,但国家的一切财产资源之类的,都跟这位半人半神的哥们儿缘分不深,特别是在平安时代的中后期,公元十世纪之后,那基本上就属于渐渐绝缘的那种了。
之所以能有这等悲剧的发生,那都是天皇本人一手给作出来的。
天平十五年(743),为了改变当时日本贫穷,粮食产量低下,土地无法被全面开垦的悲惨局面,圣武天皇特地颁布了一部名为《垦田永年私财法》的法律。
这部法律文如其题,就是无论何人,只要去开垦了土地,那么除去每年按照一定比例上交给国家公粮之外,剩下的无论是粮食也好土地也罢,都将永远是此人的私有财产。
而这些开发者,也有一个法定的名称,叫开发领主,简称领主。
那些田,也是有专门的称谓的,叫作名田,即有名字的田,换言之就是私人的田。所以领主们有时候也会被叫作名主。
再后来,有的领主因为名下的田地很多,地盘很大,于是便被人叫作大名。
这是一部具有跨时代意义的法律法规。
自打这玩意儿出台之后,各地的领主如雨后春笋一般地冒了出来,于是这就坏事儿了。
开发了土地,就成了财主,你当了财主,那随之而来你的安全也就成了问题,毕竟这世道不是什么人都愿意靠自己本分的劳动来发财的。
那么,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产和家人,就必须要有武器,有了武器还不够,因为你不能一个人拿九把刀,所以还得招募保镖,来保护自己的田园。
这保镖,在日语中被叫作“侍”,也就是武士,俗称打手。
可以说,武士最初出现的意义,是为了保护土地以及农民。
日子一长,打手多了,吃饭的人也就多了,于是饭也就显得不够吃了。要吃饭就得多种庄稼,种庄稼得要土地,获得土地的方法大致有两种:第一是开发新的,第二是抢别人开发好的。自打制定了那条谁开发就归谁的政策,导致日本国内土地被接近疯狂地充分开发,所以要想找到一两块没被开发过的地方是比较困难的事情,故而办法只有一条,去抢。
抢谁?这年头谁都有打手,你家打手三十个,隔壁太郎二十八个,你跟他一阵乱打之后他死二十个你还剩十个,回去接着看家都嫌人手紧张,还抢个屁。
显然,各领主之间互抢那肯定是一种高成本的行为,所以至少在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被大伙所采用。
众领主那冒着绿光的狼眼,最终看中的是国司。
所谓国司,就是由中央朝廷直接任命去地方上任管辖的地方官,说白了就是这帮领主们的上司。他们也被称之为守护大名,一国一个,尾张国的叫尾张守,美浓国的叫美浓守,守护之下,设副官三职,分别叫作“介”, “尉”和“曹”。
比如尾张国最大的,叫尾张守,而次官则叫作尾张介,再次的叫尾张尉,最次的叫尾张曹。
顺便一说,后来日本军队的军官职位,也大致沿用这种名称,将军之下,叫佐,比如大佐,中佐之类,这个佐的发音是跟介相同的;佐之下,叫尉,即大尉上尉什么的,最基层的军官,叫曹,比如军曹,曹长。
之所以要抢国司,理由也很简单,首先,他们的手里也有土地,而且是中央直接划拨的上好土地,粮食产量很高;其次,他们很弱。要知道,众开发领主们为了保护自家领地都有武士,并且无时无刻不死命地训练部队然后盯着别人,生怕哪天人家来打自己。拥有这种警惕性,怎么可能被轻易地夺走资产?反倒是那些中央过来的地方大员,心存无比的优越感,总觉得自己是上头来的没人敢把自己怎么样,而手底下的士兵也是疏于锻炼松散不堪,这样的人不抢他抢谁啊。
下面的开发领主赶走上头的地方官,这种行为叫作“以下克上”,克完了上之后大家发现土地依然不够,于是也顾不得别人的警惕性了,领主之间互相为了兼并土地而开了打,从小规模的冲突发展到大规模的战争,这种情况日益频繁,最终进入了一个大打三六九,小打天天有的时代,便是“战国时代”。
事实上,战国时代的本质,说穿了就是新兴地主与老地主之间就土地所有权问题而引发的战乱岁月。
现在,这个时代被终结了,要想让它不再重演,那就必须从根本上掌控土地。
当然,一夜之间把全国大名的土地全都收归幕府所有那肯定是不现实的,也是不靠谱的,所以家康选择了另一种方式:控制土地的所有者,也就是大名。
控制的手段简单说来有三种:法,人,钱。
法,就是制定法律来约束你。
七月,幕府将军德川秀忠在江户颁布了《武家诸法度》,也称元和令。
这部共有十三条的法律对全日本的大名通用,并且从十二个方面制约着他们。
这十二个方面可以用十二个字来概括:衣食住行,生老病死,婚娶丧嫁。
这不是危言耸听的夸张手法,而是确实存在的真事儿。
如果你觉得太假太虚,那现在就让我们用一位生活在德川时代的普通大名的一生经历,来诠释一下这部《武家诸法度》吧。
插一句,这部法度在后世的一百年里一直在不断地修改完善推陈出新地搞升级版,为了避免在之后的篇幅中一次次地重复“《武家诸法度》又升级了”这样的话,所以在此我们干脆就一劳永逸地直接拿颁布于享保二年(1717)的最终版来说事儿吧。
因为该大名的后人尚且健在于世,为了保护其个人隐私以及家族名誉,故而在此特地隐去他的真实姓名(反正不是伊达政宗),姑且称其为太郎吧。
且说太郎,是一位拥有三万石领地的外样大名。
在德川时代,每一位大名根据他和幕府将军的关系,将会被划分为三类:亲藩,谱代和外样。
亲藩,就是指这家的大名和将军有血亲关系,比如是将军的弟弟,将军的堂哥等等,通常都是姓德川或是松平的,而将军的女婿,将军的表亲之类的人,则基本不算在内。
谱代,意思就是说这家的大名是代代侍奉德川家康的,关于这个“代代”的含义,也有标准,以庆长五年(1600)关原合战为标准线,关原之前就已经投靠家康跟随其左右打工的家臣,就是谱代,之后跟的,不算。
不是亲藩也不是谱代的大名,则一律称之为外样,也就是外人的意思。
外样大名太郎,因为父亲老太郎过世得早,所以在继承家位的时候,年仅8岁,幸而他赶上了好时候,家康老爷爷解放了全国,带来了和平,不用再担心像战国时代那样吃个早饭都会被下毒了。
和所有的孩子一样,太郎喜欢爬树,喜欢爬屋顶,喜欢看玩具,不喜欢读书,也不怎么喜欢很累的练武。
不是说他不读书不练武,只是他不喜欢,他觉得每天看一小时书挥两小时木刀就已经足够了,自己以后既不当学究也不开道场,犯不着过分地勤学苦练,有空的时候去街上买点好吃的,看看漂亮大姐姐什么的,不都比在家蹲着练那玩意儿强?
可是不行。
根据《武家诸法度》第一条明文规定:大名应该嗜好学问和武艺,闲暇时间最好不要有其他的娱乐活动。
于是太郎就只能每天花上三个小时读圣贤书,再花上三个小时练剑道,弄得脑袋跟足球一样大,手臂搞得跟大腿一般粗。
在太郎九岁生日的时候,一直照顾着他成长的老臣勘兵卫问自己的小主人: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太郎想都没想,就说,自己想吃一顿鹤肉宴,再要一件紫色的羽织。
勘兵卫笑着摇了摇头,说不行。你是诸侯,按法度,生活不能过于奢侈,像仙鹤这样的高级玩意儿,是只有皇上和将军才能吃的,你没有资格吃;同时,你也不能穿紫色这样看起来非常奢华颜色的衣服,还有,白色绸缎做的你也不许穿,因为那是只有地位很高的公卿才有资格披在身上的。
所以这一年太郎的生日礼物,是一本带有林罗山亲笔签名的《论语》,而生日宴会,则是一顿鲷鱼生鱼片。
十三岁的时候,太郎住的城堡由于年久失修,所以在一场暴风雨中被刮下了好几片瓦片,而且屋顶也开始漏起了雨,于是太郎召集家臣开会,表示自己打算把这城重新大修一下。
这时候勘兵卫又站了出来,说根据法度,大名的居城在没有幕府的准许下,是不能够进行任何大规模的改造以及重建的,殿下您要是想大修,得先向幕府那边打个申请报告。
这一年的雨下得特别勤,可太郎却只能在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的城堡里度过了雨季,站在天守阁上,看着城外自己的子民们正在造着各自的新房,太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怎么那么惨,居然就投胎做了大名?
还是在这一年,太郎去了江户城参勤交代,就是各地的大名每年都要去江户拜访的一种制度,我们后面会详细说。
因为江户城特别大,走着走着,太郎就觉得累了,于是便对勘兵卫说,我们坐轿子吧?
“不行,依据法度,您不是德川亲藩的大名,也没有超过五十岁,更没有生病,所以在江户城里,您的行路方式只能是走。”
那天晚上,太郎泡了半个小时的脚,因为很痛。
十五岁那年,因一次偶尔的机会,使得太郎认识了隔壁藩大名的女儿小百合。小百合开朗活泼,脸蛋也特别漂亮,跟太郎又年龄相仿,所以情窦初开的两人很快就坠入情网,虽说根据法度,大名没事儿不能离开自己的领地到处乱窜,可闲来无事的时候写写情书什么的,还是允许的。(www.daowen.com)
十六岁的某一天,勘兵卫突然兴冲冲地跑来向太郎报告了一个惊天的好消息:作为当时罕见的文武双全且相貌端庄的年轻大名,太郎被将军看上了,所以他打算让太郎和自己的宝贝女儿花子公主结为连理。
太郎说我不要,我有喜欢的人了,我要跟小百合在一起,今天早上,我才刚刚写情书向她求婚呢。
“不行。”
回答还是不行,不行的理由还是那本《武家诸法度》——大名以及大名子女的婚姻如果没有幕府的批准,是不能够成立的,如果私下结婚,通婚,则视为造反。
在太郎的最后一封情书里,他这样写道:太郎,我为什么是太郎?小百合,你为什么是小百合?
就这样,花子公主嫁到了太郎的家里,成为了太郎夫人。
两年后,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小太郎。
当小太郎呱呱坠地之后,太郎便在第一时间给幕府写起了生儿子汇报书,因为大名如果生了儿子不上报备案的话,那么一旦过了一定期限这孩子便不会被幕府认可,若是没有幕府的认可,那他也就没有继承家业的资格了。
小太郎刚刚满月,恰逢太郎参勤交代,于是他便把花子和儿子一起都带到了江户,让他们住在了那里,是为人质。
小太郎一天天地长大了,到了十五六岁的时候,太郎为儿子找了另外一家大名的公主订了婚,又结了婚,同样也是按照幕府的规章制度先申请,再获批,然后以固定的规格固定举办了婚礼。
渐渐地,太郎老了,某一年的参勤交代,正赶上他病重在床,不得已,只得向幕府提出申请,希望能够暂缓几天去江户。
看着拖着病体还在伏案不懈的爷爷,太郎的孙子小小太郎歪着脑袋问说,为什么不等病好了再写?
看着孙子,爷爷只是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说了一句: “你还小,你不懂,将来等你坐了我的这个位置,自然就会明白啦。”
太郎的身体越来越差,终于再也没法处理各种政务了,于是他决定退休,把大名的位置让给儿子小太郎。
当然,根据法度,这种行为同样需要向幕府报告,并且必须要等到幕府批准之后才准许实行。
小太郎成了大名,太郎开始了颐养天年的生活,虽然想每天都抱一抱孙子,可因为小小太郎成了大名的世子,所以和他妈妈一起去了江户,成为了人质。
直到临终之前,太郎都没有能见到自己的孙子。
他死后,小太郎依照法度,向幕府报告了自己父亲的死亡,然后再根据大名所拥有的固定规格安排了葬礼。
出殡的那天,当太郎的众领民们看到那口巨大的棺材和长长的送葬队伍的时候,都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道: “看哪……是领主大人的棺材欸,真够气派哪……我这一辈子要是也能当一回领主,那该多带劲儿哪……”
这时候,天上下起了蒙蒙的细雨。
不经意间听到了老百姓说话的小太郎望着天,默默地说了一句: “这应该是父亲大人的眼泪吧?”
太郎的故事说到这里就算完了,其实,生活在江户时代的每一位大名,他的一生,都将被这部《武家诸法度》给牢牢地束缚着。只要违反,一律照章办事,该削减领地的削减领地;该剥夺领地的剥夺领地;该拉出去砍了的拉出去砍了,绝不含糊手软。
法说完了再来说人,所谓“人”,就是人身自由以及人质的意思。
为了保证大名们的造反成为一种投鼠忌器的行为,德川幕府开创了即便是世界范围都相当罕见的参勤交代制度,具体说来就是让全国所有的大名每年来江户帮助将军工作,这叫参勤,让将军看到活蹦乱跳身体健康的你,这叫交代,不仅如此,还有更缺德的规矩,那就是让各大名的老婆孩子都留在江户做人质,基本上隔个几年才能回自己的领国一次,基本上就是让人家守活寡,至于那些个世子,那就更惨了,不到亲爹死了的那天,你是回不去的。
因为参勤交代是被写进《武家诸法度》内的重要条款,所以大名若是不去或是去晚了,都将受到严厉的惩罚。
当然,光靠法律,光有人质,还是不够的,毕竟要有人真的铁了心造反,把你的法律当草纸是肯定的,老婆孩子自然也能抛在脑后——老婆挂了能再讨,儿子没了能再生,所以,为了更加有效地保障幕府的统治,必须要让所有的大名都处于一个“有心造反,无力翻天”的境界,所以,这就需要第三招——钱。
自然,不是幕府出钱跟大名搞好关系,而是让大名花钱花到自己穷得没能力造反。
该项政策基本分两个部分,第一个部分叫作天下普请,也就是支援幕府建设,幕府要造城了,你给钱;幕府要修理河道了,你给钱;幕府要赈灾了,你给钱;将军要出去打猎泡妞觉得手头紧了,还是你给钱,给得少了,给得慢了,给的时候脸色不好看态度不端正了,一律依法严惩。
第二部分其实就是大名们在江户参勤交代时候所消费的生活费,千万不要小看这笔钱,这钱的数目其实比为幕府修路造桥更厉害,要知道,大名并不是来江户看一看将军,批几个文件就能拍拍屁股回家的,一年里他们有几乎一半的时间是留在江户的,而且,大名毕竟是大名,是有身份的人,所以不可能孤身一人来出差,手下保镖的,打杂的,辅佐的,搞不好还有几个小老婆,这些人都得吃饭都得花钱,事实上,大名在江户逗留时候所花费的金钱,基本上是自己领国年收入的百分之四十到六十左右。
这么一折腾,别说造反了,能不借债过日子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总之,在德川家康的策划下,诸大名整天过的就是兢兢业业工作,谨慎细微度日的日子,生怕哪一天自己干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换来平地一声惊雷,被剥夺领地成穷光蛋了。
要控制一个人,固然不能让其太活分,可也不能把他给憋死,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不死不活,半死不活,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这也是家康平衡之术的一种——生与死之间的平衡。
同时被平衡的还有公家跟和尚。
公家和武士最大的区别就是,武士通常给幕府打工,公家则是为天皇服务。
当然,名义上大家都是天皇的子民。
这群人虽然号称贵族,但其实充其量也就是废柴一根,他们从小就娇生惯养好逸恶劳,除了能拿着张家谱出来糊弄别人,毛本事没有,在武士势力还没有崛起的时候,倒也一度做了好几百年的大爷,可当武士们纷纷拿着真刀真枪来到他们面前争地盘抢财产的时候,他们就彻底没辙了。
公家们在战国时代的那种卖儿卖女的惨象我们之前已经有过比较详细的叙述了,在此就没有必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揭人伤疤。
反正这贵族的日子普遍过得连老百姓都不如,估计全世界也就日本一家了。
好在后来和平了,不动乱了,德川家康考虑到让这些个人继续苦巴巴地过日子实在有些不合适,于是给了他们一些地产,打那时候起,公家算是奔上了温饱的道路。
当然,仅仅是温饱而已,要是吃饱了还想干点别的,比如参与参与政治,批评批评时政,那就真的对不起你了,接着回家卖女儿去吧。
因为考虑到公家本身能力,实力有限,没必要像针对大名那样搞出那么多办法,所以德川幕府只是在同月颁布了一部名为《禁中并公家诸法度》的法律来限制他们的行动,不要求公家参勤交代或是给人质。
然而,这部法律限制的并非单单是公家,最终针对的,其实是天皇。
天皇是日本自古的国家象征以及统治者,不过,在更多的时候,这统治者三个字前,还得加上“名誉”二字。
他们除了自古以来被奉为真龙天子,号称是神不是人之外,也没啥神通,所以,在讲究实在本事的战国时代,日子一样不好过,
德川家康搞定日本后,给了天皇以及全体公家总共十万石的领地,供他们吃喝住用,于是,这哥们儿总算也能在过年的时候吃上几块年糕了。
所谓十万石领地,指的是这片领地的年度总产值为十万石粮食,或许风调雨顺成了十二万,也可能因大灾大难变成了八万,总的平均基本就是这些,那些所谓的百万石大名也是这个意思。
这些领地,放在大名中间,充其量也就算个中产,而且,这十万石领地里,其中的七万属于广大的公家同志,真正给天皇的,只有三万,这基本上就属于不折不扣的小资产阶级了,要是哪天日本闹起无产阶级革命,天皇就该算得上是被团结的对象了。
更要命的是,就算是做小资,也不能白做的,得听话。
在总条数为十七条的《禁中并公家诸法度》里,第一条就明文规定,天皇的职责绝对不是什么勤理政务让人民幸福之类的,而是研究学问,搞那些鬼都看不懂的高深莫测的学问,比如钻研钻研日本神话里的那些个神到底是否真的存在之类。
根据神道教传说,日本的神灵总数在八百万左右,这真要一个个研究下来,那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估计也就没空去做别的了。
而公家的职责,就是帮助天皇一起研究学问,说白了,就是大家齐心协力,一起混吃等死盼天黑。
他要不听话怎么办呢?
简单,断了生活费呗,如果考虑到掐天皇的生活费面子上不太过得去,没事,那就每逢过年过节之类的喜庆日子,不给一分钱的红包,就让天皇和公家们自己拿着这十万石的收成穷开心去吧。
对于这种人,就要撑不着,饿不死地对待。
最后我们来说说和尚。
很多人都会有一种错觉,那就是一说到和尚就想到唐僧,从来都以为干这行的都跟那孙悟空的师父一个德行。
其实,和尚们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灯,在日本更是如此。
最好的例子就是战国时代由本愿寺家族操控的一向一揆,给全日本各地的大名都带来了无穷的痛苦。
和尚之所以能那么嚣张,关键的原因还是在于他们手头上有土地——盖寺庙是很占地的。
有地就有钱,有钱就有刀和人,有了刀和人,那就能折腾了。
但剥夺他们的土地肯定也是不可能的,这点很好理解:宗教的力量很大,真要跟你玩命干你也对付不过来,所以,得想别的辙。
说到这里不得不说一句,在控制宗教势力这一块上,德川家康很大程度上都是占了前人的便宜,这前人,特指织田信长和丰臣秀吉。
在德川幕府建立之前,作为战国时代仅有的两位曾经掌控过中央政权的霸主,无论是信长还是秀吉,都有一套自己特有的对付和尚的手段。
信长的办法是你不听话我就砍死你。
从火烧比睿山到长岛屠城,外星人光线无处不射,只要你敢不听话他就敢灭你全家。但是,对于听话的和尚,信长却并不为难,比如他肯住本能寺,再比如他肯跟和尚们下围棋,等等。
比起信长这种非生即死的心狠手辣来,秀吉的宗教政策则要宽柔得多,他认为,和尚闹腾的最大原因是他们把手里的钱换成了武器,只要禁止他们拥有一切杀伤性的器具,那么这帮秃驴就算是想闹也没那个能耐了。
所以在他上台之后,制定的第一条宗教政策就是一切寺院都不许拥有任何武器,违反者一律严惩法办。
对此,和尚们的反应是相当顺从。
因为他们之前已经被织田信长给杀怕了,没收刀枪总比挨人刀枪要来得强吧?
就这样,日本的和尚们过了十好几年没刀没枪的和平生活,当德川家康君临天下的时候,他们基本上已经到了一个只会念念经,许许愿,给人做做法事发个丧之类的地步了。
换言之,德川家康时代的和尚,因托了信长和秀吉那两代的福,至少在武力方面,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反抗能力的。
需要注意的只有一点,那就是思想。
宗教最为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它能够在相当的程度上驾驭人类的思想,宗教界人士利用这种操控人心的手段来骗财骗色甚至是谋取政治利益,古往今来无论是中国还是外国都不曾少见。所以德川家康要做的,就是要让和尚们一心念经,不许胡思乱想也不许胡言乱语。
继《武家诸法度》和《禁中并公家诸法度》之后,幕府在同年同月的时候又抛出了一部《寺院诸法度》,在这部法律中,主要针对的是三个方面:第一,一切寺庙事务由幕府管辖;第二,各寺院的住持以及象征着日本僧侣最高级别的“紫衣”资格证书,其认证规则和人事安排都由幕府制定并执行;第三,幕府将定期举行各种考试,让高级僧侣撰写论文,并以文章的优劣来评定该僧侣的俸禄。
如果有任何和尚胆敢乱来的,一律剥夺资格,让你滚下山去。
你可以开庙,你也可以不去满世界化缘就有工资拿,你同样也能在闲暇的时候喝喝茶打打拳,但是你得听话,不然,就没饭吃——这同样是一个不死不活的平衡。
反正,德川家康所制定的各种制度,说一千道一万,其本质也就只有一条——把你要统治的对象弄得不死不活,这就是治国之道。
以上这些法律的制定,可以说只不过是一个框架,要想真正付诸于实际,那还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和相当多的精力,还有相当强的能力。
显然,德川家康是做不到了。
不是他没有能力和精力,而是他没有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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